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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时的路途似乎总要比来时的短暂和顺利。月溪早已适应河上行船的日子,在相国寺时她多了一个心眼儿,买回一幅汴绣绣帕样式和所需针线,刚好打发这河上时光。阿凯不再来给她送餐,换成了阿金,这对月溪来说是好事,阿凯目露凶光的模样她是见一次怕一次,阿金就不同了,总像脑袋里少了些东西似的,令月溪无端生出许多好感。自那日与欧阳晟从相国寺回来,二人之间不再互相躲避,遇到河流平缓、风平浪静之时,他会带月溪到甲板上,给她讲解沿途风景。运河时而从小城中穿过,她看到不同的风土人情,运河时而从两山中穿过,她体会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无限感怀。清晨的运河柔和,正午的运河壮观,傍晚的运河最美,晚霞与河面连成一片,海鸟穿梭其中,船员在船只上辛勤劳作,好一幅人与自然共生、共享的美好画面。这样的日子越是惬意,月溪便越是怀疑自己前世所闻,怎么看这样波澜不惊的河面,也不像会把杜鸿鹄年轻的生命吞噬掉,莫非前世关于那个哀鸿的传说竟是丫头们讹传的?
这一日她用过晚饭,准备趁着月色尚足,再绣几针,这时欧阳晟来了。他拿来一床被褥,交给月溪,要月溪铺在床上。
月溪指指床上已有的被褥:“如今天气渐暖,实用不上这么多。”
“今晚船队会经过淮河河道,这里航道不比运河,岩礁众多,多有颠簸,多铺些总是好些。”
月溪听闻,顺从地把被褥铺在床上。
欧阳晟又仔细打量船仓四周一番,交代她:“晚上早些休息,不要点烛火,不要任意走动,有什么事情叫我。”
月溪见他正色紧张的模样,也不敢怠慢,她收好绣帕,向床铺走去:“我这就睡去。”
欧阳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便出去了。
月溪躺在厚实的床铺上,想着过了这淮河,就是扬楚运河。到了扬楚运河就算是到了江南大地,离江城也就不远了。而且欧阳晟还描述过扬州琼花台的美丽景象,到那真要驻足观赏一番。想她也算不虚此行,登过孝母山,游过相国寺,见识过京城繁华,还克服了晕船的毛病,往后再行水路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就这样胡乱想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轰……隆……”一声巨响从天而降,把月溪从睡梦中惊醒。
她正要揉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船身一个剧烈的颠簸直接把她甩到船板上。这下她完全醒了,却发现外面亮光一片,如同白昼,还伴有船帮兄弟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叫喊声。竟是天明了吗?
月溪跌跌撞撞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一阵暴雨随着暴风噼里啪啦涌入船仓,直接拍打在她的小脸上。白天还蔚蓝的天空,瞬间变成银蛇乱舞的狰狞模样,一道道闪电直辟向船队,一阵阵雷声直震人心魄,天空像是突然决了堤,洪水从天而降。月溪心生恐惧,想把窗户关上,却怎么也抵不过那风力。这时船身又一个颠簸,把她甩到床脚下。
船仓的门被大力推开,欧阳晟拿着一个浮环、全身湿透地冲进来。他一见到月溪蜷缩在船板上,急忙跑过去:“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月溪见他来了,勉强坐起来:“我没事,这是怎么了?”
“突发雷雨,船队怕是经不住礁石撞击,必须弃船逃生。”欧阳晟一边快速而简单地说明眼下的情况,一边把浮环套在月溪身上:“出去后,阿金和阿凯都会照顾你。”说完,就要把月溪带出船仓。
“那你怎么办?”月溪一把拉住他,阿金和阿凯都去照顾她了,他一个人怎么办?她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灾难,不知道眼下这情况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也明白水火无情的道理,谅他欧阳晟再经验丰富,再勇猛强壮,一人也难敌这天灾之难。
欧阳晟望着月溪在雷电中忽明忽暗的脸庞,竟觉心中再没了方才的惊慌,反而安定下来。船身再次颠簸,他眼明手快,拥着月溪倒向一边。
“少帮主,快点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阿凯急急冲进船仓,刚好看见他二人拥在一起。
欧阳晟明白此时容不得半点拖拉,他拥着月溪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更收紧,他低头注视着月溪的眼睛:“我不能走,船上还有兄弟。阿凯,把她带走。”
阿凯听到命令,快步冲进来拉住月溪就向外跑去。月溪大脑一片空白,由着阿凯拉着自己跑到甲板上,这时一道雷电疾驰而下,把船体辟成了两半。船体破裂的巨大冲力,把月溪他们甩到河道里。她来不及看清欧阳晟落到了哪里,就被一股急流冲到一边。水里的岩礁把她的身体划得生疼,不时有木船的残骸随着水流飞过来,把她撞得团团转。阿凯和阿金虽说一直在她左右,眼下也是自顾不睱。
“轰……轰……”月溪听见一侧的山体发出怒吼,几块碎石顺着山势滚下来,掉到水里,击起阵阵浪花。
“坏了,泥石流要来了。阿凯,她交给你了,我去找少帮主。咱们在下游会合!”阿金见形势越来越恶劣,顾不得月溪,一边交代着一边径直向船队游去。
“阿金,危险,你回来……”阿凯想阻止他,这时又一块碎石从山上滑落,正好砸中他的后背,阿凯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月溪看到被鲜血染红一片的河面,才意识到她正在经历着什么,是船毁人亡!是客死他乡!是葬身鱼腹!她终于尖叫出声,声嘶力竭地发泄着心中的恐惧。眼看阿凯的身子渐渐虚弱,她伸出手用力抓住了他身上的浮环。另一股夹杂着船体残骸的急流涌来,将他二人淹没其中,不知所踪。
※※※
日熙清晨一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他随便洗了把脸,扒了两口饭,走出帐篷,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自那日在娘亲坟前,之仪告知他实情之后,他便没再回房睡过,白天黑夜地都在这片橘林里。白天一言不发地和人工一起修枝,晚上沉默不语地躲进帐篷里看星星。之仪心有所属,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去年冬月,他从友人家晚归,路经护城河边,见到一女子孤身望着已经结冰的河面发呆。他见女子神情有异,便慢下脚步观察,没想到不一会儿看到一个男子走来。他放下心来,以为这不过是私会的男女,谁知那二人却争执起来。大意是,男子要考取功名,不想谈儿女私情,要女子不要再纠缠他。女子心伤难忍,哀求男子不要离开她。男子最终还是抽身离去,只留下女子哭个不停。日熙怕女子有轻生之意,又不敢贸然上前劝慰,只好一直跟随,后来看到女子回到家中,才离去。只是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从此烙在他的心中,他只觉,若是有一个女子肯为他如此,便是死也甘愿了。
不知是不是天意,竟让他在媒人的引荐中又见到了那名女子,他那时才知,她原来是方木匠的女儿方之仪。他执意娶了她,虽然婚后二人一直相敬如宾,但他知道之仪心结未解。那日小溪无意捡起的手帕,估就是她思念那人所绣。事后,他若无其事地把手帕还给她,她自是心虚不敢答话。见她这般,日熙把原本想仔细询问她一番的念头打消,何必再为难她,何必再勾起她的伤心事?她思念那人,和自己整日在橘园忙碌也不无干系。于是日熙只一味想着等过了这段修枝期,再与她倾吐心事也不迟,谁知之仪却告知他,她已有了那人的骨肉!这林日熙就是再木讷,再大度,也断断接受不了此事。
他气急,想过不如休了她。可是又一想,她如今怀有身孕,他若再不管她,她该怎么办?当真是要万劫不复了。可是他又要如何面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办法,只好整日躲到这橘林里。
“少爷,少爷……”绿珠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日熙皱皱眉,早就听小溪说过这绿珠总是一惊一乍的,这一段亲眼所见,倒真是发觉她似乎一天到晚都在紧张。“怎么了?”日熙停下手中的活儿,问她。
“少夫人……少夫人她流了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