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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镇西将军、领西戎校尉、假节、秦王司马柬入殿!”
“宣安西将军夏侯骏入殿!”
“宣秦国郎中令、始平郡中正李含入殿!”
刚刚在峻阳陵(晋武帝陵墓)哭拜完后的秦王一行已经被诏令入京,朱默马咸毛腾三人穿着护卫甲胄与李含精心挑选的十名护卫紧跟在秦王车驾后,杨骏派来的虎贲勇士则紧随其后,而安西将军夏侯骏则孤傲地策马独行,一齐到了宫门外,才解鞍下马,等候宣令。这三声令下,司马柬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率先入宫,夏侯骏趾高气扬地瞟了李含一眼,紧随而入,李含则神色如常,缓缓踱步而入。
马咸看到三人入了宫门,也不多想,正步就往前走。结果被宫门前的虎贲卫士横戟拦住,马咸一愣,那宫门前当值的一个宿卫军军官这就踏步上前,怒道:“何方野人,怎如此不懂规矩,滚回去!”
马咸大怒,正要发作,那军官却也恶狠狠地就站在了他面前。马咸已经够魁梧高大了,可是这个宿卫军官虽然不如马咸壮硕,却在气势上似乎更上一筹,正当二人僵持之时。朱默毛腾赶紧上前拉住了马咸。
“唉,这里是宫门!得守规矩,没有宣就不能进去。”朱默在马咸耳前赶紧说道。
马咸恍然,可是面子上过不去,怒气冲冲地瞅了那军官一眼,毛腾赶紧行礼道:“将军赎罪,这位兄弟出身边陲,不甚懂规矩。”
那军官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赶紧滚回去,这里是京师要地,得懂规矩!”
马咸终于退后了,可还是没忍住,回头怒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轻蔑地一笑,说道:“某家渤海孟观,乃殿中中郎。若有不服,当值完后尽管来找。”
孟观!毛腾忽然一凛,这不是日后平定齐万年的那个猛将吗?
烈日熊熊,宫门外曝晒半日的众人早已大汗淋淋。而守卫宫门的宿卫又换值了,知道众人都热得难熬之时,宫内才出来一个傲慢的内侍,说道:“秦王殿下已经受了封赏,正在内殿歇息。尔等暂且回去,再听宣调。”
这时候众人骚动了,虎贲们纷纷擦汗离去。朱默早已摘了头盔,对毛腾和马咸道:“两位贤弟都是头一回来京师,今日就让愚兄做个东,我们出去吃酒吧。”
三人酒过半巡,已微有醉意。马咸说道:“那看门的孟什么,不知道再见得到,真是狗仗人势。窝在这太平世界,竟敢跟小爷叫板,要是在西平,看我不打死他!”
毛腾呵呵一笑,将马咸的酒斟满,说道:“那家伙看起来也不像绣花枕头,子全可别老轻视旁人啊。”
朱默亦道:“贤弟,宿卫军可比不得其他的军队。这可是皇帝的亲军,都是挑选的天下猛士。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殿中中郎,如果不是高门子弟的话,一定是个武艺非凡之人。”
“哼,小爷我怕过谁!”马咸满饮一口,忽然站了起来,说道,“走,喝完我们去找他!”
朱默和毛腾赶紧拉住了马咸,连声劝道:“洛阳这么大,你上哪儿找去?”拉扯了半天,马咸虽然力大,可是酒量不行,两步一个趔趄,只好乖乖坐了下来。
三人继续喝着酒,马咸已经酒力不济了,朱默和毛腾二人不停地碰着酒碗,正觉得乏味之时,酒馆门外忽然撞进来一个身材高大却邋遢不堪的流浪汉,浑身弥漫着汗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柜台旁边的酒坛,猛地就扑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怎么又来了!”酒馆老板登时大怒,可是那人实在魁梧结实,老板只好连声叫道,“伙计们,快把这厮撵出去!”
那流浪汉“哼”地一声也不理睬,就势蹲在角落一把拍开封泥就连着酒瓮呼哧呼哧地喝了起来。酒馆里的伙计们抡着棒子一起上前,如乱棒打狗一般,将棍棒狠击在流浪汉身上,流浪汉喘着气,抱着破碎的酒坛,酒早就漾了一地。
“哼,你这穷鬼。好好一坛美酒就这样浪费了,爷爷我赏给你喝,舔了它!”酒馆老板指着漾在了地上的一滩酒水刻薄地道。
流浪汉望着酒馆老板,满眼怨气。酒馆老板卯足了劲顺手朝他脸上一个耳光,由于用力过度直扇得老板自己哇哇痛叫。流浪汉则顺着这一巴掌倒在了地上,胸口忽然掉出一本破旧的书来。
流浪汉猛地又直起上身,发疯似得在地上一阵乱摸,终于转过头来。可是那一本书却被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踩在了脚下。
那人正是朱默,朱默冷冷一笑,对老板说道:“碎了的那坛酒钱,我来付。”
老板连连打拱:“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还给我!”流浪汉终于发出了声音,他怒气冲冲地盯着朱默,伸出了脏兮兮的大手。
朱默一弯腰,一把拾起地上的书来,翻开一看,顿时笑得死去活来。马咸和毛腾各自一愣,朱默转头就道:“《淮阴侯列传》……哈哈……啊哈哈……这厮还真把自己当落魄的英雄了啊。”
朱默转过头来,指着地上的酒渍,对那流浪汉说道:“这洛阳城,是我晋朝的皇都,云集天下英雄,藏龙卧虎自不待言。怀着你这厮的壮志雄心的,又何止你一人?抛家弃子,扔下父母,妄想奋斗出富贵功名的,又何止你一人?哼!你既然喜欢看淮阴侯韩信的传记,自然也知道淮阴侯的事迹吧。我不会让你无缘无故地受胯下之辱,我只想让你知道,这富贵功名,不是什么人都能取的!留着自家的身子骨,还是好好回乡供养父母吧!如果你真觉得自己就是淮阴侯这般的大才,那你也不妨学学人家的度量,这地上的酒,你要是舔干净了,我再买给你一坛何妨?”
流浪汉恶狠狠地盯着朱默,猛地豁然而起,一把揩掉嘴角的酒水,大声道:“谢谢你请我喝酒。虽说男儿能屈能伸,可要看为的是什么。淮阴侯为了生存情有可原,而我要是只为了这一坛只能麻醉自己的黄汤而放弃自己的尊严,那我还算什么男子汉!”
朱默酒意上涌,性子变得急躁易怒起来,一把将《淮阴侯列传》撕成碎片,咧着嘴骂道:“真有骨气啊,可是我今天教你个做人的道理,那就是,有的地方,骨气没用,因为这里有规矩!”
朱默猛地飞起一脚,将那流浪汉踢倒在地,流浪汉紧紧地盯着在场的所有酒客看客,蹒跚地爬了起来,沉声说道:“哼,规矩!总有一天,我会叫所有的洛阳狗,都知道什么是不讲规矩!总有一天,我会血染洛阳,寸草不留!”
“哈哈哈哈……”酒馆里几乎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在洛阳这种人才高度集中的地方,这种志大才疏口出狂言的家伙太多了,不过这般狂妄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就连马咸也笑得直不起腰来,虽然他在某些程度上也是一个狂人。而毛腾虽然一直保持着冷静,甚至还怀着对此人的怜悯,也不由地大笑出声。
流浪汉跟着众人的笑声,一边离去一边也大笑起来,末了,只留下一句响亮的回音:“你们这些庸庸之辈,等着瞧吧!”
酒客们却笑得更欢了。
朱默醉汹汹地回到酒桌前,毛腾仍然抑制不住笑声,说道:“朱兄,太刻薄了吧。不过一个狂妄的年轻人,何必呢?”
朱默瞪圆了眼睛,说道:“我以前在洛阳,见惯了这种家伙了,抛弃父母丢妻弃子,却总把自己当韩信张良,以为来了洛阳就会施展抱负,富贵功名就像在地上拾大便一样容易。哼!我最看不起这种人,我是要点醒他。”
那酒店老板嘿嘿一笑,献媚般地向朱默一躬身,说道:“这位军爷说的极是,这种人活该挨一脚。当初有个长安的客商看他可怜,给小人垫付了他半年的酒钱,结果被这厮不到半个月就喝得精光,军爷你说这种废物就算功名富贵飞到他嘴边了,他也衔不住啊。”
酒客们又是一阵哄笑,毛腾突然沉默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穿越前曾经北漂过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叹口气后,又满饮了一碗。
已经醉了的马咸忽然迷迷糊糊地道:“其实我倒觉得,那个叫韩信钻自己裤裆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他喝高了。”朱默哈哈大笑。
毛腾思索了半晌,日后谁曾攻破过洛阳?可转念一想,自己何必如此犯神经,呵呵一笑。朱默也微有了醉意,不停地指着马咸道:“你真的喝高了,哈哈……”
马咸猛地一拍桌子,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大吼一声:“我没喝高!”
朱默顿了半晌,赶紧拉了他道:“子全,坐下坐下,是老兄我喝高了。”
马咸一只手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道:“年轻人,难道就不能有梦想?朱老哥,你那一脚真的,真的不厚道……”
朱默也有了醉意,冷哼一声道:“子全,我朱某向来是个不厚道的人,我只对你我兄弟厚道。其他的人,我管他作甚!”
马咸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一声,醉意朦胧地说道:“但人总有同情心,不能……随便……欺负可怜人……”
正当朱默和马咸正在醉意中针锋相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那个不懂规矩的土豹子在这里啊!”
毛腾朱默马咸三人侧目望去,竟是半天前在宫门口和马咸对峙了半晌的殿中中郎孟观,还有几个雄壮的宿卫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