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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越笙和方越棋将林玄英迎进室内,林玄英里外打量了一番,拍了拍墙壁道:“这座院子是临时买下来的。我比不上你们侯府财大气粗,凑了些银两只能买下这座小院子,委屈二位少爷了。”
方越棋知道他是有意打趣,若在以前,他就要开口呛声了。但是从侯府出事到现在,只有林玄英是真心为着他们奔走,又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以前他看林玄英不顺眼,多少有凌戟的原因在内,现在却是不好总对人家冷着脸了。待要对他和善一些,却又不太习惯,最后露出了一个很扭曲的笑容。
“好汉不提当年勇。”方越笙叹了一口气,“林玄英,你做得很好,不用妄自菲薄。”
林玄英挑了挑眉头,这种被当作下属夸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方越棋倒了一杯茶来递给林玄英:“林公子深明大义,救侯府于危难之中,我们方家永远记得林公子的大恩大德。”
林玄英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连连道:“越棋公子不用这么客气,这是你们该谢的。”
“你说什么?!”方越棋嘴角一扯。
“我是说,这是你们该得的。”林玄英忙道。
方越棋仍旧正色道,“现在我们一无所有,无法报答林公子的恩情。”
“没事,先记着。”林玄英点头道。
“林玄英!”方越棋终于绷不住公事公办的姿态,瞪着他道,“我在说正经事,请你配合一点!”
“我自然要配合的,越棋公子请接着说正经事。”林玄英忙摆正脸色正襟危坐道。
方越棋懒得看他,直接道:“我们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受你接济。”
“你们有什么打算?”林玄英终于皱起眉头,看向方越棋。
方越棋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方越笙。
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至于更深远的打算,他还没有想过。
林府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他们方府这么多人住在这里,若没个可靠的进项,全靠林玄英接济,他有多少钱也能给他吃穷了。何况林玄英现在还在启明书院念书,自己都还没个正经营生,将来他一定会入仕,他们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方越笙也点头道:“堂哥说的对,这总不是长久之计。”
林玄英将茶碗放下,走到二人面前,道:“你们不用着急,总之先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难处也不要瞒着我。”
方越棋和方越笙齐齐点了点头,林玄英吁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说完之后,似乎便找不到别的话题,屋子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以前互有立场,见面不合的时候,反而争争吵吵十分聒噪,现在关系十分缓和了,又还没有亲近到那个地步,说完了正事之后,居然陷入了如此诡异的尴尬。
半晌过后,方越棋看林玄英坐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林公子,你准备何时回府?”
“我下午去接方侯爷,是跟了你们的马车来的。”林玄英道,“我的马让小厮骑回去了,现在我却不知如何回去。”
“可以走回去。”方越棋道。
“太远了。”林玄英脸色不愉。
“那你把车上的马儿卸下来,骑回去好了。”方越笙出主意道。
“那是头骡子。”林玄英脸色一黑。
“……”
方越棋轻咳一声:“不然,让车夫送林公子回去好了,就是要劳烦车夫再跑一趟了。”
“好吗?”方越笙一脸真诚地看着林玄英。
林玄英看着这长相相似的两兄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何时变得如此幼稚,为难作弄这两个适逢大难少不更事的小少爷干什么。
林玄英站了起来,弹了弹衣袖,道:“不用了,林五和他媳妇是拨过来伺候老太太和夫人的,有什么事也离不开林五出去张罗,就不用他再跑一趟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方越笙和方越棋二人将林玄英送出大门外。方越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你进来,也只喝了几杯茶水,没有什么好招待林公子的。”
“没事。”林玄英笑了笑,“能为两位小公子效劳,在下荣幸之至。”说着十分有礼地微微弯身抬手。
方越笙道:“林公子,真的不骑那头骡子吗?好歹能四条腿跑。”
“不用。”林玄英站直身体,黑着脸冷哼一声,大步地走远了。
二人关了院门,林五媳妇走过来道:“两位少爷,老太太唤你们过去。”
二人连忙去了老太太房里,方夫人已经坐在那里。
老太太年岁已高,十分怕冷,屋里生着炭盆也不管事,方夫人便服侍着老太太坐在床上,身后靠着枕头,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才能扛住屋里屋外的寒气。
方越笙和方越棋都在老太太床前的矮凳上坐下,方老太太挨个地摸了摸脸颊,才叹道:“唉,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不肖子孙让老太太担心了。”方越棋有些微微的哽咽。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头顶,轻声道:“这一次我们方府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只可恨往日交好的世家老友,没有一个个伸出援手,全都躲得远远的,实在令人齿冷。反而是这位林公子,仗义相助,殚精竭虑毫不保留,实在是一个值得相交之人。你们二人,千万要记得人家的恩惠,无论如何报答都是应该的,这是比患难之交更难能可贵的一份情义。”
“老太太请放心,我们晓得。”方越笙忙道,“林玄英是凌戟的朋友,自然是可靠的。”
方夫人听到儿子提起凌戟的名字,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打断道:“就算要报答,现在我们也是身无分文,还要靠林公子接济,这总不是个长远的办法。我和老太太的意思,我们还是先回老家去,老家好歹还有宅子和田地,国公爷也在那里。当年我们方家就是从那里发迹的,如今爵位被夺,以后便要靠你们兴家立业了。”
老太太点点头:“正是这个打算。你们二人可有别的想法?”
方越笙和方越棋相视一眼。他们是没有打算一直依赖林玄英,但是一下子要回千里之外的老宅去,就此离开京城,他们却是完全没有想过。
如今贬为庶民,要想东山再起,靠他们这一代是没有可能的了,他们是罪臣之身,根本无法参加科举。也只有等他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靠着下一代,也许还能重现方府辉煌。
只要想一想那样的日子,方越笙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阵发慌。
他想要说什么,方越棋却一把拉住他,先开口道:“老太太说得是,我们一切听长辈吩咐。”
方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二人下去歇息。
看着两个孩子走出房间,方夫人才吁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老太太,您也看到了,笙儿他——一心想着那个凌戟。我们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
方老太太点点头,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被人陷害削了爵不说,笙儿又偏偏和凌戟那孩子牵扯不清。凌戟也是个好的,看看他所结交的林玄英就知道,人以群分,他们以后定然大有可为。若笙儿是个女儿,只要凌戟开口,我老婆子一定把笙儿给他。偏偏——唉。”
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相顾无言,都是一副愁肠百转。
当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侯爷却突然发起高烧来,惊得方夫人连连唤着林五,让他出去找郎中来瞧。
小小的院子里顿时一片忙乱,闹得人仰马翻。郎中来了之后细细地把了脉看了诊,只说是方侯爷是劳累过度,又兼忧思伤身,如今松快下来,一下子就病倒了。这本不是大病,却需要静静养着,短期内不宜再多劳动。
这一下子,老太太和方夫人打算好的回老家之事,却是就此耽搁了下来。
要延医问药,还要买些补品来给方侯爷补身子,开支一下子大了起来,林玄英留下来的那点银两很快就用完了。
方越棋和方越笙自然不愿意去劳烦林玄英,两人把从院子里搜刮来的值钱东西堆在桌子上,一起对着发愁。
桌子上只有两块碎银子,不足五两,还有一些铜钱,不足百文,再就是方夫人偷偷从府里带出来的几件首饰,只是又太过贵重,拿出去当的话,生怕又引来什么祸事。
“怎么办呢?”方越棋看了方越笙一眼。
“只在家里坐着,钱也不会平白生出来。”方越笙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去街上看看,有没有能做工的地方,好歹赚些钱来,不至于坐吃山空。”
方越棋担忧地看着方越笙,拍了拍他的手。
“赚钱的事交给哥哥吧,你好歹也曾是侯府世子,万一在街上碰到什么熟人,却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好怕的。”方越笙站起身,冷笑了一声道,“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对朋友落井下石,我为何要怕见那些熟人。倒是他们该怕见到我才对。堂哥,你不用多想,赚钱养家的事,本来就该我们两个一起挑起来。”
方越棋见方越笙如此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方越笙抱着如此天真的想法,难免要受更多挫折。以前富贵时娇生娇养,养成了方越笙不将钱财权势放在眼里的清高心性,如今落魄了,反倒让方越笙对于失财失势的窘迫处境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世人大多捧高踩低,有多少人会因为道义有亏,就对落魄的朋友心怀愧疚?尤其是那些势利成性的世家子弟,若是与方越笙碰上,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方越棋心里担忧,只能带着方越笙尽量往达官贵人鲜少过来的平民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