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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叶安魂舟远远而来,船头的烛光浮浮沉沉,河水舔着河岸,彼岸花红艳欲滴。
“咕噜噜……”
一阵煞风景的声音忽地想起,我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揉了揉肚子。
“忍着。”
不等我开口,莲实就冷着脸道。
“咕噜噜……”肚子似乎响得更厉害了。
“忍不了……”
“忍不了也得忍!”
他面无表情地抖了抖鱼竿,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狂甩着尾巴,被狠狠地拍在了河岸上。几朵彼岸花被鱼扫到,扑簌扑簌地掉了一地的花瓣。
我望着那鱼,咽了口口水,无精打采地把自己的鱼竿提起来看了一眼。鱼饵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空空的鱼钩嘲笑似的晃了两下。
叹了口气,我丧气地将空鱼钩又扔进了水里。
原本,这应该是午饭的时间。
原本,我应该在庄子里香喷喷地吃着殊七拿手的“红烧忘川飞鱼”。
原本,我并不用回个庄子还偷偷摸摸。
原本……
想到这,我怨怼地望向了一旁的人。
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一切都应该是原本的模样。
他不知是没感觉到我的眼刀,还是刻意不理会,只见他面不改色,好似心无旁骛地盯着水里漂个不停的鱼线。烛光薄薄地洒在他的脸上,将那双眸子映得流转不已,就像是漂在红汤上头的鱼眼珠子。
“咕咚。”
我隐忍地咽了咽口水,悻悻地望向了孟婆庄的方向。
因为刻意避开庄子门口的那片地界,今日我们几乎到了冥府的忘川尽头,从这处看过去,我的庄子只是一团不清不楚的红影,门口的两盏红纱灯不知混在了这团红影的何处,任凭我如何瞧,都还是像鱼眼珠子。
算起来,这已经是莲实到我庄子里的第三个月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司命星君擅离职守这么些天,天界也不派个人将他押回去呢到底是他运气太好,还是我的运气太差呢
其实,两个月的期限已到,他却还不肯走,都要归功于我庄子里的那位不速之客。
八天前,暮玄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我的庄子。
当时我正照着殊七给我的谱子颤巍巍地烧着蘑菇飞鱼,不仅如此,那还是我将糖当做盐撒进锅里的重大时刻,更好巧不巧的是,那一日莲实兴致极好,见我如此不济,竟然要抢过我的锅铲亲自上阵。
就是这么一个两人挨着身子抢锅铲的历史性时刻,偏偏就被暮玄逮住了。
至此,我不得不承认,轩辕姬当真是英明神武。逢暧昧必被撞,逢惊喜必悲剧,这都是天道循环,亘古真理。
暮玄一张水灵灵的笑脸,一见我俩抓着同一只锅铲,当即就支离破碎了。
要我说,这还是小姑娘心理素质不行,我俩只是抓着同一只锅铲,又不是盖着同一张被子,有什么好矫情的
但闺女是人家的,还轮不到我教育。于是,当她红着眼眶一路奔出我的庄子时,我也便由着她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么一个随随便便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有些人,你永远都不能随随便便地对待,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而暮玄,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之所以应该被慎重对待,是因为她有一个只因为丢了说话的伴儿,就冲上九重天差点把南斗宫拆了的伟大父亲——重明。
重明一看自己闺女眼圈红了,二话没说,一路火急火燎地冲破了冥府的三界重门,一脚踹开了我孟婆庄的大门,顺便还将门口的两盏红纱灯震得七零八落。
青芒一看势头不对,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忘川河边寻我和莲实。
我俩刚一进门,重明一脚就飞了过来,一双重眸的眼睛气得通红,周身红羽若隐若现,猛地一看,倒像是杀人的气势。
“莲实,你立刻跟我回章峨山跟暮玄成亲!”
从莲实的表情,我大胆地猜测,这是他自打娘胎里出来头一次听到重明对自己如此大声嚷嚷。
他面色晃了几晃,显见着是动了怒气。
说到底,重明对他着实是真爱,一见他变了脸色,立马将已经踹向孟婆汤的脚收了回来,语气里的蛮横也霎时收敛了一半。
“莲实,我家暮玄为你哭肿了眼,你就看在我重明的面儿上,从了她可好”
我一听这语气,嗬,没想到重明竟然还有攀关系拉皮条的一天从前倒是没看出他有如此慧根啊。
“回去。”
莲实面色黢黑,一口回绝。
重明被拂了面子,也是脸上一僵,父爱一瞬间就超过了同志爱,怒气也就跟着飚了起来,那险险保住的汤锅也便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青青绿绿的汤水,乱七八糟地淌了一地,淌得我的心阴阴地一疼。
再然后,两人都挂了彩。
重明不肯罢休,便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南斗宫,暮玄则受了父命,驻守在了我的孟婆庄。而无故受牵连的我,只能沦落到同莲实一同挤在了阎君的阎罗殿。
阎君对此连连摇头,“当年本君就说,这老司命的心肝宝贝日后必同我一般,祸水啊,祸水啊。”
回想起这事的始终,我欲哭无泪。
“咕噜噜……”
肚子又委委屈屈地响起,竟如打雷一般。莲实似乎被这动静惊着,狐疑地转了过来,打量了我一圈,却没说话。
我蔫耷耷地转头,望着他的脸,重重地咽了口口水。
“咕咚。”
他眉头微微地皱了下,倏地将头转了过去。
我顿时泄了气,撇着嘴撂下杆子,腾地站了起来。那杆子狠狠地弹了一下,在飞溅的水花中,骨碌碌地来回滚着。
水花溅上莲实的外袍,形成了星星点点的深色痕迹。
他终于将视线从水上移开,仰头望向了我。他的脸上沾了方才飞溅的水滴,正慢悠悠地躺下来,乍一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湿泞泞的一片。
“咕咚。”这口水咽得无比的不合时宜。
我刚想做出个尴尬的神情,却忽而听到了一个可疑的动静。
“咕噜噜……”
我一愣,望向了自己的肚子。
那一头,莲实的脸似乎飞快地僵了一下。
歪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迟疑地望向了他的方向。
他微微避过我的眼神,低头收拾起了杆子和鱼。
“既然你都饿成这样了,我们不妨去借用一下阎君的灶台吧。”
说完,他看也没看我一眼,抬脚就走。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怔怔地摸着肚子跟上去。瞅了眼他一本正经的侧脸,我不确定道:“刚才那声,是你吧”
他猛地停住,眼神凉飕飕的,我一个激灵,警惕道:“作甚”
他没直接答我,而是缓缓地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肚子上。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裳,便一把捂住了肚子。
“你看什么!”
“咕噜噜……”
这声响,仿佛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降钟。
一丝笑容浮上了他的眼角,那视线如先前一样,又慢悠悠地移回了我的脸上。这一刻,我的脸烫得像烧红的锅底。
阎君今日不在,同青芒正在造作期的掌灯姑娘一瞧我来了,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婆婆是来借灶台的”
我略尴尬,“嗯”了一声便转移话题道:“阎君大人呢”
“去南海龙王大人那儿修法器去了。”
“他什么时候会修法器了啊……”说到一半,我脑中忽地一闪,立刻转口道:“是给龙王的闺女修吧”
掌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是啊。”
说到这里,我便明白了个大概,不过掌灯姑娘阅历尚浅,对男女之事很是生疏,于是便听她继续道:“不过说来那位大人的法器也真是太不经用了,这不过才一个月,已经坏了六七回了,南海龙王大人那般显赫,就不能给自家闺女换个结实点儿的法器”
“我看不是龙王不愿意给她换,而是她哭着喊着不让换吧”
“这是什么个道理”
掌灯一脸迷惑。
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带头走了。
往常这个时候,掌灯便回有礼地退下,可这次,她却没走,我蹊跷地望了她一眼,她倒也机灵,立刻解释道:“今日天君派人送了些稀罕的食材来,阎君嘱咐要是婆婆来了,便要给婆婆尝尝鲜。”
我大喜过望,合掌一拍,拉着掌灯便走,“快走,领我瞧瞧去。”
她微微颔首,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说来,天君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实在是不错,这不,说是送了“些”食材来,其实根本差点挤破了后厨的大门。瞧着这琳琅满目的好东西,我咕咚咕咚地咽起了口水,根本无暇顾及一旁的两人。
可就在我像忙碌的小蜜蜂一样在后厨钻来钻去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莲实有些生硬的说话声。我顿了顿,扯下头上的白菜叶,转头望了过去。
莲实面无表情,拦在了掌灯姑娘的面前。后者垂着头,耳根通红。
我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却听堵在门口的莲实发了话。
“拿出来。”
掌灯身躯一颤,头埋得更深,侧脸乍青乍白。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莲实眼神冰凉,道。
我瞧着不对劲,终于抻了抻衣裳,走了上去,“怎么回事”
掌灯微微回头,我只能瞧见她的两颗犬牙正死死地抵着下唇,脸颊绷得紧紧的。
“你的袖子。”
我迟疑地望了莲实一眼,手探进了袖袋,这一探,我便皱起了眉头。
掌灯偷偷地瞥了我一眼,随即便如烫到一般转开,脸色却是接近透明。
“你拿了流年晷”
她默不作声,嘴巴紧闭。
我走到她跟前,一瞬不瞬地盯住她。
兴许是瞧我神情不对,她一个心虚,扑通一声响,就跪了下去。这一跪,倒是把我跪得更糊涂了。
刚一跪下,她就战战兢兢地用双手将流年晷托在齐眉处,声音急切。
“我一时糊涂,求婆婆不要告诉阎君大人!”说着,她把流年晷往我手里一揣,就毫无预兆地低头要磕。
瞧她这样,我没多想,一把拦住了她。
“你一句话不说,急着磕头是怎么回事”
她眼圈通红,额间的火印像是活了一般,隐隐跳动。
“说说看,你到底拿我的流年晷作甚,要是不说清楚,我就立刻冲到南海把阎君拉回来惩治你!”
被我这么一吓,她的犬牙颤巍巍地抖了起来,瞧着活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狗崽子。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你不说我就去南海了……”
这话音没落,她就一把扯住了我的袖子,接着更是悲悲切切地攀住了我的裙角,作出了一副“你要掰开我就连裙子一起扯了”的架势。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一瞧这副样子,我心一横,将她拂到了一边。
她惶恐至极,终于破口而出:“是因为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