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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亮缓缓滑落,天渐渐亮了起来。
文修破天荒八点不到就来了医院,不是他打破自己的作息,而是他一晚上都没睡着。
昨晚跟乔夏吵过架后,他回了家。
洗漱好后十点半准时上了床,翻来覆去却无论也睡不着。心里像吃了一大碗腌蒜头,又酸又涩又难受。他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霎那,他跟乔夏的合影出现在桌面上。
白沙连绵碧波荡漾的海岸线上,他搂着乔夏,而乔夏拎着一只螃蟹,冲镜头灿烂大笑。
文修瞅着那张笑颜,回忆起在马尔代夫的一切,慢慢泛起悔意。今晚他说的话确实有点过。不论乔夏如何嗜财,他既然选择了她,就不该这般指责她。每个人都是特立独行的个体,爱的本质应是包容与谅解,而不该是责备与苛待。
他想着想着,越发懊恼,想打电话给乔夏,却怕她睡已经睡下,最后只得发了个简讯。
简讯送达后,他握着手机一直等,随着等待的时间越久,他越发沮丧,他宁愿乔夏是睡着了,也不愿她是不原谅自己而不回短信。
这一晚上,他躺在床上,手机搁在掌心之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手机被掌心握出湿濡的汗气来,一层又一层,却始终不曾响起,他的心渐渐跌进了谷底,就这样一直失眠到天亮。
到了天光大亮,他径直赶往乔夏住的职工宿舍搂,手里提着热乎乎的早餐,敲了很久的门却没有应答。他有些慌,害怕乔夏一气之下带着丁丁搬离这里,便急匆匆赶往医院办公楼,期待推开办公室大门就能看见乔夏的脸。谁知刚经过导医台,嘴快的小护士告诉他丁丁半夜突发急病,乔夏在儿童输液室里陪了一整晚。
他闻言来不及多想,直奔输液室。
这么早还没什么人来输液,输液室的大门虚掩着,他握着门把,想着推门进去后要跟乔夏说点什么。
对不起是要说的,那如果她不接受呢?她性子如此要强,昨晚他在大街上那么苛刻的指责她,她怎么受得了。
他不由有些紧张,在门口足足站了五分钟才推开门。
输液室的画面映入眼帘的霎那,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连那句对不起都没机会说出口。
输液床外,丁丁躺在床上,乔夏守在一旁,许沉光握着她的手,将她搂进自己怀里。乔夏闭着眼,在许沉光的臂膀里睡得安稳。
那一霎,文修脑中如过电影般回闪出一个画面。
马尔代夫的幸福岛上,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清晨,乔夏睡在自己的怀里,睡颜恬静,在他满心欢喜的吻过她的刹那,睡梦中的乔夏无意识喊出两个字——“沉光。”
彼时场景曾以为是偶然,原来注定是今日之兆。
输液室的文修默然伫立。这清晰到刺目的画面让一切真相如醍醐灌顶,泰山崩塌般倾轧而来。
是的,他早该知道,乔夏爱的人就是许沉光,孩子的父亲,也是许沉光。
文修呆呆瞅着睡在许沉光怀里的乔夏,只觉得浑身发冷,脚步一步步后退,离开了输液大厅。
……
文修离开输液室后,忽地一阵风吹过,窗户啪地重重一撞,乔夏就此惊醒,眯着眼睛去摸床上的人,“丁丁……”
话说到一半猛地转身,“许沉光,你怎么在这?”
许沉光仍搂着她的肩,深邃的眼眸染着一丝疲惫,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睡,乔夏挣脱他的怀抱,一半尴尬一半恼怒,碍着床上睡熟的丁丁,却只能将声音压小,“许沉光,你有完没完!”
许沉光轻声道:“我只是担心你跟孩子,你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我不放心……”
“不需要。”乔夏道:“我自己能够照顾他,许先生你有这份心,还是操心在许氏企业上吧。听说你大哥许兆嘉又在挑唆你们父子关系,你本来就不受宠,再不上点心,恐怕你老头一恼之下,产业全给你大哥。”她亮闪闪的双眸浮起一抹讥诮,“届时,家产之争你一败涂地,这些年你卧胆尝薪的努力——全白费了。”
乔夏的话直白而尖锐,许沉光的脸色微变,他缓缓站起身,道:“我明天再来看孩子。”
“不用。”乔夏道:“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愧疚,但过去的事,过了就过了。我不介怀,也希望你释然。如果你有时间就去陪安安吧,我不晓得你对她的情意里有没有夹杂家族利益,但你们好歹这么多年,我希望你对她是真心的。不然,我瞧不起你。”
许沉光眸光闪烁,仿佛在压制什么情绪,却抿着薄唇什么也没说。最后,他退出输液室。
许沉光走后,乔夏寸步不离的守着丁丁,可丁丁睡到晌午都没醒,乔夏有些急了,跑去找大夫,大夫看了会说:“孩子太小,本来就脆弱,这次上吐下泻到脱水,没有一时半会肯定是缓不过来的。”说着去给丁丁配了一瓶营养针,加强营养。
乔夏看着药水一滴滴流进丁丁血脉,再看看儿子发白的脸,忍不住坐到床头轻声呼喊:“丁丁,快点好起来呀……”
她似是想起什么了痛苦的回忆,猛地闭上眼抱住丁丁,“丁丁,妈妈只剩你一个了,你一定要好起来!”
许是她的力气过重,床上的丁丁睁开了眼,乔夏的担忧瞬时一扫而空,“丁丁,你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妈妈这就去给你买!”
丁丁瞅着天花板,两眼放空,像没听见乔夏的话。
乔夏被他的模样惊住,摸摸他的小脸,“丁丁,你怎么了?”
丁丁神色恍惚,“妈妈,我梦见当当啦!”
乔夏神情一僵,眸中有刻骨的痛楚一闪而过。
丁丁抓住乔夏的手,“当当哭了,妈妈,她好伤心,我给她抹茶蛋糕她也不吃。她说她想妈妈,还说过生日我们没去看她……”
乔夏的脸刷地惨白。
“妈妈……当当变成了一棵树……昨天我肚子疼的时候,我在想,我会不会也变成一棵树。妈妈,如果我成了一棵树,你就把我栽在当当旁边……这样我们俩又可以在一起了……”
“别胡说!”乔夏紧紧捂住丁丁的嘴巴,“丁丁,你不会变成一棵树的,妈妈会好好守着你……妈妈只有你一个了……”
“可是我想当当……”丁丁哭起来,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妈妈,我好想当当,当当也想我,她在梦里不停的喊妈妈和哥哥……”
乔夏的脸色苍白,她咬紧下唇颤抖着手去擦丁丁的眼泪,“别哭……别哭……你是哥哥呀,当当不喜欢看哥哥哭……”
丁丁抽泣了一会,乔夏强忍悲痛,想办法喂了他半碗饭,丁丁吃了饭后,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医生来查了一次房,说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再打一天针就可以回家,乔夏松了一口气,拜托旁边一位护士照看一会,自己去买午餐——她一心顾着照顾丁丁,早餐中餐都没吃。
乔夏沿着楼梯往下走,经过二楼时,楼梯旁就是文修的办公室。乔夏想想昨晚上的事,决定去解释一下——就算他认为自己是嗜财如命的人,她也从没想过要去卖他送的礼物。她很喜欢那串项链。
她推开门,电脑后的文修抬起头来,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他的眼圈下微微发青,神情有些憔悴,像一整夜没睡好似的。在见到她的霎那,他往常平和温润的眼眸慢慢变冷,“你来干嘛?”
乔夏抿抿唇,道:“那串项链我会赎回来的。”
文修急促的笑了一声,“赎回来?赎回来还给我吗?”
乔夏不懂他表情里的讥诮与冷漠,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眼神一直温暖的像一片海,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她纳闷了片刻,觉得他大概还在生气,于是道:“你要我还,我就还给你。”
她这句话原本是讲和的意思,可听在文修的耳里却是她要把东西还给自己,从此一刀两断的意图。文修面无表情的笑了一声,“我不需要,你直接丢垃圾桶吧。”
“那个很贵,丢垃圾桶干嘛。”
文修嗓音平静,却透着嘲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大可以叫许先生多买一些给你。”
“我为什么要他买?”乔夏道:“我又不花他的钱。”
文修盯着她,眼底浮起一丝苦涩,“是啊,你心疼他,自然不愿意花他的钱,像我们这些旁人,活该是冤大头,怎么被你坑蒙拐骗你都不会客气。”
乔夏辩解道:“我没有,我坑过你的那些钱我都记了账,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文修将头倦然地往后一靠,“不用了,钱不多,就当我用这些钱,看穿你的真面目吧。”
乔夏愈发糊涂,“什么叫我的真面目?”
“乔夏,你戏演的好,别再装了。”文修道:“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不怀好意。你在餐厅里打听我的消息,半路堵我,碰我的瓷,威胁我去乔家吃饭,一直到现在……就因为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心够软,脾气够好,适合被你一次次的利用,适合被你一次次的拉去做许沉光的挡箭牌……乔夏,我说的对不对?”
乔夏面上有被人揭穿后的惶恐,却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回答?”文修紧盯着她,口气罕见的咄咄逼人,眸中却有不易察觉的期待,似乎一面笃定着自己的判断,一面又期待着她否认,整个表情看起来矛盾至极。
然而乔夏什么也没说,她沉默良久,垂下眼帘,低声道:“对不起。”
文修眸光一紧。她默认了。她真默认了。
——方才他回到办公室,将这几个月的事捋了一遍,终于将一切真相看个通透。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是自己多心,他盼望她否认这一切,哪怕说谎胡诌他都愿意相信。爱情是盲目的,他愿意盲目,谁料她完全不给他盲目的机会。
她就这么痛快的承认了,痛快的就像是跟他宣布,她与许沉光藕断丝连的亲密关系。
文修一声笑,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他站起身来,将窗台上的绿萝跟风信子全部丢进垃圾桶,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后,花花草草折成了一团。乔夏扯住他的衣袖,目光里有痛惜,“你干什么?”
文修扭过头去不看乔夏,“以后你不用来这了。”
乔夏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修神情淡漠,“就是这个意思。”
乔夏抓住他衣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黑白澄澈的大眼睛里有悲伤弥漫而起,然而她却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哦。”转身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