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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叫唤大地狱我来过不少回,不过往常都着急慌忙的,倒是从来都没有四下瞧过。如今一瞧,倒是挺新鲜。
叫唤大地狱地处大海之底,东北方沃燋石之下,如果刻意竖着耳朵听,还能隐隐听到海水的汩汩声。
卞城王的地狱可以说是八热地狱里血腥味最重的,这主要跟此处集结了抽肠割心地狱、刀山地狱还有飞刀火石地狱这三个最血肉横飞的小地狱有关。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卞城王领着我逛遍了这三个小地狱,才脚步一转,朝着叫唤大地狱的最深处走去。
与现世的牢狱一般,在这里,等级也是很严明的。原本判定亡魂应该过转生门还是遣送地狱的人,当是我们冥府的头头,也就是天君的弟弟,阎君大人。
可他这人常年不管事儿,于是手下们就变得特别的管事儿。
首当其冲的,便是查察司大人。
虽说八寒地狱和八热地狱之王,再加十大阴差,再加上我,见过此位大人的面数恐怕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可人家事儿确实办得好。冥府在阎君这位昏君的统领下能这么井井有条,都是这位查察司大人的功劳。
听说这位大人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才会没几个人目睹过他的真容。如此想想,阎君真是杀千刀的无良甩手掌柜。
来到冥府的所有人的去留,都由查察司一手操办。当然,有些时候还是得有阎君的授意,不过大部分,都是这位大人的意思。
这位大人与吊儿郎当的阎君不同,是位非常严谨的人。
就说地狱的分级吧。
要说人心不古,人心不古,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拿如今的地狱登记簿来说,现世的人若是犯事,那大多数都不是一桩,都是一二三四五六桩,一桩接着又一桩。不但数量多,而且种类杂。
入何种地狱是按照罪状分的,那么问题来了,挖……不对,这些犯了多种罪状的人,到底该分到哪里去呢
查察司规定,一罪可多罚,数罪不可并罚,以最重罪状决定去处。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每种罪都犯一些,严重程度都差不多,那怎么办
此处,便体现出查察司大人的严谨了。
十六地狱的最深处,都设有分离的地狱,这十六个独立的小地狱,便是现世所有大恶人的去处。
路随着脚步的深入,越来越细。眼前的阴霾像是能吸收声音一般,那些哀嚎声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就只有波澜不惊的海水声,一个恍惚,我便想起了临波湖的时候。
可这恍惚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便被脚下有些厚重的水声吸引了注意。
低头望去,深浅不一的红色交织在一起,乍一看,就像是裸露的血管。
陈年的血渗入进土地,将土地染成了红色,来不及渗入的,便如同地毯一般凝结在地面上。踩上去的时候,脚掌能感觉到奇异的弹性。
我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正好被卞城王瞧见了。她幸灾乐祸地冷哼一声,大步大步地走。血染上她的红鞋,将颜色妆扮得更加妖异。
与外头的热闹不同,这里头一片死寂。
“嘶。”
就在我万分紧张的时候,一滴水突然滴到了我的脖子上,我蓦地倒吸一口冷气,就手抹了脖子一把。
这是……海水
思及此,我皱起了眉头。
“孟婆子,你瞧我这叫唤大地狱的之底,环境怎么样”
听到我的动静,卞城王幽幽地回头,百无聊赖地问道。
我用袖子擦了擦脖子,口气不太好道:“不怎么样。”
我的表情应该不怎么愉快,卞城王倒是看得很愉快。
她冲我又是一记冷笑,然后盈盈转身。
“走吧,路还远着呢。”
一路无话。
从两边的牢房中,偶尔能感觉到满怀恶意的视线,那视线如同是头顶纷纷滴下的海水,能让人感到后脊梁一凉,全身的毛孔都随即张开。
不过,好歹我也是个修行多年的神仙,这些倒是不打紧,这不过,这气氛,还是让人觉得分外的不舒服。
路越来越深,光也越来越弱。
有零零散散的光点悬浮在黑暗中,远看以为是萤火虫,离近一看,却发现是尖嘴猴腮的狱卒提着鬼灯在甬道伸出巡逻。可能因为长期不见光亮,他们的眼睛像是覆了一层白膜,伸长脖子看我的样子,有些瘆人。
“闻人贺,我可是熟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走在前头的卞城王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
她似乎笑了笑,语气很是得意。
“你倒也不是极蠢。”
“你想在这些凡人面前被打得眼歪嘴斜吗”
她好似心情很不错,又笑了。
“说到这,我倒是很久没找你切磋了……”
“不是切磋,是被揍。”我平平淡淡地打断她。
她一僵,猛地停下脚步转头,鬼气森森道:“孟婆子,你是真想开打了”
我停着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要打出去后再打,在这里打,你的鞭子施展不开。”
她听到这,脸颊动了动,接着便嗤了一声,带头走了。
这一次,比上次走得快了许多。
脚底感觉到隐隐的潮湿感,也不知是水还是血,鞋袜似乎被浸得湿透,粘在脚底,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气泡声。
两旁的牢狱中时不时传来铁链抖动的声音,这声音盘旋在空荡荡的牢狱里,更显得阴森恐怖。
思及此,我不禁有点后悔没有带莲实过来。若是看了这些,看他还会不会整天说我的庄子阴森恐怖。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卞城王的脚步已经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那门在深处的一个突兀的拐角处,厚重却狭窄的门上惟妙惟肖地镂刻一条游动的蛇,蛇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猩红的信子吞吞吐吐,发出嘶嘶的声响。
卞城王手上那条龙皮鞭倏地变成了先前的那条蛇,突然窜上那扇门,咬住了那蛇的脖子,门上的蛇痛嘶一声,抽搐了起来。
随着这动静,门无声地开了。
一进门,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与我先前的想象倒很是不同。
一条玉带一般的白色桥梁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处,桥底下则是潺动的云彩烟波,低头细看,似乎还有巨大的生物在其间翻动,偶尔能看到岩石表面般粗糙的鳞片,随着那生物的移动,脚下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桥梁也会如秋风中的叶片一般瑟瑟发抖,像是随时会断掉。
卞城王面不改色,走得很快。
传说,地狱的深处都有上古凶兽把守。
我觉得稀奇,低头仔细地往脚底张望。
“孟婆子,不想死就把脑袋缩回来。”
卞城王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我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见我终于跟了上去,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带路。说是带路,其实不过是在前头走罢了,这路只有一条,我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走丢。
明亮的宫灯闪着绵白的光晕,静地守在宽道的两旁,就像是两排跪拜行礼的女婢,一种说不清的庄严气氛弥漫开来,甚至于让我这个曾在九重天上活了数万年的老神仙都有些心虚,这种感觉与先前在外头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同,而是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如此说来,这桥下住的,保不齐是洪荒时代的神物。想到这,我又忍不住往桥下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与一双巨大无比的红色瞳孔对上了。
那双眼睛游移在上层浅浅的烟波里,殷红的颜色染透了大片的云彩,幽幽的红光中,我的心猛地一停,后脊梁升腾起一种诡谲的麻痹感。
下一瞬,那双让我几乎动弹不得眼睛红光一闪,又埋进了面纱般的烟雾中。
心头的压迫感猛地消失,我如释重负,一把扶住旁边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气。
“看到了”
卞城王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旁边,意有所指地问道。
“嗯……”
我不停咽着口水,重重点头。
得到我的回应,她突然风情万种一笑,欺近身子,将我逼得后背紧抵着栏杆。接着,媚眼如丝地用鞭子轻刮着我的脸,“你的反应,我非常满意。”
这话,我听到耳朵里,总觉得别扭得很。于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便一把推开她,径自往前大步走。
走着走着,我的脚步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玉桥的尽头,又是另一派景象。
原以为,这么气派的一处地方,尽头必定是高墙长廊,飞壁悬檐,至于禽鸟画壁,走兽盘踞什么的自然也是少不得的。可万万没想到,眼前却只有一个朴素的竹屋,不仅如此,还有一片与整个冥府都格格不入的菜地。
菜地的一边,是一口大敞井盖的水井,水井边上,是一只歪倒的木桶。
这场景任谁去看,恐怕都会觉得诡异。
一双兔子鼓着大大的肚皮,蹲在竹屋的门口,抱着青菜啃得痛快。见我们来了,嘴巴一张,抱着啃到一般的青菜根就飞奔进了屋子。
菜地里头,一个穿着清爽白衣的男子,正一下一下的用水瓢浇着菜。他似乎没感觉到我们的到来,动作依然有条不紊。
大概是照顾得好,那些菜株株肥美青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绿发白脸的胖娃娃。
卞城王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男人的动作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白衣配着青苗,十分好看。
好半晌,他长呼了一口气,终于转过了身。
见到我们,他没什么反应,显然是早就知道我们在了。
我没等到那人开口,却突然听到卞城王恭恭敬敬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闻人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