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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
家里的人和马都歇下了,处处透着一股安定与祥和。
顾娇没动那杆红缨枪,去井水旁将衣裳洗了。
燕国的夏天比昭国湿热,空气里一片粘腻的气息,尤其裹了束胸的缘故,热得人直想中暑。
顾娇将洗好的衣裳一件件晾晒在绳子上,晾到一半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顾娇起先并未在意,哪知马蹄声却停在了自家大门外。
顾娇第一反应是顾承风来了。
天香阁的徐凤仙看不住他,顾承风的行动一贯比较自由,为何不猜测萧珩,是因为萧珩最近的行动很谨慎。
他嘴上没说什么,可顾娇大概也猜到了,那日为了让她能把韩世子套麻袋,萧珩将明郡王引开,事后韩世子定然反应过来萧珩是故意的。
只是韩世子并无证据,不能因为一点猜测与明郡王离心,所以只能暗中先派人盯着。
但很快,顾娇便听到了一连串的马蹄声。
不止有马车,还有一队人马。
这必定不是顾承风了。
南师娘恰巧醒了,她听到门外的动静,戴上面纱,走过去拉开大门看了看,问道:“谁呀?”
她话音刚落,被眼前的景象惊到顿住。
只见一队侍卫随行的奢华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帘子被挑开,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二十出头、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的青年。
对方的神色很冰冷,带着某种上位者的倨傲与杀气,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南师娘的眸光沉了沉,不卑不亢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韩世子看了眼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一开始没太在意她,可她的语气令他稍稍侧目了一下。
他问一旁的侍卫:“你们确定是这里?”
一名侍卫拱手:“是的,世子,那天小的们去衙门询问您坐骑的下落,碰到几个被收押的小贼,他们说就是在这间宅子发现了一匹十分厉害的黑马!”
黑马?
难道是——
南师娘眸光一顿,这个年轻人是家里那匹黑马的主人?
韩世子看向南师娘,沉声问道:“你家里,可有他说的那匹马?”
南师娘微微一怔。
韩世子不理她,直接进了院子去找自己的马。
南师娘出手拦住他:“谁许你进来了?”
一名侍卫厉喝着冲上前:“大胆!我家世子也是你的脏手可以碰的!”
他伸手去掌掴南师娘,南师娘早年是被废了武功的,她所擅长的只有毒药与暗器。
可暗器在贴面打斗时不占优势,毒药她这会儿身上又没带。
眼看着那一耳光即将打在南师娘的脸上,堂屋里忽然咻的一声,一支冰冷的箭矢疾驰而来,直直射中了那人的肩膀,那人一声惨叫,被射飞出去,倒在了地上!
韩世子没料到屋子里竟然会有人放冷箭,他眉心紧蹙。
好快的箭!
其余侍卫纷纷拔出剑来。
韩世子顿住脚步,一脸不虞地望着堂屋的方向。
顾娇一身少年打扮,手挽长弓,桀骜不羁地走了出来。
韩世子一眼认出了顾娇:“是你?”
顾娇眉梢微挑,显然,她也认出了韩世子。
二人明面上并不相识,但韩世子暗中看过顾娇击鞠,而顾娇暗戳戳套过韩世子麻袋,所以双方都认得这张脸。
二人之间的仇可太多了,韩家人凌虐顾承风,韩彻上门抢马,韩世子用少林武僧伤了顾娇的队友,而顾娇则是将兄弟俩一顿痛揍。
简直不共戴天。
二人的眼神都冷了下来。
韩世子冷声道:“萧六郎,你不要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顾娇摸了摸下巴。
唔,知道套麻袋的人是她了?还有,知道南宫厉是她杀的了?
韩世子一瞧顾娇的神色便明白她是猜出自己表达的意思了,他以为顾娇至少会心虚害怕一下,哪知顾娇只是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
韩世子差点懵了。
哦?
这什么反应!
“你来我家做什么?”顾娇淡淡地问。
她与外人说话一贯是用少年音,用多了,竟然越发炉火纯青,听不出破绽。
韩世子蹙了蹙眉,这小子太让人生气,差点忘了正事。
韩世子冷声道:“我说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偷我们韩家的马,是你我倒不意外了,把我的马交出来!”
“你的马?”顾娇将长弓反手扛在肩上,“这里没有你的马!”
韩世子冷哼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顾娇:“是啊。”
韩世子:“……”
韩世子:“那你敢不敢让我搜?”
顾娇:“我凭什么让你搜?你有官府的搜查令吗?”
韩家人行事,用得着搜查令?
顾娇道:“没有搜查令就不许搜。”
韩世子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那我今日便在这里与把新账旧账一起算个干净!”
“干什么呀!”鲁师父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他提着砍刀大步流星地冲过来。
顾娇挡住鲁师父,目光冰冷地看着韩世子:“我来。小顺,把我的枪拿来。”
刚揉着眼睛走到堂屋的顾小顺:“哦,好!”
他麻溜儿地跑回后院,拔出了黑风王身边的红缨枪,红缨枪太沉了,要不是他每天练习抓一抓,根本抱不动。
他一鼓作气将红缨枪抱给顾娇:“六郎,给!”
红缨枪上又是大辫子,又是大红花的,韩世子竟然没有当场认出这是轩辕厉曾用过的神兵。
这么丑的兵器,着实辣了一下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有侍卫当场嘲笑出了声:“什么玩意儿!”
鲁师父将南师娘拉过来护在身后:“你没事吧?”
“我没事。”南师娘摇头。
韩世子淡道:“对付你,我不需要兵器,出招吧!”
说话间,他内力四散而出,在整个院子里如有实质一般朝着顾娇压了过来。
南师娘脸色一变:“这是……唐门心法!糟了,娇娇不是他的对手!”
娇娇的这套枪法才学了没几天,根本就不熟练……
顾娇一枪朝韩世子劈来。
那枪法极快,几乎只剩一道残影,难怪能击杀了南宫厉。
不过,就这样,还不不足够成为他的对手!
韩世子身形一闪。
顾娇眸光一动,竟然躲开了!
“也不过如此——”
韩世子话音未落,那一枪早已避过的攻击竟然只是个虚招,枪头一转,朝他腰腹之处刺来。
躲是躲不开了,他抽出腰间匕首,猛地挡住了红缨枪。
但红缨枪上的力道是他始料未及的,虽不至于让他手臂发麻,但也着实让他手臂上的青筋都鼓涨了起来!
“你的枪法不错,只可惜,你还不够熟练!”
韩世子心中其实是诧异的,轩辕家的枪法他也尝试着学过,可惜没能学会,他收不住全部的内力,而且他也不觉得一套没有内力的枪法究竟有什么用。
兴许只是世人夸大其词的说法罢了。
轩辕家的武功有许多,未必是用这套枪法战胜了敌人。
可眼下,他相信传言不假了。
这枪法果然厉害。
自己是仗着年龄与武学上的优势才能胜过他,可若是让萧六郎再练个三五年,究竟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了!
所以,要趁现在,在他还不够强大的时候杀了他!
韩世子一手握住红缨枪,另一手拔出一名侍卫腰间的长剑,猛地朝顾娇的心口刺去!
南师娘花容失色:“娇娇——”
伴随着一道马啸,一道黑影自屋内冲了出来。
韩世子动作一顿:“黑风王?”
顾娇趁他分神的一霎,抬起一脚踹过去,韩世子赶忙横剑,左手托住剑尖,以剑为盾,挡住了顾娇的飞踹。
二人因这股力道各自后退数步,分了开来。
黑风王朝韩世子走了过来。
韩世子眼睛一亮,阴霾数日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丝好转,他欣慰地摸了摸黑风王的马头:“终于找到你了。”
说罢,他笑容一收,极为冷厉地看向顾娇,“还说你没偷本世子的马!”
顾娇见黑风王与韩世子十分熟稔的样子,心里大概有数了。
南师娘讥讽道:“我家六郎可没偷你的马!是你的马自己掉进沼泽地里,是我家的马发现了,喊了六郎将它从沼泽地里救上来!我家的马为了救它都受伤了!你的马又是中毒又是重伤的,要不是我家六郎,它早没了!你不感激还倒打一耙说六郎偷你的马!不要脸!”
韩世子蹙眉。
一旁的侍卫提起长剑,朝南师娘砍去。
这回不等顾娇动手,黑风王先一步扬起前蹄,将那名侍卫踹飞了出去!
韩世子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他看看被踹飞的侍卫,又看看挡在这家人面前的黑风王,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好,我姑且相信你们,念在你们救了黑风王一场的份儿上,今日的事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但萧六郎你与我之间的账,我迟早会和你算的!”
“我们走!”
他让下人拿来马鞍,套在了黑风王的身上。
他与黑风王自幼一块儿长大,他还是孩子时就认定了这匹马,他才是黑风王真正的主人!
韩世子翻身上马,骑着黑风王离开了杨柳巷。
马王一觉醒来,身边的大黑马不见了,它原地懵圈了三秒,站起来四处寻找。
马儿有十分敏锐的嗅觉,它在空气里嗅到了大黑马的气息,它追了出去。
南师娘望着它窜出去的身影,叫道:“哎,小十一!”
黑风王速度极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韩世子满意极了:“不愧是最强大的黑风王。”
十七岁的年纪了,还能跑出如此力量与速度,受过伤中过毒也不影响。
成年黑风王一骑绝尘,将两岁半的马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人一马很快抵达韩家,褚南听说世子与黑风王回来了,忙出门相迎。
“恭迎世子。”褚南行礼。
韩世子拍了拍矫健的黑风王,对褚南说:“它好像比从前更快了。”
褚南笑道:“真的吗?那可真是个奇迹。”
韩世子夹紧马腹,对黑风王说道:“好了,该进去了。”
黑风王没动。
韩世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黑风王依旧不动。
“是不是伤口疼了?”韩世子跳下马来,仔细在黑风王的身上寻找伤口。
“黑风王受伤了吗?”褚南也过来一块儿找。
不料黑风王却忽然后退了几步。
二人一脸不解地看着它,黑风王却只是转过身去,朝着街道的方向奔走离开了。
韩世子一头雾水:“怎么会这样?黑风王它怎么走了?”
褚南是盛都最有经验的驯马师,他深深地望着黑风王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它往轩辕家的方向去了,它……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
韩世子怒道:“他的主人是我!”
褚南没说话。
让你骑你就是主人了吗?
你只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罢了。
将你送回来,是在和你道别。
韩世子捏紧了拳头道:“这都多少年了?不是说它早不记得了吗?轩辕家出事时它才多大?两岁!”
褚楠道:“可能它又想起来了,又可能它不是真的忘了,它只是一直在等主人回来。它以为它的主人至今都在战场,究竟是什么让它不这么认为了?”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盛都闷热到了极点。
黑风王驰骋在大片大片的阴云下。
天际有电光闪过,紧接着是一阵雷鸣。
街上的车马不敢再随意行驶,纷纷找了地方避让。
黑风王无所畏惧地驰骋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雷电追在它身后,它没有丝毫停留。
不知奔了多久,乌云压得天都变了色,下午的光景仿佛已有了夜里的灰暗。
它来到一处被打了封条与铁链的府邸前。
封条已经裂开,粘不住的部分被狂风刮得如同火舌一般窜动。
铁链上锈迹斑斑,脏兮兮的大门也早已长满青苔。
整座尘封破旧府邸静到可怕,如今一片亡魂飘荡的墓地。
它迈上台阶,来到大门外,试图用头去撞开。
嘭!
嘭!
嘭!
一下,一下,又一下。
它撞得头破血流。
最后一道雷霆将天幕撕开了一道裂口,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在狂风的肆掠下狠狠地砸在它的身上。
鲜血自它的额头顺流而下,混着冰凉的雨水一滴滴砸在地上,它却仿佛不知疼痛,不遗余力地用伤得深可见骨的头用力地撞击着大门。
但这扇大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父亲!有匹黑风骑快不行了!”
二十多岁的青年快步奔入府邸的后院,对正在练红缨枪的父亲说。
父亲问道:“怎么不行了?”
青年说道:“难产,快死了!”
父子俩来到马棚中,那匹马已经生了两天两夜,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光了,这个小马崽它生不下来了。
但父子俩并没有放弃。
他们守着它,整整一夜寸步不离地陪在它身边,终于在黎明第一道曙光来临之际,迎来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但它在娘胎里憋太久,已经没了太多气息。
“父亲,他好像快不行了。”
“轩辕家的黑风骑,没有不行!”
母马已经难产去世,这是它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红缨枪的主人将它抱回了自己屋,亲自喂养它,它从一个连呼吸都费劲的小崽崽逐渐长成了一只健硕的小马驹。
小马驹每日都会站在后院,一边蹦跶,一边看父子俩练枪。
“父亲,你看,它又高了!它长得真快!真不敢相信它当初差点没活下来!”
“阿晟啊,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也不要小瞧任何一匹马,指不定它长大了,还会成为黑风王呢。”
“那我到时候就带它上阵杀敌!”
“哼,小三小五都排着呢,你抢得过?”
它做到了,它成为黑风王了,它可以上阵杀敌了,但是主人没有回来。
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