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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在一间白色的小屋里,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这个房间的墙壁是软的,地板也是软的,我的双臂则被绷带紧紧绑在身体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我自己伤害自己。
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的时候我很安静,迷糊的时候我很暴躁。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高高的嵌在墙壁与天花板衔接的地方。清醒的时候我喜欢靠坐在墙角,看着从小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有时候,一看就是大半天。
我常常会思考两个问题:一、我是谁?二、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很多时候我想着想着,脑袋就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然后,我就开始像受伤的孤狼一样嚎叫,用尽全力的往墙壁上撞。当然,这没有什么作用,我撞伤不了自己。当我的举动太过分的时候,会有穿白大褂的人进来阻止我。也是这些人在照顾我的生活,给我喂饭喂药,带我上厕所。偶尔,还会带我出去在院子里走一走,看看太阳,看看树和花。
我忘记了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名字,却仍记得一个人的名字:阿灵。
阿灵是谁呢?我想不起来。但只要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我就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常常让我痛得弯下了腰哭泣。
我想,我要么很恨这个人,要么就是很爱这个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常常会做一个同样的梦:
……我行走在一片枯败的树林里,地面坎坷而泥泞,很不好走。周遭的一切景象都是灰暗的,除了黑与白,没有其他颜色。我茫然的行走在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一直到,我听到一阵轻轻的笑声。不由自主的,我跟随着这若有若无的轻笑,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我走出了树林,看到了一间白色的小木屋。与此同时,我眼前终于出现了除开黑白以外的别的颜色——小木屋的门顶上,有一盏灯,散发着浅黄色的微光。
梦境中的我只要一见到这栋小木屋,就会立即失去之前的平静懵然,开始声嘶力竭的喊着阿灵这个名字,同时拼命的往前跑,想要进入小屋。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我怎么跑也没法跑到那扇被浅黄色灯光照耀着的木门前。我使劲的大张着嘴,却没有一丝声音从嘴里发出;我飞快的迈动双脚,却像是在原地踏步。绝望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从梦中醒来,满身是汗,满脸是泪。
这个可怕的梦境日以继夜的折磨着我,我睡觉的时候会梦着它,我清醒的时候会想着它。我被它折磨得神思恍惚,形销骨立。
我想,再这样下去,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并不惧怕死亡,甚至可以说那正是我一直渴盼着的。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死去,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想要再次记起那些被我遗忘了的事。
阿灵,你是谁?
我试着询问照顾我的那些白大褂们,他们只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叹息着摇头。有一次其中一个人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被另外一个人阻止了。阻止他的那个人对他说:“他都疯成这个样子了,你说的话他反正也听不明白,就不要白费唇舌了。”
从此以后,我放弃了询问旁人这个途径。
要怎么样才能想起那些事呢?神智清醒的时候我如此思考着。也许,我首先该做的事,就是逃出这个地方。而后,找到梦中所见的那栋白色木屋。到了那里,我应该会记起更多一些的往事吧?
想来想去,这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打定了主意,我开始计划着逃离这里。
当我被关在白色小房间里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办法逃走的。因为不但唯一的一扇小铁门被紧锁着,我的双臂还被绷带紧紧缠在身体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我长出翅膀来,也是飞不出去的。但是,我并不是一直都被关在这里的。如果我的精神状况有所改善,不再试图伤害自己,那么,我就会被解除绷带,带离白色房间,关到另外一个小房间里。
那个房间不像这个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那里面有张单人小铁床,配套的床头柜,还有洗漱用的水龙头以及一个陶瓷马桶。并且,那个房间里的门不像白房间的门一样整日整夜的锁着,而是只会在夜晚上锁,白天都不会锁住。想要逃走的话,我得从现在呆着的白房间回到那个房间里去。
想要达到这个目底,并不算是很艰难。我只要努力控制住自己,不那么狂躁,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平和。最关键的是,不要试图伤害自己。这样多保持一段时间的话,我肯定会被带回到那个小房间里。
以前我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我想要控制它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也还勉强能够控制住。而在那些实在无法控制的小部分的时间里,我拼命压抑着想要嚎叫着往墙上撞的冲动,紧缩在墙角里,嘴里喃喃的念着阿灵这两个字,一分一秒的煎熬过去。从我身上流出来的汗水,往往会浸透了那一层一层包裹着身体的绷带,就跟跳到水里洗了个澡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终于有一天,在喂我吃完了例行的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片以后,白大褂们解除了我身上的绷带,把我带回到了那个小房间里。
我欢喜极了,这段时间的日夜煎熬,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夜晚,我静静的躺在小铁床上,等待外面巡视的人离去。小房间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边分列着许多个同这个房间相差无几的小而逼仄的房间。巡视的人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挨个看上一遍,再将房门一扇扇锁好。之后,他就会离去。
走道上的脚步声吧嗒吧嗒的响着,回音特别响亮。脚步声很有规律的时而停顿下来,紧接着便响起关门落锁的脆响。就这样,这两种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我的房门外。
巡视的人驻足在我的房门外面,手持着电筒从铁门上面的一个小窗口照进来。雪亮的一道光在黑暗的房间里晃来晃去,然后停在我平静的脸上。我装作不经意的咂了咂嘴,抬起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手电光只停留了一小会儿,便收了回去。咔擦咔擦的锁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将门锁死以后,巡视的人又拖着脚步走向下一个房间。我放下手臂,吐出了一口长气。
本来,我打算在白天门没有上锁的时候逃出去。但经过仔细考虑以后,我决定还是在夜晚行动。反正,只要我的双手没有被束缚住,那么门锁与不锁,对我来说其实关系并不大。
脚步声和落锁声逐渐远去,直至全然消失。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开始行动。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床上铺着的棉胎,露出最下面的那层铁丝网来。这种用铁丝编织出来的床板睡上去不怎么舒服,因为很容易变形。但是这个时候,它对我来说比任何床都要好。
即使陈旧的铁丝床已经变形脱落,但我仍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上面截下来一小段细细的铁丝。我拿着这段铁丝,走到门边,蹲下/身体,借着从上方小窗口透进来的微弱的灯光,把铁丝慢慢的插/进锁孔里。我侧耳倾听着从锁孔里传出来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缓缓的转动着手中的细丝。不知不觉,我的手心里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四周非常的安静,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嘶哑的咳嗽,或者含含糊糊的几句呓语声,那是其他房间里的人发出来的声音。在我手掌上的汗水已经多得快要拿不稳铁丝的时候,锁孔中终于传来“喀”一声轻响,反锁住的门被我打开了。
我站起身来,揉了揉酸麻的腿脚,压抑着剧烈的心跳,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出了房间。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走道里有微弱的灯光,彻夜不熄,整夜整夜的照着灰色的水泥墙壁和同质的地板。与之相反的是,走道两侧的各个房间全部是一片漆黑,即使从那一道道铁门上方的小窗口望进去,没有手电的话就什么都看不到。但当我悄无声息的经过那些房间时,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动静从里面传出来。有时是呼噜声,有时是意味不明的呓语声,还有的时候是桀桀怪笑的声音,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睡着还是醒着。
“你要去哪里?”在我经过其中一扇闪着金属光泽的铁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悚然一惊,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铁门上面的小窗口里,隐约有双眼睛,定定的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