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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樱走后,乔夏独自坐在咖啡厅里喝奶茶,心头有五味陈杂的欢喜——她曾为文修欺瞒自己伤心良久,如今误会得解,她的心情既有恍然大悟的明了,又有释然后的愉悦欢快,仿佛笼罩多日的阴霾终于消散一空,说不出的轻松痛快。她兴冲冲掏出电话,打开屏幕正要拨那个熟悉的号码,一个来电却在此时响起,她的表情在一霎僵住。
铃声持续响亮中,三个大字出现在屏幕正中——许沉光。
这三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绳索,将乔夏从飘飘然的云端拉向了沉重的现实。
是的,她一心顾着欢喜,怎么就忘了现实的模样?
她早跟许沉光提出了结婚,一切大小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六天之后就是婚礼了。文修再怎么好,她也要嫁给别人了。
巨大的不知所措如浪潮般四面八方倾轧而来,她将手机死死按着,就是不接。铃声越来越大,像她此刻焦躁不安的心,她实在受不住这铃声,终于还是接了。
那边许沉光沉稳的声音含着一丝轻快,“夏夏,你在哪,我去接你。”
“接我干嘛?”
“你忘了,高中的胡老师今天五十大寿,一群人组织了一场谢师宴,今晚六点啊。”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小心翼翼,“你是不是不想去?没关系的,那咱就不去。”
乔夏想了半晌,道:“还是去吧,胡老师当时对我很好。他既然给我打了电话,我就不能不去。”
“那你在哪?”
“我在子曰咖啡厅。”
“这么巧?刚好我就在附近,你下来,我马上到。”
电话挂掉,乔夏在位置上赖了两分钟后慢慢走下楼去,金色的夕阳给城市镀了一层柔柔的光,咖啡厅大门口,那张清隽的脸庞沐浴明朗的光线下,对她微笑。
乔夏的心微微一痛,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从踩着棉花糖般的云朵上跌到了坚硬的地面——一切都在更真实更强烈的提醒着她,面前的这个才是她即将要白头的人,还有六天,他们就得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方才胤樱口中讲述的那个,不止是喜欢她的男人,在真真实实的婚姻面前,只能算作过去的浮云。
夜里的谢师宴极热闹,许多年没见面的同学碰了头,熙熙攘攘四张桌子,五十来号人,一群人围着曾经的班主任喝的红光满面。
许沉光跟一群男生喝得带劲,乔夏则有些心不在焉,她频频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酒过三巡,不知是谁起了头,将两人几天后就办婚礼的事说了出来,一群老同学哗然,七嘴八舌的起哄,转而围攻这对准夫妻。许沉光的酒量还好,被灌了七八瓶啤酒仍旧镇定的很,反观乔夏,因为空腹没吃什么东西,被灌了四五瓶啤酒后便撑不住了,没一会趴在饭桌上醉了过去。
晚上十点一群闹腾的人才散场,乔夏趴在桌上推都推不醒,许沉光只得将她抱了出去,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将乔夏放进了后车座。
到了乔家,乔父乔母早已睡去,陈嫂开的门,许沉光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将乔夏抱进了三楼的房间。
房里的灯打开,一霎光亮如泄,房里静悄悄的,丁丁不在,看来是被外婆带过去睡了。
许沉光将乔夏放到床上,轻手轻脚替她脱去了鞋子与外套,拿被子给她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去,就那么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床上的她。
窗外夜色岑寂,屋内灯光迷离,醉酒的乔夏脸颊酡红如胭脂,浓黑睫毛覆在眼脸下,似两弧小扇子,薄薄的嘴唇轻抿,色泽嫣红如樱。许沉光心头一动,俯下身去,在她颊上落下一吻。
乔夏睫毛微颤,没有动,安静的像一个熟睡的娃娃。
许沉光眼底微光忽闪,又俯身下去,将吻落到了她唇上。原本只打算轻吻,可一沾上去立刻食髓知味,如何都不愿放开——虽然已是准夫妻,可她平日很少让他碰,顶多是牵手拥抱,至于亲吻之类的深层交流,她总是敷衍了事。而他纵然失落也不会强迫她,毕竟分离了五年,有生疏是必然的,但不要紧,婚后他会把从前错过的时光弥补起来。
想到两人有漫长的一辈子时光能够携手走过,他不禁欢喜难当,不由加深了这个吻。
床上的人被他的动静弄醒,慢慢睁开了眼。见她张了眼,许沉光的动作停了下来,将唇虚虚地贴在她的唇上,喊了一声,“夏夏。”
乔夏波光荡漾的杏眼瞅了他一会,忽地一笑,“嗯。”
许沉光一愣,两人自重逢以来,她从未对他这般展颜笑过,他记得她从前少女时期的笑容,偶尔肆意纵情,偶尔娇憨甜软,偶尔灿烂明媚……而如今,她的笑是收敛着的的,顶多是弯起唇角很浅很浅的笑,依旧很美,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客气跟疏离——根本不像曾经热烈而明艳的她。
但眼下,酒后的她抛去了那份疏离,她的笑在灯光下恣意绽放,眉梢含笑,眼角弯弯,那被他吻过的红唇,湿润如露珠浸染后的三月桃李,分外撩人的风情。
许沉光忍不住又吻了下去,乔夏一反常态的没再敷衍,她双手搂上了他的肩,回应着他的亲昵。
许沉光一面深吻,一面将手从她的脸庞触上了她窈窕的身躯,身下的身躯玲珑有致,丰盈的地方蓬□□伏,而纤细的部位只够盈盈一握,他呼吸不受控制的加重,但他不愿在这里发生那种亲密关系,可想要打住,却又舍不得。
他终于停了下来,*虽强行戛然而止,心里却是极度欢愉的,他突然想跟乔夏说说话,便开口了,“夏夏,我觉得好满足。”
他将乔夏的手握着,放在唇边吻了吻,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将她的无名指吻了一下——那个即将戴上他婚戒的神圣地方。
乔夏咯咯一笑,眼神迷蒙而柔软,似一头温顺的麋鹿,她拿手摸摸他的脸,她玉白的指尖自他眉间一点点摩挲抚过,几许郑重,几许眷恋,仿似描绘着稀世的丹青。
她的反应让许沉光受宠若惊,他忍不住问:“夏夏,你爱不爱我?”
乔夏没有片刻犹豫,点头轻声道:“爱。”然后口齿不清地补充:“上次我说不喜欢你……那是骗你的……”
许沉光眸中爆出欢喜,她此刻醉酒的样子太过迷人,他突然极想听到她亲口呢喃出自己的名字。于是他缠着她问:“你爱我,那我是谁?”
他俯下身,在离她的唇只隔一厘米的地方停住,只待她一喊出自己的名字,他便覆上去。
“你是……”身下的乔夏端详他的脸,眯起眼一笑,神情无限欢喜,“老好人呀!”
许沉光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翌日是个晴天,乔夏从宿醉中醒来,大脑还有些晕沉,她揉了揉额头。楼下传来孩子的笑声,似乎是丁丁在跟谁高兴的玩耍。乔夏走下楼去,就见许沉光在陪丁丁玩赛车,见她下来,许沉光淡淡一笑,问:“头还晕吗?”
“还好。”乔夏一边说一边往餐厅走,不经意间她回过一次头,客厅那边许沉光还在看着她,脸上褪去了往常的笑意,眸光深深,似若有所思。
可乔夏没留意,因为清醒后的她又想起了昨夜之前的问题。
她误会了文修,然后草率的答应了与许沉光的婚事。如今误会得解,她骑虎难下——婚礼还有五天就要举行了。这简直是作死的节奏啊!
如此这样心不在焉的吃过早饭,前面玩闹的丁丁突然朝乔夏奔了过来,说:“爸爸上班去了,妈妈陪我玩。”
乔夏实在没什么心情,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丁丁又道:“妈妈,我还有一辆大赛车去哪了?那辆蓝色的,是不是在医院没拿回来呀?”
乔夏想了会,还真是,曾经她跟丁丁住在医院的那间职工宿舍,里头塞了很多玩具,后来她与文修掰了,她气呼呼搬了出来,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拿走,其中就包括丁丁的很多玩具。
见乔夏点头,丁丁道:“妈妈,我们去把大赛车拿回来吧,我要我的大赛车,我好想它,还有大黄蜂飞机……”
就这样,在儿子不停的叨叨叨下,母子俩来到了永康医院。
乔夏将一盒礼物递给丁丁:“你去二楼把礼物送给文叔叔,我去职工楼拿玩具,你送完礼物就在一楼等妈妈。”——上次丁丁的事多亏了文修,提点谢礼过去是应该的。但她现在脑中一团乱,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只能让丁丁送过去。
丁丁做了个举手敬礼的姿势,“好的妈妈。”一溜烟跑远。
乔夏目送儿子上了二楼,转身向职工宿舍走去。
丁丁提着礼盒摸进了文修的办公室,见小家伙突然窜出来,文修有些愕然,“丁丁?”
丁丁将东西往他沙发上一放,道:“文叔叔,妈妈叫我来给你的,妈妈还让我来谢谢你。”
文修摸摸他的头,摇头笑:“不用谢。”
丁丁将乔夏的话转达完后突然问了一句,“老好人叔叔你生病了吗?”
文修讶异于丁丁的敏锐与细心,自从那天夜里他在婚纱馆前站了大半宿后便伤风感冒,已经打了两天的点滴了。他点点头,对丁丁道:“不要紧,小病而已。”
“可是病了就要打针啊,打针很痛。”丁丁担忧的看着他,过了会道:“我去叫妈妈来陪你,她给你讲故事你就不痛了。”
“不用。”文修摇头道:“叔叔自己能好,不需要把妈妈喊来。”
“你不要妈妈来?”丁丁挠着后脑勺,纳闷道:“老好人叔叔你不喜欢妈妈了吗?”
这问题让文修噎在那,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丁丁见文修不答话,有些沮丧,“那好吧,你不喜欢妈妈,那我也叫妈妈别再喜欢你了。”
文修有种无力的挫败感,“你妈妈本来就不喜欢我。”
小家伙反驳,“谁说的,妈妈喜欢你,妈妈不喜欢爸爸,她就喜欢你。”
孩子童言无忌,文修自然不会当真,摇头苦笑,“小孩子别乱说,她喜欢的是你爸爸。”
“不对不对。”丁丁爬到文修膝盖上据理力争,“妈妈就喜欢你,我知道。她去香港给你买衣服不给爸爸买,她让你亲亲不让爸爸亲,她晚上总是看你的照片不睡觉。”
文修的神情渐渐凝重,他住丁丁的小手,“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丁丁道:“妈妈以前还问我,愿不愿意让你做爸爸,我说愿意,妈妈很高兴。我还问妈妈是不是喜欢你,妈妈说是。可后来我不知道怎么了,你们就不在一起玩了,妈妈有天夜里拿着你的照片,哭的好厉害,我都被吵醒了的,我问妈妈为什么不找你玩了,妈妈说你有老婆了,不能再找你啦!文叔叔,老婆到底是什么,你把你的老婆给我呗,你就能跟妈妈继续玩了……”
丁丁还在嘀咕没完,文修的心却越跳越厉害,这从天而降的惊喜如如潮水般翻腾在脑海,有个声音反反复复的念叨——“妈妈喜欢你,妈妈喜欢你,妈妈喜欢你……”
孩子不会说谎,文修快被这个巨大的狂喜所淹没,他握着丁丁的肩膀,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问:“妈妈现在在哪?”
丁丁朝窗外一指,“妈妈在以前医院的家里拿东西。”
职工宿舍内,相隔一个月,乔夏终于回到了这套熟悉的房子。
这只是她曾暂住的地方,同五年里各种暂住的地方一样,都是临时而具有凑和性的屋子。她以为自己的心情应该很平静,然而进门的那一刻,她却一怔。
——屋里干净而整洁,家具用品纤尘不染,所有的物什还是按她住的时候一样摆放,兔兔抱枕在沙发上,丁丁的玩具车在走廊,窗户上挂着一串她编的手工中国结,甚至就连茶几上摆放的绿萝,依旧青翠欲滴。
乔夏正愣着,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保洁阿姨走了进来,她一见乔夏,脸上立刻漾起了笑,“啊呀,乔小姐你可回来了!”
乔夏认得她,她是医院里的保洁员刘阿姨,从前给文修那层楼做卫生的。乔夏疑道:“刘阿姨,你怎么在这?”
刘阿姨扬扬手里的抹布,“文院长让我来的呀。”
“文修?”
“对啊,他让我每天都来这打扫整理,所以我就来了。”她口气关切,“你怎么搬出去啦,跟文院长吵架了吗?”
乔夏默然无语,看来她跟文修早就被医院上下认为是一对了。刘阿姨的声音还在继续,“哎,年轻人闹闹别扭就算了,赶快和好吧。不然文院长多难过啊,他经常一个人在这房子里呆着。”
“他常来这?”
“对呀,好几次我来做卫生时就见文院长在这,要么对着绿萝发呆,要么就坐在房里,把你的衣服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乔夏愣住。
刘阿姨瞅瞅她的脸色,想着再留下来也是尴尬,便道:“那个,我今天的卫生打扫干净了,我先走了。”
刘阿姨走了以后,乔夏走进房间,想象着文修坐在床上,将她衣衫抱在怀里的场景,倏然感到无法描绘的压抑。
嗡的一阵震动声响,兜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张小佳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夏夏,你手机有没有收音机功能?快调到xx音乐频道,里面说话的人好像是文修,他昨夜里为你点了歌,现在正好回放,刚巧被我听见了。”
乔夏挂了电话,将手机调到相应的频道。话筒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这位先生,这首杨宗纬的《那个男人》您想送给谁?”
回答的声音果然是文修的,“我想送给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音乐开始放了,杨宗纬的歌声缓缓从听筒里流淌出来。
“有个男人爱著你,用心爱著你。那个男人爱著你,彻底爱著你。他情愿变成影子,守护著你跟随著你,那个男人爱著你,心却在哭泣……”
歌声沙哑而富有磁性,含着隐忍不发压抑的哭腔,乔夏握着手机一面听,一面缓缓扫视房间,床头柜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照片,是她和文修在海边的合影。在这充盈过他气息的空间里,往昔的回忆瞬时随着照片与歌声风起云涌蔓上心头。
马尔代夫的海岸线上,他背着她一起看过最美的海平面与旭日。那一日海浪翻涌,潮声不绝,她将脸贴在他背上,在疏阔的天地间嗅见他清爽而温暖的气息。
空荡里的房间,歌声还在继续,“还需要多久多长多伤,你才会听见他没说的话,坚强像谎言一样,不过是一种伪装,他只希望有个机会能被你爱上……”
哈尔滨的医院里,她于梦魇中苦苦挣扎,是他温情的守候将她从病痛中唤醒。她大汗淋漓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熬得通红的眼。她在病痛中受折磨,他亦在焦虑中受折磨。
回忆持续不休,而歌声还在继续。“还需要多久多长多渴望?你才回头想他,贴在他的身旁,微笑像谎言一样,是最起码的乔装,眼泪只能躲藏。那个男人爱著你,忘记了自己,从此他小心翼翼,静静等待爱情,他情愿选择相信,为了你不言不语,那个男人爱著你,深埋在回忆……”
那个早秋的午后,他在花园里给她编过漂亮的花环,在那颗蓝莓糖的清甜里,他弯腰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那绵绵情意,那脉脉柔情,那满腔欢喜,每每午夜梦回,一切温暖清晰就如昨天。
乔夏蹲下身去,将手机贴近耳朵,听筒里杨宗纬的歌声还在沙哑着进行,“那个男人就是我你知道吗,还是知道却假装不知道吗?我喊到沙哑,你也不会回答……还需要多久多长多伤,你才会听见我没说的话。坚强像谎言一样,不过是一种伪装,我只希望有个机会能被你爱上……”
回忆与歌声继续交织——她生病没有食欲,他凌晨三点驱车去y市,穿越黑夜白昼,来回六小时的高速奔波只为了给她买一顿早点。他将东西送到她手中,拿保温盒装着的水晶饺子,入口还是热的。她一面吃,他一面看着她微笑,“吃慢点,喜欢吃我下次再买。”
歌曲终于到了□□,杨宗纬特有的沙哑哭腔爆发出决绝的深情:“无论要多久多长多受伤,我还是爱着你,每分每秒一样,就好像一个傻瓜,对着那空气说话,等着被你爱上……”
音乐渐渐变低隐去,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来,“动听的歌曲听完了,这位先生,在节目的结尾,你有什么话要对那位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说吗?”
电台那边沉默片刻,隐约传来低低的呼吸声,像是有人在城市看不见的角落,酝酿着情绪,千言万语柔肠百转,却无语凝噎。
大概五秒钟过后,文修低沉而温厚的嗓音传了过来:“我想对她说——祝你幸福,如果你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幸福,请你转身,我就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用力收敛着情绪,随后他一声短促的笑,含着一丝鼻音,却似哽咽住,他缓缓开口:
“女流氓……我爱你。”
房里有风穿过,窗帘的影子被映到地上,乔夏蹲在地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紧捂住了唇,背脊轻轻抽动,洁白干净的地面,忽如一场细微的秋雨落下,有什么透明的液体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液体一滴又一滴,乔夏终于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