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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传来霍临川金殿拒婚的消息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卫府上下从主子到奴仆都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偏偏卫灵秀却没什么大反应,每日里仍旧深居简出的从不在人前露面。只有卫封夫妇与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知晓,她仍是每日清晨便出门前往慈济堂,至傍晚酉时回府。
那晚她到了母亲房里,卫夫人红了眼搂着她很是哭了一顿。
一向严肃耿直的老父亲则是坐在上手的太师椅里,颓唐的一句话不说。他将责任全数揽在了自个儿身上。当初他何尝不明白霍临川并非佳婿,不过因着皇帝苦口婆心的劝说,再加上那人如今确实可谓权倾朝野,他一向偏爱这个幺女,脑袋一热便答应了下来。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他心中只觉得愧对那坐在对面的妻女。
卫灵秀原本心中也有些难受,如今见得父母为自己这般操心受累,便再不忍在二人面前露出半丝情绪,只强忍着笑盈盈的劝说。
她虽曾见过霍临川一面,却并没有旁人知晓,父母如今心里难受也盖因她丢了面子,并不晓得她心里竟会有着那人。
卫夫人自来是个要强的,见女儿这般乖巧懂事,不顾自个儿心里难受还来劝慰父母,便恨恨的抹干了眼泪,拉着女儿的手咬牙道,“你且安心,娘一个为你寻一个好他千百倍的人。”
卫灵秀对此不置可否,只笑着点了点头,这事便算是风轻云淡的被揭了过去。
不管如何,至少自明面上瞧来,除了卫大人在金殿之上有些发作外,卫家并未因此事而掀起轩然大波,卫夫人也没一头扎进坤宁宫找皇后哭诉。正因着如此,皇后便对卫家心有愧疚。
且不说卫封和他儿子以及两个女婿都在朝为官,与霍临川那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亲事,总是她霍家提起来的,如今反悔的也是霍家,怎么想也是自己这一方有些不厚道。自家弟弟不愿娶那卫家的姑娘,皇后便想着给这姑娘再挑一个好的。
于是乎,前阵子还满京城打听闺秀的皇后娘娘,这阵子又开始寻么那些世家公子了。外人却不晓得她的心思,见她打听公子们,便以为这是要为福慧公主寻驸马了。
只是本朝对着驸马要求十分苛责,一旦尚了公主,举族不得出仕。也因着如此,诗礼世家、衣冠世胄皆视与皇族结亲如虎狼一般。一听皇后娘娘打听自个儿家中的男孩,那些公卿夫人们皆变了脸色,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后娘娘见此情形,心念一转便明白了问题所在,颇有些哭笑不得。正是因着这条规矩,大齐驸马皆出身寒族,少有自公卿世家里挑选,她若是为公主挑驸马,哪会打量她们家的男孩儿。
但那些夫人们却并不这般作想,福慧公主乃当朝嫡长公主,谁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有自个儿的私心,给亲闺女寻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作驸马。
偏偏皇后娘娘也不好直说是给卫家闺女说亲,一来人家闺女自有爹娘;二来前面还有着霍临川那档子事,这一回若是直说了再不成,那她可真算是颜面扫地了。
这两方心中都有着自己的思量,自是说不到一起,皇后娘娘打听了几家,见都是这样的态度,便也渐渐歇了这个心思。
只是寻了个日子,将卫夫人召进宫来,言语话头间也算是隐晦的道了歉。也是这一回,皇后娘娘便多问了几句关于卫灵秀的事情。
对于自个儿的弟弟,皇后霍筠贞虽了解其品行,却不知他在男女之事上是个什么态度。在这方面,她或许还不如太子李彦知道的多。霍临川金殿拒婚,李彦那日又说了卫家姑娘相貌不堪、身体羸弱的话,皇后便着了人去打听这卫家的姑娘,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传闻。
皇后亲眼见过卫灵秀,自是不信这番传闻,可霍临川却没见过这姑娘,或许是因着这传闻……?她思索了几日,觉得心里明白了些弟弟的想法。
她这样想着,便试探着问了问怎么就有了这样的传闻。
卫夫人听了,面上只淡淡笑了笑,也没隐瞒。
当年卫夫人怀胎刚进八个月,正赶上冰天雪地的,刚出了屋门便滑了一跤,折腾了两天两夜才将小闺女生了出来。卫灵秀出生时,都没了气息,好在那接生的婆子十分老道,也不顾新生的孩子嘴里腌臜,对着嘴的给她过气,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只是,虽然活了下来,身子骨却一直十分羸弱,大病小病不断。
直到三岁上下,还不敢抱出屋子,卫府上下将这个小姐养的如同瓷人一般。
卫灵秀五岁那年终是得了一场要命的大病,彼时还是户部侍郎的卫封连御医都请了好几个,更遑论京城之中大小的医馆。所有大夫都认定了这卫府的小闺女救不活了,但卫封夫妇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玉雕一般的小人儿竟只能在世上活上五载。
几日后,眼瞧着卫灵秀进气少出气多,已经面如金纸了。长子卫凌峰拽着一个老和尚进了府,说是京城清隐寺的得道高僧,更是一名医僧。
卫氏夫妇此时已经有些失了方寸,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不愿错过,便让那瞧着有些萎靡的老僧给女儿诊治。谁想着,这老僧竟真的救活了卫灵秀。卫氏夫妇大喜过望,将那老僧供祖宗一般供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让他每日里给女儿施针治病。过了足足有大半个月,卫灵秀终是渐渐的好了起来。
这件事当年有不少人家都知晓,毕竟那会儿卫封已然官居正三品,又请了御医,恐怕卫灵秀体弱多病的消息,便是自那时传出来的。
皇后娘娘听了这事,兀自叹息了一声。心里明白,恐怕原委正是如此。
只是还有一件事,卫夫人却并没有说出来。
当年那老僧救活了卫灵秀,便对卫氏夫妇说道,卫灵秀身背了前世的业障,才会在这一世这般艰辛。若想着日后顺畅,便只有赎了这业障。
卫氏夫妇心中虽将信将疑,却因爱女心切决定怎么也要试上一试,便询问了老僧如何去赎这业障。
那老僧便给二人指了一条道,便是让卫灵秀学医救人。不仅如此,他还给二人荐了一位大夫,便是卫灵秀如今的师父。老僧推荐那人,是一名游医,医术高明却行踪不定,每年只在开春的时候会来到京城的慈济堂坐馆。
于是到了第二年开春,卫氏夫妇便将刚满六岁的卫灵秀打扮成小男孩,送去了慈济堂。卫灵秀拜了那游医为师,便在慈济堂成了一名年纪最小的学徒。虽是娇嫩的女孩儿,每日里却也如同那些寒门送来的学徒一样,从打下手开始。晒药,研磨,跑腿,一样都不能落下。
卫氏夫妇一开始并不怎么相信那老僧的话,只是自从卫灵秀入了医门,身子骨竟然真的渐渐的强健起来。开头几年,还有些小病小灾的,到了十岁后,便再没什么毛病了,完全成了一个健康的少女。
这些年下来,卫氏夫妇便完全相信了那老僧的话,再不阻拦女儿行医救人。无论如何,行医救人那也是积功德的事情。
就这样,卫灵秀自六岁起到如今十五岁,已经在慈济堂里待了整整九年。
卫氏夫妇本也习惯了卫灵秀日出出门,日落回家的日子。直到这一次遇上了霍临川拒婚之事,这才惊醒过来,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这么多年竟完全未有出现在旁人面前,也怨不得旁人这般猜测。
只是,一向乖顺的卫灵秀这一回却决然不肯离开医馆。入医门九载,见了太多生老病死,也随着师父踏遍了大江南北,如今让她再回到那般大门不买二门不出的闺秀生活中,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卫氏夫妇一向偏爱这个自小多磨难的小女儿,面对这份坚持,怎么也不忍心去强迫,便也随之任之了。怎么说也是户部尚书的女儿,难道还能老在家中嫁不出去?卫封本就出自寒门,对那些高门大户也并无攀扯的心思,如今这般,只想着为女儿寻一个正直可靠的夫婿便能了却了心头大事,倒也再不拘门第了。
于是,卫灵秀便又回到了那多年不变却让她十分安心的生活之中。
这日子一晃,便到了初夏。
卫灵秀依旧在慈济堂中诊治病人,每日里十分忙碌,她本想着许是过些时日,便能将这桩事忘到脑后,心情也能渐渐平复。只可惜,这些日子里,京城人谈论最多的话题依旧围绕着那位镇北将军霍临川,便是这小小的医馆也时常能听到这个名字。
起因便是,北地终是再起战事,镇北将军不日将再领大军出征北地。
这一日,不过巳时。
瞧着天气干燥晴好,卫灵秀便将昨日送来的草药端到院子里晾晒,这些原本是小伙计与学徒做的事情,只是今日偏偏几人都被打发出去跑腿,她便自个儿做了起来。
刚刚将草药摊匀,诊堂中便传来了嘈杂之声。
卫灵秀撩了袖子拭去额头的汗水,便迈步进了诊堂,想瞧瞧出了何事。
只是一进诊堂,便被一人拽住了胳膊。
她心中一惊,便朝着那人看去,这人竟是穿着一身兵甲的兵士。她这才瞧见,原来这不大的诊室之中竟有十几个兵士闯了进来。
慈济堂今日坐馆的大夫全被这些兵士们或拉或扯的带到了诊堂之中,还未及开口询问,那带头的兵士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开始宣读。
“北地战事再起,军中大夫紧缺,镇北将军特在京城医馆之中征集随军大夫。年过五十,家中独子者可免于征召。其余者全数带走!”那兵士念完后,整个诊室一片哗然,随军大夫十分艰苦,大多数坐馆的大夫们都不愿随军。
那兵士瞧着大夫们开始挣扎起来,便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们不要挣扎了,咱们出征北地,也是为了大齐疆土更是为了百姓安稳,又不用你们上阵打杀,何必这般难看?!”
听他这般说道,便有人不服,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夫嚷道,“兵士们需要大夫,难道这京城的百姓便没有生老病死么?我们都随军去了,百姓们怎么办?”
那兵士似早有准备,又是一声冷笑,“这位大夫,您放心好了。咱们自不会将全京城的大夫都带走。不是说了吗?年过五十或是家中独子的,都能留下。况且,咱们也不是每个医馆都来拿人,凡是上一年出过随军大夫的医馆,今年都未有征召。堂堂慈济堂,近十年来没有出过随军大夫,难道不该征召你们?!”
那兵士这一回说完,便不耐起来,再不给大夫们说话的机会,大手一挥,兵士们便将诊堂中的大夫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