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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有何难?”那角落中的学子忽然搭腔,“包含一百个人名的题目我此刻都能想的出来。”
众人听了皆不屑,那人又道,“倘若在下出了题目,在座诸位可有人肯请我吃一只烤鸭?”
李松阳不悦的轻笑了一下,请他说出题目。那学子徐徐饮了一口酒,朗声道,“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
言毕,众人皆吸了一口气。我快速的思索了一下这个题目,七十二贤若逐个评述贤在何处且又要与其余诸人都不相同,即便有典籍可供参考,亦不是那般容易之事,何况云台二十八将,武功皆在伯仲之间,纵稍有高下,也不是每一位都能让人说出特别之处。这个题目当真不好作答。
阿升此时摇了摇我的手,问我什么是云台二十八将,我便告诉他是光武帝刘秀复兴汉室时战功最卓著的二十八元大将,后来刘秀命人为这二十八人画了画像,将画像挂于云台阁,故称云台二十八将。
“题出的如此怪,有何意义?”“是呀,连孔子家语都未曾详述过七十二贤里的每一个人,难道要我们杜撰不成?”“你出的题目,你自己做个解来听听?”
众人七嘴八舌,那人却一派从容,举杯道,“我只说出题,没说答题,是你们要问的,我说出来了,如今没人能作答,那便请客好了。”
以李松阳为首的江南学子皆面露不悦,也都不接他的话,一时竟没人肯兑现适才的承诺。
阿升忽然拉了我的衣袖,对我说道,“先生,他们这群人气量真小,不如咱们去请那位先生过来吧。”他见我没有立时作答,低首闷声道,“我觉得这个人比那些夸夸其谈的狂生都好。”
我不禁暗笑,阿升还是对李松阳等人批评内侍的话介怀,那年轻学子将那伙人噎得语塞,他看着也很是解气,所以才想邀他过来。我冲阿升点点头,微笑示意他可以去请那位学子过来。
此时堂内气氛已不似刚才热烈,众人气焰受挫都各自低头饮酒吃饭,并不再高声阔论。阿升引那位学子来时,我起身相迎,见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有一股阔朗豁达之气,让人顿生好感。
我对他拱手行礼,他亦还礼。坐定后,他略微打量了我一下,大约是想判断一下我是否为春闱赴试学子。
我于是主动给他解惑,“在下并非应试举子。还未请教先生尊讳?”
“在下山西阳城沈继。先生怎么称呼?”
“鄙姓周,单名一个承字。”我当时没有报真名,大约心里隐约觉得日后有一天我的名字亦会变成麻烦。“周某想请教先生,适才先生所说的题目,可有经史典籍可供参考?”
他哈哈笑道,“经史典籍所载的便都是真的了?”
我闻言不禁一笑了。见他吃的狼吞虎咽,我也不便打扰,只等他放下筷子才问道,“恕周某唐突,先生适才得罪了江南举子们,不怕日后同朝为官会生嫌隙么?”
他抹了抹嘴,眼神清亮,“做人但求问心无愧,前怕狼后怕虎的也就不要入仕了。我是看不惯他们故作清流之士,谈些惊世之语互相吹捧,又失了气度,明明输了却不肯请客。”说到这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拱手道,”沈继多谢先生今日款待,一饭之恩,终生不忘,来日定当酬谢先生。”
我摆首,言道沈先生太客气了,但不免又好奇的问他,“先生适才说江南举子们常来此间,据我所知,这里一餐的花费已是不菲,遑论常常相会于此,莫非江南竟富庶至斯,人人皆可如此?”
他摇手道,“他们家中如何,我不晓得。但大多数都是因为江南贡士庄的资助费给的多,江南各行省对培养人才历来重视,各州府从儒学学粮中发给每个赴京的举人五百两,足够五六个月的生活费了,何况还有举子自己家里带的银钱。说到这儿,沈某惭愧啊,山西却没有一个像样的贡士庄能够好好负担起赴试学子所需的费用。”
我皱眉问道,“贡士庄不是有朝廷的拨款么?虽每省多寡不同,但也是取决于各省参试和最终得中进士人数比例而定,不该相差过于悬殊吧?”
“周先生有所不知,贡士庄名为朝廷拨款,实则朝廷那点钱实在是杯水车薪,如今早就是各地政府自己在经营,这经营的好坏就取决于一省财政和地方乡绅的支持程度。
像江南之地,确是自古繁华富庶,仕子文人云集,很多颇有产业的书香世家除了培养自己的子弟外,也乐意培养本乡本省的学子,有这些大户资助,自然更不愁给这些举子们的花费了。”他顿了一下,重重的叹了口气,“其实山西也不缺有钱的富户,只是俗话说老西儿舍命不舍财,可是越舍不得就越寒酸,越寒酸就越让人少了应试的兴趣,读书的风气就不会盛,这和江南一带的学风昌盛倒是一对相反的比照。”
我点点头,他说的道理我很同意,“希望贵省再多些先生这样坚定读书致仕的人,能不畏寒窗辛苦不惧赴考之路艰难。”
他连连摆手,面有愧色,“若不是遇到周先生,我此刻也只能冷酒就小菜了。我今日来此,原本也不是为吃,确是想在进考场前来看看文公当年留下的匾书,顺带凭吊一下,刚才与他们打赌是有些意气之争了,想想我也有不适之处。先生可否告知我籍贯住所,待我应试完毕,允许我上门叨扰一番,以酬先生之情谊。”
我想了一下,笑道,“沈先生还是太客气,区区小事根本不足挂齿。周某是本地人,所以还是我来找先生吧,待得先生金榜题名时我自会来恭贺,只怕届时先生驿馆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他凝目看了我许久,“先生既不愿意告知,我便不问了。看您这般人品,必然出自京城世家名门。我适才若有举止狷狂无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我含笑颌首,并未多言。
此后数年,我经常回想起和他的这场相识,那时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没有任何顾忌和猜疑,能够倾心相谈,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与文人相交时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