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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记忆很微妙。
为了忘记布丁,准确说是忘记布丁被自己害死的惨痛事实,顺带着把某人那一部分都给忘了。对于本就少有交集的两个人来说,这是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啊。如今一旦想起来,何唯自然生出些歉意。
再看此人时,觉得他身上的坏人光环似乎也淡了些。
在泥塑人体课上,做手的局部小雕塑时,她想到了这人的手。很早就注意到,直到昨晚亲自感受了一下,的确很有力量。还有别的东西随之闯进脑海,被她挥开,她把注意力集中到一处,去回忆那肌理线条。
傍晚回家路上,何唯还对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觉得有机会还要观察一下。结果刚一迈进自家后门,就听到对话声。
一男一女,男的是她正惦记着的那只手的主人,女的……
何唯脚步收住,不觉往树丛里隐了隐。
石桌旁,周熠跟那晚一样,吊儿郎当地坐着,嘴里叼着烟,倒是田云岚一身职业装,站得笔直,表情严肃。
“……即使听到,对你们的破事儿也没兴趣。”周熠吐口烟,语气懒洋洋。
田云岚说了句什么,声音很低,脸上带了歉意,他接道:“当年什么事?我记性不好,早忘了。”
何唯心里咯噔一下,当年?他们居然还有“当年”?
她迅速算了一下两个人的年龄差,觉得不大可能。可是再看向周熠那张脸,以前对他有成见,此时此刻,黄昏中再看那侧脸的线条,刚柔都恰到好处,再配上他那漫不经心的招牌表情,不得不说,这是张有资格成为祸水的脸。
这年头,“祸水”一词早已不是女人的专利。
再看田云岚,就更不必说。天生丽质,保养佳又会打扮,经常被人猜说三十多岁,举手投足都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风情韵味。这样对异性极具杀伤力的两人,又有什么不可能?
稍微一走神,那边谈话已结束。
田云岚转身离去,周熠坐姿不变,很快抽完一支烟,烟头随意按在石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想了想又放下,而是玩起打火机。火苗一次次燃起,又熄灭。他的视线落在前方空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唯却想起他还有一只打火机在她那里,黑色zippo,被她随手放进抽屉,忘了还。又想起以前爸爸抽烟时,她就是这样抢过来,那时年纪小,也不管有没有客人在,事后被妈*评不懂事,爸爸却笑笑说,那就戒了吧。
头顶忽然一暗,她回过神,原来是云朵投下的影子。
抬头看,才发现灰暗云层朝着东南方向极快地涌动着,同时乌沉沉压下来,间隙处透出一线刺眼的亮光,空气里多了些呛人的灰尘味儿。
何唯忽然觉得,这情形像是一种隐喻。
入夜时分,下起了雨。
今年秋天雨水充沛,一场秋雨一场寒,窗口没关严,冷风携着雨水一同进来,何唯坐在窗边看书,许久也没翻一页。
她从傍晚那一幕,联想到自己和陈嘉扬的事。
一些以前觉得明明白白、理所当然的人和事,忽然之间都变得模糊,不确定。这种困惑,大概就是人开始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吧……直到连打了三四个喷嚏,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冻着了,赶紧起身关了窗,然后去浴室放了一缸温水。
出来时听到楼下传来陌生男声。她推门出去,从二楼的围栏往下看,看到三四个穿着警服的人。
何天奎去外地跟人谈项目,要后天才能回来,田云岚和青姨堵在门口,和他们在交涉着什么。何唯只隐约听到几句:“接到举报,住在你们家的客人,身上有枪伤……”
“前几日邻省一家金店被打劫……保安中枪,嫌犯带伤潜逃……”
田云岚问:“你们有手续吗,这是私闯民宅……”
其中一个男人出示了一份文件,田云岚接过。
何唯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
“没错,我就是贼。”
“那你偷什么?”
整个搜查过程中,何唯脑子里始终回响着这句话。
她后悔当时没追问。当然问了他也未必肯答。她又想到数日前他来到家里时的情形。如倪佳佳所言,周熠的出场方式十分“酷炫”,天时地利人和占全,好在当时何天奎先是通过电话指挥,并很快赶回家亲自处理。
对在场众人的解释就是,这是何家一远房亲戚,来参加何唯生日宴,喝了酒又急着赶路,不慎出了车祸。大家都目睹了这人往何唯身上扑的情形,是挺急。而何唯当时反应激烈,是因为多年未见而且被吓坏,确实如此。至于周熠身上的伤,则顺理成章地变成车祸所致,车子当夜就找人做了处理。
所以今晚,包括何唯在内的何宅所有人,都是这般说辞。
这个时候,周熠当然是不在的。
而傍晚还见过的人,这会儿去了哪里,大概只有老天和他自己才知道。
警方仔细搜查了周熠那间客房,提取了指纹和毛发等证物。其他房间也被例行搜查,窗外不时有强光晃过,何唯走到窗前,看到警务人员搜寻的身影,居然还牵着警犬。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然后,何唯看到警犬忽然朝花园后门冲去……
一切结束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两辆警车离开何家别墅,前后大门都上了锁。何天奎的电话也打回来,询问过情况,安抚了家人一番又做了些后续交代。田云岚神色疲惫,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通完电话就让大家回房休息。
倒是青姨见何唯脸色发白,关切地问是否被吓到,她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青姨自己脸色也不好,有明显的担忧,却是什么也没说。今晚每个人都被单独问询,做笔录,那阵势,一般人是真有些吃不消。
何唯回到房间,连打两个喷嚏。
怕是真的要感冒了。
房间里凉飕飕,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她去关窗,记得刚才好像关过了,又不太确定,脑袋有点晕。她找药倒水吃了,然后去浴室。浴缸里的水早凉了,泡澡的心思也早没了,脱了衣服,开了淋浴。
温热水流冲刷着身体,浸润着每一寸肌肤,周身毛孔舒张开,莫名的压力得以释放。她闭着眼,熟练地往头发上抹着洗发水,轻轻揉搓,又忍不住想,周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吧。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什么抢劫犯。
如果他不是,那么……她叹一口气,他也一定是有问题的。
冲去泡沫,关了淋浴,扯过浴巾裹住身体,何唯走到洗手盆前,对着镜子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脑后,然后捧了凉水洗脸。
再抬头时,瞳孔紧缩,镜子里多出一个人。
那一瞬间,她不知该先尖叫,还是转身……而她本.能做出的反应是用手抓住胸口的浴巾。没出声,嘴唇却微微发颤。
身后的人一身黑,目光乌沉沉,在镜子里与她四目相对。
何唯定了定神,缓缓转过身,他不做声,她也不开口。沉默对峙数十秒,还是何唯先沉不住气,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没答。
何唯也没奢望他能回答,然后发现他浑身都是湿的,短发也是湿成一簇簇,越发黑亮。比这更幽深黑亮的,是他的双眼。他不仅是从雨夜走来,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何唯心中一震,裸.露的肩膀感觉到冷,她忍着不让自己打冷战,让声音听起来镇定:“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谎。还是对警察说谎。”
周熠一直没表情的脸终于松动一下,嗤笑一声说:“真幸运。我这辈子可是说了数不清的谎话。”
“你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不答反问:“抢金店?金价都跌了,我傻逼么?”
何唯忽略掉粗俗字眼,继续问:“你说你是贼,那你偷什么?”
他怔了怔,看着她答:“偷人。”
她皱眉。他一挑眉:“怎么,不满意?”
“你跟我妈妈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周熠皱眉,有些不耐道:“没关系。我对老女人没兴趣。”
“……刚才你藏在哪里了?”
连警察上门搜查的缘由他都知道,显然并未走远。连警犬都没发现他的踪迹,甚至被误导,这又是如何做到的?这样一想,何唯心中恐惧感陡然上升。
周熠却说:“问题真多,稍后再说,先帮我一个忙。”
他看着她,“把衣服穿上。”
那目光直白得像是要穿透浴巾,何唯羞恼交加,又听到后半句:“然后去我房间,把药箱拿来。”
她随即瞄向他胸前,衣服颜色太深,什么都看不出。她也不多问,抬脚就往门口走,经过他身边时,他手臂一伸。
何唯脚下没收住,直接撞上,并感觉到那手臂坚实得跟钢筋铁骨一般,她胸前一疼,心里一惊,脸上戒备明显,一直挡在胸前的手不由抓得更紧。
周熠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语气里带了些嫌弃:“你不用那副表情,我对你这种还没长开的没兴趣,奶太小。”他视线往下,补充了句:“腿还行。”
如果不是形势太严峻,何唯真想踢他一脚,而且是朝他两腿间。
“出去时安静点儿,别打歪主意。既然知道我连狗鼻子都能瞒得过,想要动这里个把人,应该很容易。”
这番话被他用波澜不兴的语气说出来,更让人心惊肉跳,何唯抬头看他,“如果我出去就报警,是不是等警察来了你又不在了?”
他眼里浮现出笑意,声音却低沉得发冷:“没错。而且,一起消失的还有你。”
见她眼里露出一丝惊恐,他满意一笑,手臂收回。
何唯夺门而逃。
周熠这才闭一下眼,抬手捂住胸口,再看向镜子里那张脸,疲态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