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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锡堒等人先去晋见林凤祥,不过是说些军情,工夫不大,就出来了,只见朱锡堒走到黎叔儿跟前,低声说道:“老神仙,我已禀报林丞相,说您是开明士绅,有破敌良策献上,林丞相才肯答应接见您,还望老神仙言语间把握分寸,不要孟浪才是。”
“多谢。”黎叔儿没有多言,一撩衣襟下摆,大步向林凤祥的军帐走去。
近到帐前,一队黑衣黑甲、头扎红巾、身背前膛装药的燧石滑膛枪的士兵将黎叔儿拦住,黎叔儿很配合地双手一抬,正要让那些士兵搜身,就听见帐内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本丞相自有天父护佑,好怕甚么刺客吗,只管进来便是!”
黎叔儿听了那声音,未见其人,一股江湖好汉的粗豪之气便已是呼之欲出,不由豪爽地一声长啸,仰面进到帐内。
杨亿、魏二苟和柳若雪犹豫了一下,也随着黎叔儿进去,那些士兵倒也未加阻拦。
进到帐内,帐内两边陈设着描金木架、武器、旌旗之类的兵器,自不必细言,倒是地上铺着的防潮的羊毡,踩上去毫无动静,与那朱锡堒的军帐大是不同。
当然,最吸引黎叔儿他们的,还是那个正端坐在硕大的桌案后面、正用一双丹凤眼;冷冷地盯着他们的林凤祥。
一见林凤祥真容,黎叔儿他们忍不住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怎么回事?原来在他们的想象中,那林凤祥是统率千军万马的骁将,应该是那种身形魁伟、样貌凶神恶煞一般的伟男儿,不想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是面色白皙、淡眉细眼、留有两撇八字须的美男子,看得黎叔儿他们一时之间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见黎叔儿他们站在那里不出声,林凤祥双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笑道:“尔等既然来了,却又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是何道理?”
“呃,”黎叔儿一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得一抱拳,施礼道:“丞相休怪,老朽得见丞相真容,心生敬仰,故而有些失态,还望丞相恕罪!”
“哼哼,”林凤祥又是一声冷笑,“你们北人一向是以貌取人,总以为那大将军必定是身高八尺、豹头环眼者才对,却不知古有周瑜周公瑾那样的儒雅将军,近有一代大儒王阳明王守仁,也是带兵平叛,立下赫赫战功,尔等何来的经验之词?”
那林凤祥一番儒雅的说辞,完全颠覆了黎叔儿之前对林凤祥的印象,但黎叔儿也是洒脱不羁之人,旋即笑道:“恕老朽眼拙,犯了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之错,既然丞相亦是不拘小节的大英雄,小老儿也就不再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了,以免丞相觉得咱们爷们小家子气,呵呵”
说完,黎叔儿居然席地而坐,还摆摆手示意杨亿、魏二苟和柳若雪他们也坐下。
见黎叔儿大喇喇地坐在地上,林凤祥先是一愣,但随即笑了一下,欠身饶有兴致地看了黎叔儿一会儿,说道:“你们大老远地来见本丞相,不知想说些什么啊?”
黎叔儿没有理会林凤祥的问话,而是伸手摸了摸地上的羊毡,;咧嘴赞道:“真是好东西啊,又软又喧,只是不知比起那紫禁城里的金砖又如何?”
“诶?”听了黎叔儿意有所指的话,林凤祥面色一变,看向黎叔儿,笑容也变得冷酷起来:“尔等是替那些清妖来做说客的吗?若是如此,那我正军内只是多了几个祭旗的鬼魂而已。”
“呵呵,”黎叔儿面色不变地看向眼中已经迸射出杀机的林凤祥,“老夫不才,倒也还未沦落到替清妖做说客的地步,老夫此来,既是为了沧州城里的万千生灵免受刀兵之苦,也是为了将军的万千好二郎不再白白流血,不知丞相以为老夫为此而来,是否罪应斩首呢?”
“哦?”林凤祥面色一缓,坐回到帅椅上,一手拄腮,看着黎叔儿问道:“说来听听……”
黎叔儿站了起来,在帐内慢慢踱步,同时语速缓慢地说道:“丞相一路率兵而来,可谓是攻城拔寨,势不可挡,兵锋所向,清廷震动,连那为京畿守家护院的铁帽子王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都派出来协防天津县,可见丞相之虎威所及,已是天下闻名,即便是大唐郭子仪,亦不过如此吧?”
对于林凤祥的一通恭维之语,林凤祥虽然不置可否,却也微微颔首,看得出对于黎叔儿这番半文半白的说辞很是受用。
见林凤祥未说话,黎叔儿并不介意,继续说道:“可是,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就在丞相所向披靡之时,其实也已经将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是吗?自天京起兵以来,我马鞭指向,无不望风而降,两万之军,今日已有十万之众,不知危险何来啊?”林凤祥一脸戏弄地看向黎叔儿,笑问道。
“当年曹孟德八十万大军,被孙刘联军杀得片甲无归,大明朝数十万控甲之士,被那区区十万女真骑兵夺了锦绣江山,山河变色,可见兵贵精而不在多,况且,如今胜保督率清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在天津静海一带以逸待劳,丞相孤军深入,本应兵贵神速,趁蒙古骑兵在天津静海尚未部署完毕之时,直扑天津,夺下后再挟胜兵之锐气,直取京畿,完成天王之托,建立雄彪史册的盖世奇功,可丞相为了一个沧州城而重兵包围,旷日持久,如此大动干戈,一则是士兵疲劳不堪,无法休养,二则是天寒地冻,给养辎重难以为继,老夫真是替丞相担心啊!”黎叔儿手捻几根越捻越少的胡须,侃侃而谈,看得杨亿、魏二苟和柳若雪是叹为观止,心说这老骗子也太难说了,都快赶上战国里的那些合纵连横的职业说客了,真有两把刷子啊。
听了黎叔儿条分缕析的分析,林凤祥不以自主地将身子坐直,看着他说道:“请继续说下去。”
黎叔儿这人就是不能夸,一见林凤祥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又忍不住开始得瑟了:“那啥,先整杯茶,嘞嘞半天了,舌头都不出汗了……”
“来人,上茶,看座!”林凤祥一笑,冲账外喊道。
一帮亲兵鱼贯而入,为黎叔儿他们摆上圆凳方桌和茶具、点心,又肃穆地退了下去。
“老丈请用茶!”林凤祥朝黎叔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黎叔儿倒也不客气,又吃又喝的,忙活了一会儿,才抹抹嘴,接着说道:“以老朽拙见,丞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兵不血刃地从沧州城里借道而过,这样一来,沧州城里的百姓就不必受这战火荼毒,而丞相不损一兵一卒,又可以获得火药粮食的补给,岂非一举两得?”
“可是,那沧州城里的知州沈如潮、城守尉德成甚是冥顽不灵,以区区数千绿营官兵并回汉团练死守不降,不知怎样才能借道而过啊?”林凤祥话音未落,杨亿和魏二苟对望了一下,险些笑出声来,暗道仅仅数千守军就将这些太平军堵在这里进退不得,还吹呼啥牛比啊。
一见林凤祥心活了,黎叔儿知道该是下药的时候了,就慢声细语地言道:“老朽不才,倒也愿意为了天下苍生,去那沧州城里走一遭,情愿用这三寸之舌,说动那沈如潮借道与丞相,双方息兵罢战,可好?”
“好,当然好,只是我与老丈仅为一面之缘,如何才能信得过老丈啊?”那林凤祥也不傻,一听黎叔儿自告奋勇要进城去当说客,心中自不免会怀疑黎叔儿是不是想混进城去,遂阴森地笑看着黎叔儿,话中有话地试探道。
“丞相用兵已经,岂不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既然丞相怀疑老朽的动机,那老朽现在就告辞了!”说完,黎叔儿起身作势要走。
“哎,老丈息怒……”一见黎叔儿要走,林凤祥刚起身想拦,就见柳若雪忽然说道:“我愿留在你的军营里当人质!”
魏二苟骇异的看向柳若雪,差点去捂她的嘴,脸红脖子粗地喊道:“你疯了,还是凉药吃多了傻了,这、这、这是你待的地儿吗,啊,赶紧闭嘴老实待着,管不了你了是吧?”
杨亿也是一拉柳若雪的衣角,暗示她不要冲动乱说话。
可柳若雪好像铁了心了,使劲一甩杨亿的手,孩指着魏二苟的鼻子说道:“你跟谁说话呢,啊,我问你,你跟谁说话呢,来,你再说一遍,就像刚才那样,说啊!”
一见柳若雪真激眼了,魏二苟马上就成了小浣熊,一脸苦笑地看着柳若雪嗫嚅道:“我那不是整激动了嘛,说秃噜嘴了,你看你别老生气,对皮肤不好,乖啊,不生气了,来,笑一个,田七……”
柳若雪被魏二苟挤眉弄眼的怪样子给逗笑了,撇下他,走到黎叔儿跟前,一眨眼睛,说道:“舅舅,您老只管去,我在这里当人质,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
柳若雪故意将那个土字说得重一些,黎叔儿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