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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下是不是要提醒她一下,迟疑半响,她还是没敢,想了下,楚眉笑了笑:“算了,别操这个心了,不想交就不交吧。尝尝这小八件吧,你知道吗?这小八件,除了配料,最重要的便是火候。火候过了,外面这层面粉便干枯,嚼起来干干的,口感极差;火候要是不够,面粉还没熟透,只有火候到了,才能松软可口。你尝尝。”
楚眉打开盒子拿出块福字饼掰下一块喂进胡振芳嘴里,胡振芳完全没有心思来欣赏这味道,只是下意识的咀嚼几下。
“火候怎样?比大街上卖的是不是好多了?”楚眉将火字咬得极重,然后将饼塞进她手里:“慢慢吃吧,我交日记本去了。”
楚眉走后,胡振芳依旧坐在那发呆,她看着箱子,也不知道此举会导致什么后果。箱子上的那把小锁真能锁住那些秘密?
胡振芳站起来打开箱子,取出日记本,在桌前,重新审看最近一年的日记,看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文字,自己当初怎么就写下了这些东西。
懊悔的躺在床上,身下好像有东西,伸手摸出来,是合火柴,胡振芳楞了下,谁扔在她床上的?她记得自己的火柴……。看了下床头,火柴还在,难道是楚眉?
胡振芳爬上楚眉的床,在枕头边翻了下,没有找到火柴,是她?她这是..,让我烧掉?胡振芳眼前一亮,可随即目光暗淡下来,这一烧,可就难解释了,上面追查下来怎么办?
思考半天,胡振芳一咬牙,拿起日记本就往外走,门却推开了,邓军从外面进来,胡振芳下意识将日记本藏在身后,邓军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的问她要去那?胡振芳略有些慌张的说出去看看,没啥事。
说着便快步出门,到了楼梯拐角处,胡振芳回头看了眼,走廊上没有人影,几个开着的房门传来同学的说笑声。
胡振芳松口气,将日记本藏进怀里,快步下楼。出了楼后,胡振芳四下看看,转身朝学校后门走去,路上遇见几个邻班的同学,和她们打过招呼,胡振芳转到一条岔路,这条路比较僻静,少有人走动。
到后门要经过一个小树林,平时高年级的鸳鸯们经常在这里幽会,学校虽然有明文不准谈恋爱,可也没认真禁止,这里便成了情侣的天堂。
不过这个时候的情侣可想楚明秋前世那样开放,顶多也就是依偎在一起,偷偷接个吻,偷吃禁果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在旅馆开房却是没有的,只能在自己家里,或者假期在宿舍里。
胡振芳在路上便瞧见小树林里有几对人影,她在心里叹口气,想起中学收到的情书,那个腼腆的男生,和他涨红的脸色,现在他在家乡已经进了工厂,在造船厂工作。
出了校门后,胡振芳悄悄向后观察了下,后面没有熟悉的身影,地质学院在淀海区,周围有不少高等学校,时值学生返校的高峰期,公共汽车上下来不少背着行囊的学生,街上很是热闹。
胡振芳拿着新买的日记本,心里依旧琢磨不定,她到底该怎么办?犹豫半响,她没有回校,而是转身朝附近的农田走去。
楚眉到系团委,将自己的日记本交给了何新,让她非常意外的是,她居然是第一个交日记的人,正在办公室里的系党委副书记见状大为称赞。
“小楚同学,你这是积极向党委靠拢,是对党的信任,现在有些同学顾虑重重,认为日记本是隐私,可他们没想过,我们共产党人,将一切献给党,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心底无私天地宽,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为祖国服务,为党工作!
如果连日记本都不敢交给组织,不敢向党敞开心扉,他们将来怎么为党工作?怎么忠诚党的事业?我们常说,向党献出我们的一切,既然一切都可以献出,为什么连日记都不敢向党公开?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楚眉同学,你这个头领得好!你的出身虽然是资本家,我党的政策是有成分但不唯成分论,重在个人表现,你在这次运动中的表现,组织上是了解的,何新同志,这样的同学就应该发展入团,发展入党!”
何新在旁边频频点头,楚眉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可还不得不故作镇静的说:“书记,我..,我只是觉着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所以昨天散会后就回去拿来了,哦,对了,这两天的日记还没有记,何书记,这日记本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放心吧,组织上看完后,很快便还给你,误不了你写日记。”副书记笑着对何新说,何新也笑道:“我先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最迟后天便能还给你。”
“好的!”楚眉故作高兴的走了。
第二天,她交上日记本的事即在校广播中播出,校刊记者还来采访她,主编向她约稿请她谈谈在这次整风中的想法。
两天后,何新在积极分子大会上,当着全体团员和积极分子,将日记本还给了她,系支部书记公开表扬了楚眉,建议系团支部将她列为重点发展对象,作为出身不好的同学的典型。
在表扬了楚眉后,书记严厉批评了那些至今还没交日记本的同学,要求三天之内必须交出,否则一切后果自行承担。
楚眉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了,这本山寨日记本被她放在床头,胡振芳趁她不注意拿去看,楚眉有些心虚,可又不好往回夺,胡振芳看完后皱着眉头,忽然展眉冲她笑了笑,楚眉的心怦怦直跳。
晚上,胡振芳消失了,楚眉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时透过月光,看看空荡荡的床位,郭兰睡得呼呼的,邓军同样睡不着,在床上一个劲的翻身。
邓军现在很寂寞,同学都避开她,没有必要决不与她说话,班上团支书的职务也被免,团员还在那挂着,她在等待最后的处理。
楚眉睡不着,干脆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从出去,走廊上还比较冷,可她将身子缩在一块,抄着手顺着走廊慢慢走,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人影。
这几天的变化让楚眉有些昏头,自己出身不好,根本不敢硬顶,只能乖乖交出来,原以为自己拖了两天,其他同学早已交上去了,只有自己和胡振芳这些出身差的人,有可能在日记里发牢骚,这才没交。可没想到,她居然是第一个交的。
吹着冷风,楚眉的脑袋稍稍清醒,望着漆黑的夜空,黑幕上,没有一点星光,昏黄的月亮挂在天幕上,清冷冷的月光照在校园里,周围寂静无声。
望着这月光,楚眉思绪慢慢集中起来,她忽然明白了,支部虽然让交日记,可此举遭到同学们无声抵制,系支部正骑虎难下,自己呆头呆脑的撞上去,正好解了系支部的难处,所以才落下天大的好处。
一条金光大道在眼前展开,入团入党,昨天看着还遥不可及的东西,现在就在眼前,楚眉想着便有些激动,这冷清的空气都让她感到些许芬芳,似乎有些甜滋滋的。
楚眉感到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活动下脖子,忽然发现走廊一角有个身影站在那,她吓了一跳,连忙凝神看去。
“谁?谁在那?”
人影慢慢走出来,月光下渐渐清楚,是邓军披着地质队发的棉大衣出来。楚眉拍拍胸口埋怨道:“你吓我一跳,干嘛躲在那?”
“我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避之不及,不敢打搅你。”邓军平静的说道。
楚眉心里一激灵,连忙堆出个笑容:“说什么呢,你不是已经过关了吗,也就是第三类,不是说不重吗?”
月光下,邓军笑了笑,楚眉觉着这个笑容是那样凄凉,她有些看不懂,邓军不过就定了个右派,有什么大不了,最多也就象父亲楚明书那样下乡劳动劳动,邓军在野外工作那么长时间,又年轻,什么苦没吃过。
邓军叹口气,一年以前,她还是优秀团员,可一转眼便成了反党分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从未反党,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过。
自己出身贫寒,小时候家里穷,父母都准备把自己卖童养媳了,幸亏解放军到了,父亲成了土改积极分子,成了贫协主席,被国民党残匪杀害了,在组织关怀下,自己念了书,参加了工作,可一转眼,自己怎么就成了对党心怀不满的右派分子了?
邓军这大半年,她就想这个问题,可越想越糊涂。越糊涂就越想,她想不明白,于是便从书上找答案,m选三卷,马恩列斯著作,反复细读。
“我以前觉着你有些娇气,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邓军还像以前那样,不过语气已经没那么傲了,带着几分诚恳。
楚眉淡淡的笑笑和邓军并排站着,邓军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声音缥缈:“我以前在野外看夜空,那时队里有个同事,喜欢天文,一有空闲看观察天上的星星,他教了我很多关于星星的知识,可惜今晚有云,看不到星星,不然我可以指给你看,天狼星在那。”
“哦。”楚眉低低的叹息声,好像非常遗憾,心里却在琢磨着邓军这个时候来作什么,难道她看出来了?楚眉的心又提起来了。
可很快她又放下了,看出来又怎样,现在木已成舟,大会小会,到处宣扬,除非他们肯自己打自己耳光。
“夏夜看星星,满天繁星,特别美,有些时候,我想,要不是想为国家找到石油,我宁愿去学天文。”邓军的话很孤寂也很单薄:“楚眉,除了地质外,你最想学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想学地质。”楚眉说,这倒是实话,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有一次到地质博物馆去参观,被那些史前化石深深吸引,将来去作地质工作的念头便埋在了她的脑海。
邓军露出淡淡的笑意,楚眉看出她眼中的失落和迷惑,她的心不由紧起来,邓军今晚有些奇怪,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想作什么?
夜空中的乌云慢慢移动,几颗闪亮的星星从云缝中钻出来,邓军痴痴的望着那几颗星星,楚眉忽然有些害怕,她拉住邓军的手。
“邓军,千万别瞎想,事情很快会过去的,你千万千万别瞎想。”
邓军凄然的笑笑:“我可以承受很多,吃不饱,穿不暖,我都不怕,可我…。,眉子,你不知道,我害怕,我非常害怕,我害怕组织不信任我,我害怕党不要我了。”
邓军伏在楚眉的肩上无声痛哭起来,楚眉先是震惊,原来这个看上去很坚强的女人居然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了想,想起楚明秋说的一番话来。
“邓军,你这人呀,”楚眉故意叹口气斟酌着用词道:“负担太重,你以前对我说,要正确对待,我觉着你现在也要正确对待,或许有些人对你有误解,但你自己应该相信自己,你说是不是,有错误,咱们改了行,你说是不是?”
邓军点点头,楚眉又补充道:“我觉着,邓军,我看你最近在看书,这很好,多读点马恩列斯的书,好好改造下世界观,组织上一定会看到的。”
邓军慢慢推开她,凝视着她,渐渐露出个苦笑:“楚眉,以前我有些妒嫉你。”
“妒嫉我!”楚眉有些惊讶,完全没想到还会有人妒嫉她,她有些不相信的看着邓军,邓军点点头:“我以前对你很严厉,总觉着你出身资本家,母亲还是资本家的小老婆,可现在回想起来,对你的妒嫉要多些。”
楚眉有些不高兴,她有些忌讳别人说她母亲是小老婆,虽然这是事实。
“你从来没挨过饿,受过很好的教育,写得一手好文章,”楚眉心里一惊,邓军这是暗示什么?她的心思极速转动起来,邓军没有意识道,依旧继续说道:“你爸爸虽然对你不怎样,可你还有爷爷奶奶,有什么事还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可我呢,爸爸牺牲了,妈妈改嫁了,什么都得靠自己。”
“哎。”楚眉重重叹口气,她的心里暗暗警惕,邓军今晚太反常了,她这是要做什么,她是不是察觉了,这可怎么好?
楚眉心里清楚,那本日记瞒何新是没什么问题,可要瞒同寝室的这三个同学倒是有些难,郭兰或许是例外,这丫头大大咧咧的从不注意这些,邓军和胡振芳却比较难,胡振芳今晚不在,楚眉猜她是东施效颦去了。
邓军哭了会,心情也渐渐平息下来,俩人也无话可说,静静的看着这寒冷漆黑的夜。
果然,胡振芳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寝室,楚眉见她两眼通红,显然熬了一整夜,胡振芳勉强对她笑了笑,倒头便睡。
大学没有什么开学典礼,班长姜麻给女生们送来张课程表,通知下去男生宿舍领课本,女生们全体出动,将全部课本领回来了。二年级与一年级相比,功课变化并不大,不过一本新书替代一本老书。
至于有什么课,看看课程表便明白了,几个人围着课程表议论纷纷,大家都注意到了,这学期的课程安排比较轻松,四月要下乡支农半个月,五月到工厂实习半个月,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虽然是低年级学生,可也听高年级同学说过,二年级有个实习,是普地实习,认识普通地质状况;三年级有个沉积学实习,认识远古地质变迁。
可现在这个课程安排变了,支农,到工厂,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楚眉他们议论纷纷,可却没人敢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