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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灵秀回过神来,心神终于不再那般惶惶然。
转头回望,便一眼望进那双映衬着星子的眸子。
她这才发现天色已经稍晴,叆叇的云层也渐渐四散开来,几颗星子冒了头,胡杨林中不再是黑的那般伸手不见五指。
仓皇四顾,只觉得四周似乎再无旁人。
便是如此,她依旧觉得自个儿已然脱离了那帮北狄蛮子,仿佛只要他一人在此,那些艰险再也不成桎梏。
心里突然酸了起来,带了几分委屈,眼眶里一下子便蓄满了泪水。只是此时却不啼哭的时候,于是她咬了下唇,双手死命的攥着那大毛披风的一角,只想着将那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给生生的逼回去。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睫毛微颤颤的,一眨一闪间,泪珠儿映射着星子的光辉,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他,没有半点闪躲掩饰。
霍临川本不喜旁人软弱啼哭,此时见到那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却突然觉得心头一跳,不自觉得竟偏头避开了那双眼睛。
他佯作四顾,待心头平静一些后,方才再次低头瞧她,迟疑了一下,总算出口安慰了一声,“别怕,可有人追你?”
卫灵秀想起方才他的问题,自个儿又回头看了看,惊惶已渐渐过去,便摇头说没有,“我身上带了些迷人的药粉,那首领叫我药倒了,我这才逃了出来。方才倒没有人追随在后,只是那药粉恐药效不久,便是那首领的异状也容易叫人瞧出来。”说到这里,她又开始担心他的处境,频频四顾张望,却只瞧见根根胡杨,立在夜色之中。
再回头看他时,她便瞪大了眼睛,“只有将军一人么……?”
便是一人如何?难道救不得他?
霍临川低头瞧着这个比矮了一头的家伙。知道他是个胆小娇气的,怎地越发似个女子一般。
他眯了眼,却没动声色,只是将两指并入口中,学着那胡杨林中夜枭“桀桀”叫了数声。
片刻之后,卫灵秀便惊讶的瞧见,方才还一片空荡的胡杨林里,突然出现了十几个黑衣打扮的人。
“怎么样?”霍临川向那打头一人询问道。
“咱们刚要动手,那边自己炸了营,似是贺兰茂出了岔子,几个分出来出来寻觅的都被兄弟们撂倒了。”被询问的黑衣人语调轻快,听着十分年轻。待回答了霍临川的问话,又瞧向缩在一旁的卫灵秀,“卫大夫不曾伤着吧?”
卫灵秀一听十分惊讶,自霍临川身后探出头问道,“你认得我?”
那黑衣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卫大夫救治石二牛的时候,咱就在一旁瞧着。兄弟们对你都十分佩服感激,二牛是和咱们一块儿出生入死的兄弟,卫大夫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便也是咱兄弟们的恩人。”
卫灵秀听了,腼腆的笑了笑,刚要与他谦虚几句所谓医者父母心之类的话,却不防被霍临川按回了身后。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想是贺兰茂营帐那边稳定下来。这会子,终于腾出手来出来寻她……
果然,不过霎时,胡杨林中又钻出两个黑衣人,掠至霍临川身前,压低了声儿报说那边情形,“……将军,此地不宜久留,先进凛城吧。”
此处毕竟已属狼山部地界,若是引得寨内注意,恐怕讨不了好去。便是此时,跟随着自个儿的亲卫皆是一身布衣短刀,与三倍于己的北狄汉子相拼也有些吃亏。
况且,方才己方已然出手,那边便是再迟钝,也该晓得此处已然有了埋伏,必会立时去搬援军。此处距离狼山不远。是连浑如将狼山部打造的仿佛严城一般,便是出去三五十里都有巡视的兵勇队。说不得这胡杨林的另一头便有驻扎的巡视兵勇。
如今郦珩已然回营领兵,霍临川也正有打算先进凛城。
既已做了决定,便不再迟疑,霍临川朝着另一边黑暗处打了个呼哨。卫灵秀自他身后探出头来,朝着那边望去,便见夜色之中一匹纯黑色的高头骏马自胡杨林中踏雪而来。
下弦月已然露了头,莹莹暗淡的月光洒在它油滑飘逸的鬃毛上,然后便顺着那奔跑时纠结流畅的肌肉如水银一般流动……
“好漂亮的马……”卫灵秀是个姑娘,平日里并不喜好马匹,可此时见到这匹骏马,也忍不住喃喃出口。
霍临川见她一副呆滞模样,面上露了丝笑意,率先翻身上了马,然后微微俯身朝着她伸出了手。
他此时不过一身布衣,却将胯.下那丰神俊朗的高头大马压住了气势。卫灵秀脸上有些发烫,却也明白此时不是矫情害羞的时机,走到马旁,将手交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霍临川攥了那手,只觉得那手柔若无骨,怎么都不似男子。便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也不应如此。他不动声色的用力一拉,身后黑衣人又上前搭了把手,卫灵秀便被扯上了马,坐在了他身前。
不及她坐稳,霍临川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便扬蹄奔去。
卫灵秀猝不及防,被那惯力狠狠的摁在霍临川怀中,她只觉得自个儿仿佛撞到一堵墙一般……只是墙是凉的,而身后那人却带着热意。
身后热着,脸上也变得滚烫,便是那迎面而来的凛冽朔风也吹不散这股子热浪。只是,这北地的初冬寒夜确然难耐,只一盏茶功夫,卫灵秀便再也顾不上害羞。寒风似刀子一般,便是这大毛的披风也不能完全抵挡,似无孔不入一般,直朝着浑身的骨缝里钻去。
觉察到身前人儿哆嗦个不停,霍临川蹙了眉头,下一刻便扯开身上大氅将她一把拉进怀中,就这样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摁着她不停扭动的身体,朝着凛城疾驰而去。
下半夜时,两人抵达凛城城外。
卫灵秀心里想着,霍临川的马儿果然神骏。她被贺兰茂自凛城外掠至胡杨林时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而这回子自胡杨林至凛城,算着时辰不过两个出头。
两人奔至城门处,霍临川自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扔给闻声而来的守城校尉。那校尉接了牌子,看了两眼,立时便挥手指示兵勇们将城门打开。
也不用太大,城门刚开了个缝儿,恰容一骑进入,霍临川接回了牌子,纵马便窜进了城门之中。
这北地的后半夜显然比前半夜寒冷不少,被贺兰茂带进胡杨林时卫灵秀倒还没彻底冻僵。而这一次,当两人到达她之前所居的那个三进小院子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冻硬在马背上了。
霍临川先翻身下马,又把冻得哆哆嗦嗦的卫灵秀自马上接了下来,这才上前拍门。不过几息,门后便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前来开门的是个发须皆白的老仆,拎着个高丽纸糊的灯笼颤巍巍的照着亮。
卫灵秀前几日住在此处时倒是见过这老仆,此时刚要开口,却听见霍临川先一步低声唤道,“宋伯。”
便见那老仆抖了抖,几乎将那灯笼戳到了霍临川的脸上,看了好一阵子后,一双浑浊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惊喜的喊道:“哎呀!是少爷啊!怎么这个时辰来啦?这大冷天的,快、快进来。”一边说着,他自个儿不顾脚下打滑,率先进了院子前去为两人张罗。
两人进了院子,自有留在此处的家仆前来将那马匹牵走。只是霍临川身上袭着东海侯的爵位,这些个家仆见了他皆喊一声侯爷。
卫灵秀便有些奇怪,“怎么方才那老伯喊你少爷?”
霍临川瞧了她一眼,“宋伯原是我父亲手下亲卫,这么些年习惯了唤我少爷,也改不过来。”
两人刚说了两句,正院里便出来个中年妇人,见了霍临川忙行了礼,“……侯爷常住的屋子日日洒扫,如今也烧了地龙,侯爷可还有吩咐?”一边说着,又看向卫灵秀,却不晓得该如何称呼,“这位……。”
卫灵秀在这院子里虽住了三日,却是住在偏院并未来过正屋。这个中年仆妇,她也未曾见过,这时候能在霍临川跟前回话,想是这院子有头脸的管家娘子。
她心里正胡乱想着,便听霍临川道,“让她住西侧间吧,准备些饭菜,再备好沐汤。”
那仆妇领了命,却并未立时离开,先寻了个小丫头伺候着二人,这才亲自前去张罗饭食沐汤。
霍临川让那小丫头等在一边,自个儿转身对卫灵秀道,“你今日受了惊吓,先去好好歇着吧。饭菜沐汤自有人送到你房里,如今在我院子里,也不必拘泥什么,明日待郦珩领了人来,咱们便回营。”他说了这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若有什么需要,便与这小丫头交代,若是院子里没有,打发人出去买也是可以的。”
他立在她身前,声音浑厚沉稳又带了些嘶哑。那些话,听着那般细致谆谆,仿若自家宽和温柔的兄长。
卫灵秀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将军。”这才跟着小丫头朝着后院西侧间而去。
霍临川坐在圈椅之中,看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目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