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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你的生命中有一个人让你难以启齿,让你对未来怯步难行或对过去百般逃避,那这个人于你来说,一定在某一段时光里曾给过你最惨烈的重伤。
那束玫瑰花是王伯一大早就去冷库里提的货,此刻被精致的牛皮纸包的漂漂亮亮搁在那张小桌上。花束下,还压了几张粉红色的钞票。
周嘉鱼怔怔的看着那花,大脑第一反应竟然是王谨骞送来的,毕竟,这种可笑又幼稚的方式很像他的行事作风。
可是不是。
因为搁在花瓣中间那张卡片上的字迹,实在是太让人熟悉了。
察觉到周嘉鱼凝住不动的脸色,小月亮慢吞吞的拽拽她的衣角,好像又不太敢。
她用手语跟周嘉鱼比划着,眼睛里全是害怕着急。嘉鱼姐姐,你怎么啦?
周嘉鱼握住小月亮的手,把桌上的玫瑰花扔到垃圾桶里,语调轻快。“没怎么,我今天给你买了好多你爱吃的点心,快去洗洗手,咱们开动了。”
小月亮摇摇头,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
小孩子比大人更容易察觉情绪的敏感,周嘉鱼蹲下来摸了摸小月亮的头发,心里酸涩。“真的没事,姐姐就是不喜欢今天来买花的这个叔叔,下次月亮再看到他不要让他进门好不好?”
小月亮肯定的点点头,乖巧的伸出三根手指。
周嘉鱼被她逗笑,拿起蛋糕在她眼前晃了晃。“那就快去洗手我们吃饭啦。”
夏天的晚上总是带着些懒怠,天空呈现出即将黑下来的墨蓝色,老城区中,小小的花店里店门微敞,偶尔有风吹过带进一室花香,店内一个年轻女人带着漂亮的小女孩围在桌边吃着甜点,彼此笑意温暖。
周嘉鱼出神的望着角落里被扔掉的玫瑰花,好像嘴里甜蜜的奶油都变的苦了起来。
她还记得,就是这天晚上,她在音乐厅的门口捡到了小月亮,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呢。
小月亮吃的开心,虽然不会发声,但是她总是用一些很微小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周嘉鱼趴在桌边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话。
“月亮,如果有一天你爸爸,我是说如果哦,他想把你接回去给你一个新家,让你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你愿意吗?”
小月亮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蛋糕屑,她眨着眼睛,半天没有回应,神情一下子紧张恐惧起来。
周嘉鱼懊悔自己坏心情带来的后果,连连摆手跟小月亮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只是打个比方,没有不想和你在一起的意思啊!”她把小月亮抱起来低头一连亲了几口,说不清是为了向她道歉还是为刚才小孩子脸上那一瞬间似曾相识的落寞慌张。
话说出去总会对小孩子有一些影响,本来就被上天夺去说话这种本领的小姑娘这下子更沉默了,周嘉鱼整个晚上都处于浓重的歉疚之中,晚上带她去花店里间的卧室去睡觉的时候,小月亮忽然勾住了她的手指,用小孩子最容易表达情感的方式紧紧的抱住了周嘉鱼。
周嘉鱼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包里还装着从南方那边寄过来的信,外间的垃圾桶里的东西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今天是谁来过,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的让她措手不及甚至无从招架,永远挺直的脊背好像真的要被压垮了一样。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自己能在无助难过的时候像小月亮一样找个人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难过,可是她是周嘉鱼,一个生龙活虎就算地球上只有自己也依然能把日子过的风生水起的人。
她不能,也坚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窘迫。
小月亮慢慢入睡,周嘉鱼肿着眼睛懒怠的打了个呵欠,心里悄悄想着,好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
………
与此同时相隔花店很远的一个高墙大院儿里,有个年轻男人正蹲在树下百无聊赖的拿石头画着圈圈。
等了好几分钟,才从对面的小二楼里走出一个穿着休闲随意的人。
纪珩东呸的一声扔了手里的烟,随手就把石头朝着王谨骞打了过去。“丫真孙子!把我撂在外头喂蚊子是吧?墨迹什么啊,拿自己当大姑娘出个门还得三脱三换呐!”
王谨骞不同于平日里一身严谨精致的西装打扮,从家里出来的他一件白色半袖衫,一条五分的黑色大短裤,脚上趿拉着拖鞋。好像是刚洗完澡,他精短利索的头发上还往下淌着水。
甚久没看见纪珩东这个货了,王谨骞笑着踢了他一脚,“出门三脱三换的那是你,别给爷戴歪帽子。再说了谁让你跟这儿等着了?您自己乐意出来喂蚊子不回家,怪的着谁。”
纪珩东是当年参与欺负王谨骞的一员猛将,以前那些找茬的阴损招数不少都是拜他所赐,他是威望甚高的纪家独子,老太爷的心肝儿,如今多年过去,俩人总是改不了小时候一见面就掐架的毛病。
纪珩东伸直了两条长腿,噗通一声开了桶啤酒给他。“我不爱回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儿晚上要不是为了送小姑奶奶你还见不着我呢。”
王谨骞接过啤酒仰头灌了一口,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你这一天就为女人活着了吧,纪珩东打小你就没出息,没成想长大了还是这个德行。”
“呸!你找我到底有事没事?没事儿我可走了啊。”
“这不寻思找你解解闷吗,没什么事儿。”王谨骞挨着纪珩东坐,冲大杨树不远的那幢房子扬了扬下巴,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前儿个我碰见周嘉鱼了,她跟她爸还是老样子?”
那亮着灯的地方大家伙都熟,是周书记周景平的家。
纪珩东一乐,“怎么着,前脚刚骂完我为了女人活着,后脚就来跟我打听人家闺女的事儿?我记着你这刚回来也没几天啊,这么快就惦记上周嘉鱼了?”
王谨骞微哂,“不是,公司办的任职会上她跟着乐团来商演,就聊了几句,没别的。”
纪珩东不着调,夸张的扬起眉毛。“她给你演出去了?王谨骞你厉害啊!我上回求着她给我新开的那个场子去壮脸儿可是放了不少血呢。”
王谨骞踢了他一脚,顺势挨着他坐下。“滚蛋,我是碰巧了。”
纪珩东手里反复摆弄着打火机,斟酌半天才开口。“小鱼儿这几年,过的不太顺当。”
小鱼儿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叫起来的,好像打周嘉鱼初中搬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叫响了。
“跟家里还是那样,逢年过节回来一趟,以前有她姥爷在周叔多少还能忌惮着点儿,最近这两年老爷子身体也不大好没什么精神头管了,她几个娘舅又都是忘恩负义的主儿,加上周致涵挺给他们老周家长脸,现在……”纪珩东停顿一下,略显嘲讽。“全家对她估计比来个生人都要客气。”
王谨骞不自觉的蹙起眉,“这些年就一直这样?爷俩就没和好?”
纪珩东冷笑,“爷俩要是那么容易和好,嘉鱼当年也不至于被送到她姥爷那里养活。”
关于父亲与孩子的关系,纪珩东深有体会。
“周叔现在就是后悔也没什么机会找补了,说难听点儿当年跟她妈根本就是闹着玩儿,拿小鱼儿当牺牲品,何况周致涵母女都在一起住了这么些年早就根深蒂固了。有时候出席什么大场合,谁都知道周书记旁边那两位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可是根本没人注意是第几个老婆孩子。”纪珩东向来不管别人家的闲事,可是现在聊起来,多少还是带了些对周家的轻视。“说起来,小鱼儿明明是跟咱们一起长大的,可是就属她过的最要强。挺好一姑娘,可惜了。”
王谨骞轻轻摩挲着手里冒着冷气的易拉罐,面沉如水。“我记着她前些年处了个男朋友,怎么现在也单着?”
“那个王八蛋。”纪珩东冷笑两声,眉眼间满是不屑。“要不是那孙子周嘉鱼不至于像现在活的这么倔。是谈过,俩人掰了有两年了,哎对,就是你那年给她从上海接回来以后,她当时还拄着拐呢那男的就过来跟她提分手。听说是个画家,当初跟个家里开画廊的台湾人跑了,为了这事儿周嘉鱼休学半年连去英国进修的机会都没要,这才考的研。”
果然。
王谨骞波澜不惊的丢掉手里的啤酒罐,呈着一条精准优美的弧线投进垃圾桶里。
还真是烂透了的剧本,王谨骞以为在她周嘉鱼心里那个一说就跳脚的人至少应该有点资本来能使自己影响她这么长时间,以至于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一点儿当年那个活泼灵动的影子。如今听来,却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没一点英雄气概的东西。
像这院里大多数家庭长起来的孩子一样,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有点傲气的,尤其是像王谨骞这样靠着脑子能在国外那样独立的地方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男人活在世上,左不过为了情金二字,在王谨骞看来,一个男人能为了钱出卖自己的感情,已然是下下等,亦不配与他为敌。
纪珩东眯眼盯着王谨骞,若有所思。“王谨骞,你以前没这么八卦啊。”
王谨骞谦逊一笑,迅速回神。“嗨,我这是瞎打听。这几年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是怕哪天跟她说话一句不对了惹她不高兴吗,这样心里有个数。”
纪珩东慢慢哦了一声,继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
“你真是家里催你催的紧才回来的?连我这外行人都听说了,你在那边风头可是正盛,就这么回来了不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王谨骞毫不在意的扯开衣领子露出肩膀下一片结实干净的皮肤,上面赫然一道长长的紫色淤痕。瞧着模样,倒像是王妈妈以前用的十分趁手的那条裤腰带给打出来的。
王谨骞呲牙咧嘴的碰了碰伤口,“瞧见了吧?开眼了吧?我回家头一天,我妈看见我连句话都没说直接就往这招呼,张嘴闭嘴就是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卖国贼,说我给外国佬打工坑害祖国人民,结果还没等打两下抱着我脑袋就哭,哭的人心里头直不落忍,他俩到底老了,家里就我一个,我也是真怕俩人出了什么事儿没人照应。”
“钱在哪挣都一样,反正都是给人家打工,回来我倒是舒坦。”
纪珩东听完也赞同,兴致盎然的搓了搓手。“反正哥几个都在这边,回来正好。我听说北郊新开了个欢乐谷,在野蜂山上,愿愿老早就说想去玩,借这个机会周末一起出去聚聚?回来了不跟大家知会一声儿不合适。”
“行啊,”王谨骞答应的干脆,“周六晚上我得和纽约那边开会,太晚就不回来住了,早上我过来跟你们汇合。”
纪珩东又开了一桶啤酒递给他,“回头我让愿愿接着周嘉鱼一起去。这回人凑的齐,一起热闹热闹。”
纪珩东心照不宣的和王谨骞对视一眼,彼此笑的意味深长。
夜风中,王谨骞舔掉嘴角醇厚的啤酒泡沫,心里默默的念了刚才纪珩东说过的那个名字。
周嘉鱼。
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