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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案子审结。平国公府因私通海盗牟利获罪,但通敌卖国之罪依然查无证据。朝中百官正义执言,大多要求继续追查下去,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皇帝顾怜老臣,念在方老国公半生勤勉,赤诚忠君,不忍看他到老来却流离失所,困顿不继,又有翰林院几名大臣联合奏言,即使御史直臣的折子仍旧堆满案头,皇帝全然不再理会,就此结案。
平国公府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府中地产金银查抄入库,下人尽数发卖。半月之间,诺大府邸繁华尽褪,匾额拆除黄条封门,最后只余一片荒凉凄清。
嘉郡王府,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了王府的西门外。王府管事得到通禀,急忙带着人迎了出来,将马车上的人请进府中。
“世子爷是王府贵客,本该中门迎接,此番却是委屈世子爷了。”管事低头敬道。
那人缓步向里行去,随意地摆了摆手。
“不必介意这些虚礼,带我去见王爷吧。”
“世子请,王爷已在书房等侯。”
管事将来人带至王府书房,嘉郡王搁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向来人,笑了笑,指着椅子道:“世子请坐。”
那人一撩袍子坐了下来,一双清亮眼睛看向嘉郡王置于桌上尚未完成的寒梅图,笑道:“王爷雅兴。想是审完平国公府的案子,总算卸下了一桩重担。”
嘉郡王提笔仍在图上点点画画,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本王总算不负圣上所托。”
来人挑起唇角,沉吟片刻道:“只是没有将案子查个彻底,半途而废,总是有些遗憾。”
“天家仁慈,不愿意再往深处去审。”嘉郡王道,“本王自然一切以圣上旨意为先。本王知道广安侯一心为君分忧,这件事却是不宜再抓住不放。”说完抬头看向对面之人,眼中晦光一闪,“难道许侯爷又有——其他线索?”
许如信摇了摇头,淡笑道:“父亲远在北疆卫戍我大华王朝国土,对于京中之事便是有心也无力,只是勋贵世家当中出了这般丑事,又是许府世交,他老人家也是面上无光。犯了这种罪事,自然就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可恨那翰林院的几位大人,食君之禄,却非但不为君分忧,还要为那乱臣贼子上奏请恩,实在可恨。”
嘉郡王又一次低下头去,仔细端详着他的那幅画儿,半晌道:“本王知道了。那翰林院的林大人向来不与勋贵往来,这一次竟会带头为方府脱罪,想来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本王自会注意,适当的时候也要报给天家知道。”
许如信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顺天府大牢外。
方越笙和方越棋扶着方明晏从牢里慢慢走了出来,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光撒下,刺得几人双目生疼。在牢里关押了这些时候,不见天日,现在竟似害怕了这照得人无所遁形的光明。
大牢外面的道上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车夫看到从牢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忙迎了过来。
“大公子,少爷,二老爷,你们总算出来了。快上车,夫人让我来接你们回家。”
方越笙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十分眼生,不由得生了几分警惕。经过了那些陷害,他现在几如惊弓之鸟,如何能信任这些陌生人。
车夫忙道:“小的是林玄英林公子派去给老太太和夫人使唤的,少爷以前定是没见过我。夫人给了我一件信物。”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对牌来,那是方夫人以前管着平国公府中馈时所用的对牌,下人办差,出入府门,支取银两,都要用到这小小的对牌,现在自然是毫无用处了。
方越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是夫人的。多谢大叔了。”
说着扶着方明晏上车,又去拉方越笙。兄弟二人相携着上了车,车夫将帘子放下,这才赶着拉车的骡子慢慢地驶离了这萧条肃穆的顺天府大牢。
车子一路上驶过平整的大街,经过已经被查封了的平国公府大门,又转进一条小巷,七拐作弯地走了一路,才停在一座小院前面。
方夫人已经扶着方老太太等在院门前,还有一个年轻的媳妇模样的女子陪在一边。车夫下了马就走到那媳妇身边,看样子似是一对夫妇。
林玄英派了一对夫妇前来照应方老太太和方夫人,那媳妇可以照顾女眷,车夫又能管着外面的事,照顾得十分周到,方越笙不由得心生感激。
方夫人一见到方越笙,就扑了过来紧紧搂住,泪水涟涟哽咽道:“我的儿啊,怎么受了这样的苦?快让娘看看,可有伤着哪里。”
方越笙忙道:“母亲别急,我没事,只是关了几天,并没受什么苛待。”
方老太太让那媳妇搀扶着,慢慢走上前来,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也别哭了,人没事就好。却不知道明晟现在怎么样了呢?”
车夫忙道:“我把两位少爷送回来,这就要去接老爷了。老太太请放心,林公子已经打点妥当,今晚老爷定能回来与您团聚。”
方老太太点了点头,一脸和蔼道:“辛苦你了。”
车夫连连摆手:“哪里能受老太太的谢,老太太别嫌我们夫妇二人愚笨就好。”
方夫人擦了擦眼泪,看看方越笙,又拉过方越棋,叹了一口气道:“患难方见人心。往日什么花团锦簇花言巧语都是虚的,哪里比得上一颗真心来得可贵。你们这位朋友,可要好好谢谢他。”
方越笙道:“那是自然的。遭这一回罪,却看清了几个人,我也不枉大牢里走了这一趟。”方越棋只是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
车夫已经赶着马车离开了,方夫人招呼着众人先进院子。这座院子只有一进,正屋有三间,靠东的那间是厨房,东西厢房各有两间,虽然有些小,却也是十分妥当的落脚之处了。
方越笙等人进了正屋,他的两个庶弟和三个庶妹便围了过来,行礼问安。
方夫人道:“他们的姨娘已经托人买了下来,如今侯府落难,想要走的我都不拦着。你们兄弟姐妹一场也是缘分,日后却怕是难以相聚了。”说完又要落泪。
几个庶女围了过去细声安慰。那车夫的媳妇带着方越笙和方越棋进了西面一间厢房,里面已经备好热水,让两人先去洗漱干净。
方越笙迫不急待地脱光了身上的衣裳,先拿皂角从头到脚洗了好几遍,才舒舒服服地泡进了桶里。
方越棋也洗干净了坐在另一个浴桶中,冷眼看着他一脸惬意的模样,无奈道:“你这个样子,侯爷看到了又得生气。怎么这么不上进,堂堂世子沦落到如此地步,一个热水澡你就满足了?”
“不然现在怎么办呢。”方越笙睁开眼睛,扒在桶沿上看着方越棋。
方越棋气结:“你就不生气?我们遭受这番陷害,如今被贬为庶民,那幕后之人却还逍遥法外,身居高位锦衣玉食,你就一点没有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方越笙眉头皱起,眼神里也闪出几分愤恨。
“那你准备怎么办?!”方越棋撩水泼了他一把。
方越笙抹了抹脸上的水,脸色被热水熏得红扑扑的:“唔——先洗好这个澡吧。”
“你要气死我!不上进的东西!”方越棋气得连连拍水。
方越笙看了他一眼:“那你准备怎么办?”
“……”方越棋憋了半天,最终没什么底气地叹了一声,“先洗好这个澡吧……”
“再吃顿好的。”方越笙双眼闪闪发光。
方越棋看着他这个模样,心里积攒的那番沉郁之气似乎也稍微散了些。
是啊,要报仇,要奋起,总要从第一步开始做起。他们的敌人藏得如此之深,连皇上都能骗过,就算要揪出那幕后黑手来还侯府一个清白,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不能平常心对待,只怕心里的仇恨早晚要先把自己淹没了。
两人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衫,从房里出来之后,正屋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都是普通的菜色,连以往侯府下人吃得都比这些要精致,但此刻在两人眼中看来简直是无尚美味。
分量足足的一份菜饭全部下肚,两人脸色终于回复了几分神采,不再那么苍白憔悴。
傍晚时分,车夫的车终于又停在了小院外面。方越笙和方越棋急忙跑了出去,却见先是林玄英掀开车帘子走了下来,又回身撩着车帘,一手扶着方侯爷慢慢下车。
方侯爷的样子看上去比他们要狼狈得多,虽然没有受刑的痕迹,却精神萎靡,双目无神,不知道受了些什么折磨。
林玄英见方越笙和方越棋担忧地围了过来,忙道:“方侯爷挨了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其他并无大碍,你们不用担心。先让方侯爷吃点东西去睡一觉,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车夫扶着方侯爷进了院子,林玄英站在外面,看着方越棋和方越笙二人。
两人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头发也只是用布条简单地一挽,没有了以往的繁复衣饰,却更显出清俊的五官和挺直的身形来。
林玄英打量着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乍逢这般磨难,几乎是从云端跌落泥底,他们除了面色有一丝憔悴之外,却仍旧双目清亮,并无半分急躁愤恨的不平之气。
若要重振侯府,便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般肚量却是必不可少的。
林玄英点了点头,方越棋和方越笙却被他打量得莫名其妙。
“进来院子里坐坐吧。”方越笙开口道。
林玄英摇了摇头:“天色已晚了,我还是不打扰了。”说完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只有一辆骡车,他却没有骑马也没有带下人过来。
方越棋没好气地道:“你要不要进来?”
“那好吧。”林玄英马上道,“叨扰了。”说完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