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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春闱共八百余人参与,按以往比例,入殿试者不足百人。数丈长的名单从左到右密密麻麻看得珊瑚直呼眼花,一扭头发现谢安不慌不慢地往后钻忙喊道:“小姐,小姐您去哪??”
谢安摆摆手示意她过来,解释道:“女贡士的名单排在男贡士之后,从后面找来比较方便。”
珊瑚跺跺脚,看着拥挤在一堆,时不时还有猥琐地想借机蹭往春衫轻薄的女士子身边的一大群男人,忍不住憎恶又不平地瞪过去两眼:“朝廷既然开了女子科举录用女官,可见男人女人是一样的,前……”
谢安斜睨来一眼,珊瑚闭上嘴,须臾后尚尤不甘地小声念叨着:“连皇帝都能做,为何还要排在这些臭男人之后?!”
女贡士的名字仅有区区数十人,谢安一目十行过去,脸色沉了一分,再仔细一个个辨认过去,终于确定了……
“小,小姐,您的名字呢?”珊瑚脸色煞白。
谢安仰头看着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皇榜,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哪有她谢安两字所在。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外,内心短短的一刹惊涛骇浪后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或许她高估了自己,又或许她低估了谢家如今的艰难情势……
想想也是,王李两家的当家人又不是智障,既然能逼着你谢一水把藏了十来年的女儿送入宫里,想从几十人的女士子中发掘出她谢安的身份着实算不上个事。
可是吧,谢安总觉得这事里里外外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从她入京到她春闱落榜,说大了是朝廷朋党之争针对的谢家,可说小了怎么回回都是冲着她谢安来的啊。谢安很确定,她出门考试的那天没有踩狗屎……
珊瑚又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趴着找了一遍,顿时泪如雨下,揪着谢安的胳膊啼哭:“小姐,您说您怎么会没考上呢?童先生不是说您的才学并不亚于那些个臭男人吗?!”
此言一出,谢安霎时成为周围人的目光焦点,连一些看榜的女学生都不屑看来,拿捏着蚊蝇似的细语窃窃私语:
“说得好像来考即是一定考得上似的。”
“姊姊说得即是,考春闱的又有几个才学低的不是?”
顶不住群众目光炙烤的谢安跳了起来,火烧火燎地扯着珊瑚躲到个稍微僻静的地方:“那个老混蛋喝醉了酒说得胡话你都信啊!”
珊瑚抽泣,哭得像她落了榜似的伤心:“可小姐您这次没考上,不就要入宫嫁给那个老不死的皇帝吗?”
这倒真是个头疼事,一提起来谢安不禁没精打采地垮下了肩膀,沮丧片刻她抬起头拍拍珊瑚的肩,勉强笑了笑:“考我也考了,该尽的力我也尽了,天无绝人之路嘛,”她念念有词,不知是安慰珊瑚还是安慰着自己,“船到桥头总是有办法的。”
珊瑚擦擦泪痕,看她转身要走,忙跟上去问道:“小姐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好办法?”
谢安心想,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干掉龙椅上那个王八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只得敷衍着道:“实在没辙我就剃了头发入白马寺做尼姑去呗……哎哟!”
谢安猝不及防迎头撞上了个硬邦邦的物什,膈得脑门火辣辣的疼,不觉蹒跚后退一步,脚踝一歪针扎似的刺痛钻进了骨头里。身子歪了一半却是被双手好端端地扶住了,惊魂未定的谢安眼中泪水汪汪。
扶着她的是双精瘦而有力的手,虎口有茧看得出常年习武,鸦青袖口绕了圈精致的水纹苏绣,料子是惠州独有的天蛛缎,民间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大多上贡入宫。
那人做的是好事,说的话却煞是刺耳:“这位小娘子,落榜了再伤心也要看路的。”
声音雅致温润,如拂水之清风,低得只有他与谢安两人听见。
谢安心中一塞,塞归塞她也没理由迁怒到无辜路人身上人去,但她心情终归是不佳的,站直了身子闷头闷脑地道了声谢即要绕过他而去。
那人见她眉头虽是紧巴巴地皱着,但脸上却没有多少沮丧失落之色,不由好奇问道:“小娘子落榜了不伤心吗?这科举三年一考,尤其对女子而言,青春年华又有几个三年可度过?”他故作唏嘘了一声,“还不如年华正好,找个好人家嫁了即是。”
出门撞个人都能遇到个话唠是怎样一种运气啊,急于脱身的谢安叫苦不迭。看在这人刚刚帮过她份上,谢安勉强站住脚跟耐心回答他:“你们男子觉得女子时光宝贵,青春短暂,那是因为你们只看重她年轻时的姣好容颜,一旦时光老去便会惋惜。”可老子又不是为你们而活的,谢安在翻了个白眼,嘴上冷笑两声“于我而言,只不过从头再来一次罢了。”
说完拉起珊瑚急匆匆地重新挤入人群里,走了半天她头也没回问道:“珊瑚你怎么不说话?”心中飘飘然,莫非是为着我刚才义正言辞的说法所感动了,回想一下,自己方才气场颇足,形象伟岸,简直是当代独立自强杰出少女之表率!
过了片刻,只听珊瑚羞羞答答道:“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样貌可真是好。”
谢安:“……”
这果然是个靠脸吃饭的时代啊,谢安洒泪。
她身后,鸦青衣袍的男子并未远去,注视着那个细条的身影灵活地钻入茫茫人海里。
“少爷,您手里拿的是什么?”白霜眼尖。
“咦?!”李英知露出惊奇的神色,挑起指尖玉铃铛晃了晃,唉了声道,“想是方才不小心,从那位姑娘身上刮下来的。人已走远,只能改日有机会再还她了。”
“……”太不要脸了!言语调戏了人家姑娘还顺走了人家东西。这么沉甸甸的一对铃铛,得多不小心才能‘刮’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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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落榜的消息,她还没回到家中谢一水就知道了。等她回了谢府,面对她的是一排三个腰杆笔直,容色肃穆的老嬷嬷。谢一水抽着旱烟,坐于高堂翘着脚尖颠啊颠的,“落榜了吧,死心了吧,从今儿起你就乖乖给我待在府里学规矩!”
谢安看着那三个胳膊比她腰还粗的老嬷嬷,惊慌欲绝。
半死不活地熬过一天,天色一黑,前一刻还挨在胡床上装死尸的谢安一跃而起,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快快,珊瑚把阿肆叫过来!!!”
考科举的这两日,阿肆这个书童除了陪谢安应考以外也没有闲着,不说把这偌大一个京城摸了个透,通过潜伏在各个茶肆酒铺间他大致将这京中权贵摸了个遍。
“如今风头正胜的,那肯定是王李两家,相比之下自然是树大根深的琅邪王氏稍占一头,如今的右相王崇即是王氏这一代的当家人。”阿肆一说起八卦来即是滔滔不绝,说及此不免义愤填膺,攥紧了拳头,呸了一口“就是这个老鸟气死了我们谢家当家,眼看都要花甲之年了还又娶了方才十五岁的小妾,真真是个畜生!小姐我和你说,据说这王崇一大把年纪了还养男宠……”
谢安不得不阻止他:“我对王崇娶不娶小妾,娶男娶女都没有兴趣,”她略一思索,试着问道:“这朝中,有没有能压过王崇的人物在,例如三公三师什么的……”
“自然是有了!”阿肆情绪极是激动,吓了谢安好一大跳,“若说这满朝之中最受陛下信任的,当属邵阳君李英知了!”
李英知……这个名字谢安曾有过耳闻,只不过是在街边路过少女的口中而已,只当又是一个受无知少女追捧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族子弟罢了。未曾想却是个有实权的……
“李英知,他是陇西李氏的人?”谢安一下就把握住了重点,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陛下还是比较属意李氏的吗……”
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谢安始终抉择不定,她不由地叹气,抱大腿可也是门技术活啊。
被问到这,阿肆的神色神秘起来,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小姐这回可就想错了,李英知之所以得今上青眼,是因为他是陛下的私生子!”
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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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宜订婚嫁娶赴任见贵求财。
四更天才过,风过无痕花落无声,京城各坊各宅皆是人音悄悄。许久,一声轻盈的扑翅声挥起,一团粉雪悠悠从枝头坠落,打碎在树下人乌黑的发髻上。
谢安裹着油皮披风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她已在树下歪了小半个时辰了,根据情报,再过一刻,她身后巷中的那两扇朱红大门即会准时打开,里面的主人会乘着软轿去上朝。
天尚未亮,她一人蜷缩在角落里张口连天,强撑的眼皮渐渐下滑,闭上去的那一刻谢安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逼得自己泪涟涟地继续打张口。就这么半睡半醒着她隐约听见了一串不高不低的人声,朦朦胧胧将要合眼时她忽然一个激灵挣扎着爬了起来。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人已大大咧咧横挡在并不多宽敞的石路中央,那笔直的站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什么人敢拦我们家大人的轿!”前方两侍卫拔刀而出。
谢安给自己打了打气,张开双臂先示意自己没有带长剑之类的凶器,随手抱手一揖:“在下淮州谢安,贸然拦轿实属情非得已,但请见邵阳君一面。”
轿中静默片刻,传来轻轻一笑:“谢家女儿?”
谢安一怔,咦,这位邵阳君的声音貌似,有点,小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