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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尚食女官写好膳单送来了,苏子娴一一念出,一共四道。
甜口的两个,桂花玉肌和豆沙松糕;咸的是一道海参蒸蛋;另还有个冰玉荷叶粥。
皇帝平日用的宵夜都简单,多是两道,今日因与七王下棋想来闲散,所以额外加了两样。
崔婉的拿手菜之一就是豆沙松糕。先调了两份面粉,用粘米粉、糯米粉和白糖搅拌,倒些许清水翻成半湿。
初始这步是一个常侍帮着做,调好后崔婉各尝了尝,又叫雪梨另取了糖,要往左边那份里搁。
“姐姐?!”那常侍一怔,立刻拦她说,“都加过糖了。”
崔婉没理,还是把那匙糖加了进去,翻拌均匀了,才说:“陛下不喜甜,点心里的糖素来加的少。但七殿下还小,该是偏爱甜些的东西。”
话音落了,旁边几人连带着雪梨和子娴两个小宫女齐应了声“诺”——类似的事情时常会有,她们都需认真记住,若不然即便下回还会有人提点,也显得自己蠢了。
另一边,那道桂花玉肌也着手做了。叫这么个名字是因糯米丸子制成浅绿和莹白两色,呈在一只碗里温温润润的,恰合“玉肌”这词。
白色的只需单用糯米粉调开、制丸便可。浅绿的那个——正做着这道点心的选侍腾出手来,吩咐雪梨去取菠菜,又说:“热水焯了,磨碎轧汁。”
菠菜洗净,热水炒过后放入木钵中细细捣着。雪梨一边捣一边在心里数数,数到“二百”时觉得差不多了,拿起木棒看了看:嗯,是差不多了。
接过干净的白帛,菠菜呈进帛中,裹起挤压。
翠绿的汁液透过白帛流入小瓷碗中,干净清澈的小半碗,让人舒心的颜色。
两道点心先后出锅,蒸蛋已熟,粥也已熬好。
这道粥的底子其实就是白粥,熬好后淋上荷叶的汁液,调匀,便成了碧玉般的一碗。
一股浅淡轻盈的荷叶香伴着粥的热气萦绕不散,闭眼轻嗅,那清新好似置身荷塘一般。
呈送宵夜便是一干小宫女的活了。
自上一回直接把宵夜送进紫宸殿之后,这是雪梨头一回又轮上这值。走在安静的宫道上心里直打鼓,望着星星祈祷“但愿今天陛下心情好、御前宫人们心情也好!”
正九品、从九品共去了十二人,一路上走得安安静静,整齐得像一个人。
秋风轻拂,刮过树梢又轻微沙响,她们的精巧绣鞋蹭在地上也有着轻微沙响,反衬得宫道愈静,规矩井然。
行至紫宸殿前,刚上了两阶,走在雪梨前面的苏子娴一停。
后面的人自也随之停了,守着规矩不抬头,只稍抬了眼帘悄悄看看……
咦?正有个年轻男子从长阶上一级级往下跳!
一行人连忙又退回长阶下,撤到一旁静静候着。
若是年长的宫人,必能对此情此景权当看不见,但偏她们都是小姑娘,实在好奇这是怎么回事,都忍不住斜眼看究竟。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从身高看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拎着直裾袍摆,一级级跳得很投入!
“咝……”有人轻一抽气,“是七殿下?”
人群中小小地乱了片刻。
谢晗很快就跳到了只剩四五阶的地方,口中松气,抬眼一看,看见了长阶边的十几个宫女。
“哎?”话中笑音很明显,一众正偷眼看他的小宫女见他不跳了、走过来了,齐齐地福下身去:“七殿下安。”
七王走到苏子娴面前,恣意地一挽袖子,伸手就要揭那食盒盖,问说:“宵夜?都有什么?”
苏子娴没敢说话,双目紧张地盯在他已伸在食盒的手上,不安唤道:“殿下……”
谢晗停了手,不解地皱眉:“嗯?”
离得太近,雪梨能清楚地听见苏子娴发沉的一呼一吸,又想起方才女官们的神情谨肃,愈发害怕会不会一不小心惹得这位七殿下不高兴。
万籁俱寂,苏子娴牙关紧咬,终于说出一句:“这是给陛下的……”
话音还没落,谢晗就见旁边的另一宫女揭了手里捧着的食盒盖子,接口接得很快:“这是殿下的宵夜。”
“……”说不出觉得哪儿怪,反正谢晗就是感觉到这一行人间有一股莫名的束缚感,弄得他意兴阑珊。
心里不痛快了就想发火,但看眼前的宫女们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又发不出来!
撇撇嘴,谢晗一边琢磨怎么算这个账,一边闷头回殿。
待他进了殿门,她们终于松了口气,行上长阶。
这一回,倒是没让她们直接给皇帝呈膳去。御前宫人接了给皇帝和七王的宵夜,又看看另外四个,告诉她们:“各位大人在侧殿,直接送进去就是。”
十二人齐声应“诺”,而后六个少使留在外面、六个中使进了殿门。
犹是现在小间将宵夜从食盒里取出来,用托盘托着呈进去。
雪梨和苏子娴因为方才拿着皇帝和七王的宵夜,眼下手头就空了,正好一会儿帮着端。
跨入侧殿殿门,六个少女规矩一福,苏子娴道:“奴婢是尚食局的宫女,来给各位大人送宵夜了。”
说着就走上前去,每人两道,雪梨和她恰好一人一道呈到案上便可。
苏子娴端了点心,雪梨拿粥。呈给第一人时雪梨目光一扫,登时心里一震!
卫忱?!
雪梨吓坏了,心里还没把这名字喊完手上就连带着一抖。碗中蜜豆粥经此一晃,倾出碗沿流下去。
“啪嗒——”
粥汁滴在衣料上其实没什么声音,雪梨眼睁睁看着那一滴落下去,却觉得这声音惊天动地!
无措地望着卫忱傻了一会儿,她忙将粥碗放在案上,伏地下拜:“大人恕罪!”
真是越怕就越出错!
里面一传出谢罪的声音,外面立刻就有宫人进来查探究竟。
一看见跪着的,先斥一句:“怎么做事的!”
卫忱暗自啧嘴,觉得“冤家路窄”——昨日刚把这姑娘吓哭过,今日可别再来一次。
雪梨低着头说:“奴婢不是故意的……”
卫忱当即扶了额:还真有点哽咽的声音了。
赶紧清了清嗓子,径自向那宦官解释说:“不是她,是我抬手碰了。”
尚未说完就被她带着讶异的清亮目光扫得走神一瞬,卫忱垂眸瞪回去,又问那宦官:“陛下和七殿下还没下完棋?”
卫忱一边扯开话题一边打量雪梨,见她没有要哭的意思,才得以把宦官的回话安心听进去。
那宦官赔笑说:“原是下完了。但陛下和七殿下打赌说谁若输了就跳长阶不是?七殿下跳了一回,不服气,非要再来一盘。”
此语一出,旁边的三个御令卫顿笑出声:皇帝已是及冠之年,七王才十三岁,再下一百盘,七王也赢不了啊……
只怕陛下闭着眼睛都能赢他!
耳闻和自己没关系了,雪梨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又接着给其他几位御令卫上宵夜。
带得最后一盏粥上完,今日的事变算完成了。雪梨轻松了些,目光复一扫卫忱,很想过去道声谢。
乍闻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
一众宫女面面相觑,四名御令卫眉头一皱。
依稀听见外面有宫人疾步赶入正殿的脚步声,她们也不敢问,垂首一福匆匆告退。
但愿只是皇帝或七王失手打了碗、千万别是对宵夜不满意,不然今晚当值的就都惨了。
雪梨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扭头往里看,又使劲别回头来。本就因为心虚而有些苍白的脸因为这份纠结变得更不自然了。
余光还是使劲瞥着,终于,看见七王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后面两个宦官战战兢兢地追着,一边追一边连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无缘无故发什么火!”谢晗抱怨着,稚气未脱的声音中满是怨怼。
宦官点头哈腰地劝:“您就少说两句,陛下在气头上,您别……”
“当了皇帝脾气愈发地怪!”谢晗又说了一句,两个宦官吓得面色都白了,恨不能上前去堵他的嘴!
雪梨这一干小宫女也都被他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他足下生风地疾行下长阶,都想他赶紧走远点,别一会儿再给自己惹上麻烦。
结果,七王到长阶下就停住了,转过身,忿忿地吁了口气,就地跪下。
“……”雪梨倒抽冷气,藏在袖中的手和苏子娴相互一握,“可怕……”
她们可是连尚食局的高位女官都惹不起的,眼下身处紫宸殿,面前数步外跪了个怒发冲冠的亲王……
雪梨向后缩了缩,真想找个角落躲到他走了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