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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邱荣和钱珠儿的过去，可以说很简单。不过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儿时情谊。
两家人住在同一个村上，年龄相仿，钱珠儿六岁以前身体还没有那么差的时候，也经常和村上的小伙伴一起玩耍。
不过那时候赵氏里外一把手，正是钱家如日中天的时候，赵氏还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准备到来年雇人经营，她自己一个女人不方便抛头露面，就在背后当个东家什么的。
村上听说赵氏都把铺子开到镇上，都想着她肯定是要雇上很多人的，因此都跃跃欲试，想着能在镇上混个差事。
因此他们也都跟自家熊孩子说清楚了，这村上的孩子谁都能欺负，就是钱家的大姑娘，一个指头都不能碰！
男孩们不敢去招惹瓷娃娃似的钱珠儿，生怕把她碰坏了。女孩们觉得她穿的衣服跟她们也不同，还有各种好看的发带每天层出不穷地换着，加上父母再三的叮嘱……孩子们哪儿懂大人们巴结的心思，久而久之就不爱跟钱珠儿一块玩了。
钱宝儿比她姐姐小两岁，这年纪搁到现在是不觉得有什么了，可当钱珠儿五岁的时候，她才三岁，两个人就十分玩不到一起了。
钱珠儿喜欢跟村上的姑娘一起翻花绳，钱宝儿就喜欢腻在她娘的身边吃各种果子点心。
村上的女孩开始避开钱珠儿以后，她就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可要是让她跟那些脏兮兮的男孩子玩，整天打打闹闹的，她好像也不是很有兴趣。
然后邱荣就在男孩里脱颖而出了，那时候她娘还在世，又是出了名的手脚麻利的妇人，每天都给儿子洗的干干净净的，身上的衣服虽然都不新，但一定干净整齐。
邱荣那时候也不是现在黑而精装的样子，而是个白嫩的小包子，手指甲修建的圆润干净，稍长的衣袖和裤脚方方正正地挽到手腕和脚腕处。全村的男孩子里，钱珠儿就愿意和他玩。
而邱荣呢，因为他娘特别爱干净，如果他和村上的男孩子在外头瞎跑上一圈，出了一头的汗以后，回去了他娘就要把他的衣裳从里换到外，还要亲自给他洗头洗澡。
因此到他开始懂事的时候，他就不想让他娘那么忙活了，也很少跟着村上的那孩子东跑西晃了。
很多时候，邱荣跟钱珠儿就实在钱家门前的草地上坐在一起斗斗草，聊聊天。
后来钱珠儿的身体越来越差，大夫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什么毛病，九死一生，只要养几年能熬过来，以后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可她出门的时间到底越来越少，邱荣那时候就经常上门看他，给他带一些草编的小玩意儿什么的。
钱珠儿每天在屋里养着，别说出门了，她娘连床都不让她下。
因此邱荣每次来的时候她都特别高兴，本就长得极好，这一笑就眉眼弯弯的特别好看。
邱荣有时候对上她的笑脸就会不自觉地脸红。
后来钱珠儿渐渐长大了，也明白了男女大防。
加上赵氏也过世了，她爹身子又不好，钱珠儿不想让他爹操心，慢慢地就越来越懂事了。
邱荣每次去的时候，两人就隔着篱笆说一会儿话，互相问候一番。
邱荣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钱珠儿脸上的笑越来越少了，眼神里总是抹不去的惆怅，小小的人儿，刚刚抽条的个子，眉头却常年紧蹙着。
他那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到底什么时候他能亲手抚平她眉间的忧愁呢？
钱珠儿十二岁生重病的那年，邱荣起先还不知道。
他每次去钱老爹都会出来跟他说钱珠儿喝了药睡下了，他可以帮他转达。
他只比钱珠儿小一岁，很多事也都明白了，加上那年她家里也出了变故，他娘去世以后，他一下子就长大了。他以为是钱家觉得他们都大了，应该避忌，这才故意不让他和钱珠儿见面了。
不过想了想自家的家境，他也确实是高攀了。
回家后他愁眉苦脸的，他姐姐问起，就把这件事跟姐姐说了。
邱芮听完后就劝弟弟先别去了，不然坏了人家钱大姑娘的名声，人家就不能说门好亲事了。
邱荣虽然心里伤心，却也没敢奢求什么，因此就真的很少上钱家的门了。
一直到那年入冬，一夜下了好大的雪，不知道怎么他就忽然很想去看钱珠儿。
巧的是那天他走到钱家篱笆外，正好看到钱珠儿穿着一件素色的小袄子站在院子里捧雪玩。
他很高兴地喊了她一声，钱珠儿见了是他，笑的眉眼弯弯。
他就也跟着很高兴地笑。
那天他们俩隔着篱笆说了好多的话，他说外头的雪才多，白茫茫的一片，相比起来这院子里的雪根本算不上什么。
钱珠儿听了满脸的期待，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光。邱荣就许诺她说：“下次一下雪我就带你去看。”
她听了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轻声道：“阿荣，我可能看不到下次的雪了。”
他想问她为什么，想问她为什么不肯和他一起看下一场雪，想问问她是不是讨厌他了……
可这些疑问还来不及出口，屋里已经传出了钱老爹的咳嗽声。
钱珠儿对他摇了摇手告别，然后就转身进了屋。
那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萧条庭院里，那抹纤细的碧色身影很快就不见了，只留他在原地，一肚子的话还来不及同她说。
等邱荣听说钱珠儿病重的消息，那已经是王氏过门的时候了。
村上的风言风语都在传，钱家大姑娘不行了，她爹特地续弦冲喜，找人来照顾她了。
也有人说，钱老爹是知道这大女儿活不长了，家里两个小的又不成器，他这是找人来给自己铺后路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拔腿就往钱家跑。
邱芮在后头喊他，他充耳不闻，疯魔了似的跑过去。
可那时候钱家里外都挤满了祝贺和看热闹的人，他根本挤不进去。他只能在挤过人群，隔着篱笆，对着她的屋子一声一声地喊“珠儿，珠儿……”，但无人应他。
别人大喜的日子，邱荣这又哭又叫的样子显然是十分不合适的。
邱老爹没多久就赶去了，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回了家。
自家的孩子，邱老爹怎么可能不懂他这儿子的心思，因此直接就把他锁进了屋……一直到一个多月后，村上都听说钱家大姑娘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现在正一点点好起来，邱荣才被放了出来。
邱荣再去钱家，却被王氏不冷不热地赶了出来。
肯定钱珠儿正在慢慢变好以后，邱荣上门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他是趁着干活的时候特地绕过来，远远地看一会而她的屋子。
钱珠儿因为这场大病，缠绵病榻长达经年。
等她大病初愈的时候，人却变了。
当邱荣看到她脸上那疏离客气的笑容时，他差点不敢认。
他觉得她是怪他了，怪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没有送去关心……可是没关系啊，没关系的，只要知道她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本就不般配的两个人，他不敢奢望什么，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早在那年冬天的初雪之际一语成谶，再也没有等到下一场雪。那抹碧色的身影，早在那一片白雪中，悄然离去。宿诺，终究难再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