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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隆冬的早晨,省城,x大的某间学生宿舍。
住在靠寝室门边下铺位置的罗明,听到推门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方远,你这么早就出门啦?”
正准备出门的那人,脚步一顿回过身,语带歉意的小声道:“怎么,吵醒你了,那我关门的时候小声点。”
罗明想拨开床帘和那人对话,刚伸出手被带着寒意的空气刺得皮肤一激灵,嗤地一声,又赶紧把手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声音含糊道:“没事,是我自己一向睡得浅。你昨晚是几点回寝室的?我昨天看武侠小说熬夜到一点才睡,是来洗漱的时候,你床上还空着……”
“喔,我昨晚两点自习室关门了才回宿舍的。”那人淡淡地回答,语气里流露的意味,好像这是件很平常的事
“那这天还没亮,你就又出去啦!你也太拼了吧!”罗明是真心佩服他这位室友,不管刮风下雪,每天都是五点半准时出门,见天的只睡三四个小时,这铁打的人都遭不住,他硬是一天不辍地坚持了两年多,现在寝室里好多人都改叫他“方铁人”了。
“已经五点半了,图书馆六点开门,现在出门刚刚好。”方远应道,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态度都不同,也没必要和旁人多解释,“罗明,你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上午有堂陈教授的建筑力学的专业课,我昨天熬夜睡晚了,你帮我去请个假,就说我感冒了。”罗明赖着被窝了不想去上课,昨天租的那本武侠小说他正看到高}潮部分,半夜实在熬不住才睡着了,打算今天一整天就待在寝室把剩下的快点看完。
方远出声答应,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了,寝室里并没有立刻安静,而是有了其他响动。罗明对面的上铺探出了个脑袋:“罗明,方远在你们系成绩一直是前几名,他一天用得着这么努力吗?”
这间寝室一共住了六个人,除了罗明和方远是建筑系的,其他人都是经贸系的。
“他一般都考专业第一。”
罗明淡淡地应了声,他佩服方远的毅力,也羡慕过他的成绩,但却也不会像他那样学习。因为在他眼里,方远也就是个只知道死读书,想着脱离农村的书呆子。
又有一个人插话道:“我还听我们系师姐说,方远接了学校里好多研究生师兄师姐的论文翻译。”
这一个消息把在床上躺着的人都震惊了,连瞌睡都醒了,一屋子人议论了起来。
“不会吧,真的假的,方远这么牛,连研究生的论文都能翻译!”言语间有一种强人和我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我竟然没有发现的即视感。
放出消息的人信誓旦旦道:“肯定真的,我师姐说得像模像样的,你们也知道我们学校前几届的生源外语底子薄,好多人都是学的哑巴英语。再说,方远帮着翻译也不吃亏,一篇论文收人家十块钱呢!”
“哇,这么多钱,要不我也去试试!”有人听了摩拳擦掌,自觉自己外语也不错,这钱也来的容易,想赚点零花钱试试。
“省省吧,就你那半灌子的水平,一篇论文专业词汇那么多,你能认识多少呀!”有人开口调笑,“上次我在图书馆里碰见方远,他面前放的一大摞书的都不是建筑专业的,还觉着奇怪呢,这就解释的通了。”
那人也蔫了,小声咕噜道:“那还是算了,我可做不到方远那样,翻译篇论文就把那个专业的书都啃一遍的地步……”这种钱挣得费时费脑,自己还不如平时节约点。
有人感叹:“像他这么拼搏向上的人,将来肯定会鹏程万里的~”
众人点头赞同,七嘴八舌地夸赞着方远。
又要人八卦道:“你们听说过吗?我们学校文学系的校花一直在追方远,方远他没答应!”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就那个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夏天里喜欢穿一身红裙子的女生?”
“对,就是那个,我们学校好多男生在追她,还有人给她写情书呢!好像叫蒋什么……”
“是叫蒋薇,她是省城本地人,听说她父亲是省城出版社的副社长,母亲是市舞蹈团的团长,也算是文艺世家出身了,她本人还会跳芭蕾嘞!”
“我好想也有印象,去年校庆的时候她上台表演过吧!不愧是校花,长得可漂亮了……”
“对对对,就是她,方远和她要在一起,可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咯!”
……
罗明躺在床上心里酸啾啾,其实他之前也偷偷地给蒋薇写过封信,表达自己对她的倾慕,可信送出去之后就一直石沉大海。但对于蒋薇追求方远的传言,他却不以为然,就方远那家境怎么可能配得上蒋薇?
他从床上坐起身,拉开帘子,不耐烦地出口打断众人的议论,语气里有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你们不知道,方远是农村人,家里可穷了,连上学的路费都是借的,为了省路费他都两年没回家了,学校发的补助都是省下一半寄回家的……他再有出息,吃饭也只能还不是躲在自习室里就着开水、偷偷吃俩馒头,也不得先绞尽脑汁地赚钱养活一大家子!”
方远平时在宿舍里话少,其他人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但这些事情毕竟涉及方远的家庭私事,他们同一个寝室更不好私下议论。
也有人不相信:“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罗明洋洋自得:“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们!”
其实,这些都是他和方远班里的辅导员告诉他的。当初方远的高中班主任唐老师,硬着头皮给x大寄了封信,说明方远家境困难,希望学校能给他提供一些贫困补贴。方远却拒绝了,指导员也没办法,就委托和他同寝的罗明平时关注一下他,言语间也透露了一些方远的情况。
提前十分钟进教室的方远丝毫不知道,在某个时刻,自己成了他人议论的焦点。他在教室靠窗的一边,找了个位置刚坐下,就有人拍他的肩膀。
一回头,使他们班的班长。
“班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班长笑呵呵的递给他一封信:“我昨天去系办公室交东西,看见有你的信,就给你带回来了。”
方远接过信,和班长客气的道了谢,就顺手把信夹在书里。
班长站在他身后没急着走,反而感兴趣地问:“这个几个月就寄封信给你,不会是你在老家的对象吧?”
“是老同学寄的。”方远慢慢道,末了又加上两个字,“男的。”把班长道嘴边的好奇八卦都堵了回去。
方远这几年一直没回过安县,往返途中的路费,固然是一方面,他心底还一直有个不甘心的声音在告诉自己:“你不能出人头地,就不要回去!”
所以,这两年来他一直在苛责自己,不断地催促自己前进。他甚至刻意地疏远了和所以高中同学的关系,但这其中不包括陶姜,他最好的兄弟。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拖着病体从那个暗无天日的煤窑里爬出矿井时,看见陶姜那刻的心情。
其实,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到县郊的小煤窑的不到半个月他就生病了。他每天拿着五块钱的工资,在井下干着最苦最累、时间也是最长的活,吃得也最少,每天晚上睡不到三个小时,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让他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工头拦着不让他再下井,结了工钱让他离开。他放下自己的尊严,苦苦哀求、赖着不走,那段灰暗日子里,有着他一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心酸绝望。
因此,当陶姜借给他四百块钱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去追问钱是哪来的。他明白这世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才是难上加难。那一瞬,他就在心里将陶姜当作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
下课的铃声响了,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的走了。方远他没动,一贯独来独往,想着去图书馆自习前先看看陶姜的信。
拆信前,他就盘算着这两年来自己帮着学校的研究生和教授做翻译,除了给家里弟妹寄钱做学费,也存下来些钱,要不趁下次去邮局给陶姜寄信的时候,把之前借的钱都还了。
将信纸展开来,方远粗略地读起信的内容,和往常的来信一样,两人都会聊一些彼此的近况,陶姜首先就告诉自己,以后他的通信地址有变动,因为他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正式下海经商了!
读到这,他也是莞尔一笑,这的确符合陶姜的性格,他最耐不住工厂的条条框框,向往自由。不过,接下来他还说自己是和他们的高中同学一起合伙的在县城里做香烟生意。
一个在他舌下转过了无数次都没有吐出的名字,久违而又熟悉的三个字,猝不及防地映入了方远的眼睛,在他眼底掀起了汹涌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