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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院里的梧桐已抽出了新春的嫩芽,贤王刚刚沐浴完,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坐在树下的石桌前摆弄着桌上的一盘棋子。眼眸半垂,神情专注。
张伯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贤王身后,以极其恭敬的姿态回禀道:“天牢那边传来消息,说云裳大概是疯了,沐婕妤前去看她的时候已与往常是两幅样子,还不停的念叨轩阳要死了,要被王爷您杀死……”
贤王捏在指尖的盈白棋子顿在半空中。沉默片刻,贤王若无其事的落下手里的棋子淡淡道:“是疯了。”
张伯继续请示道:“那云裳那里……”
贤王没有立时答话,自顾自的下了一会儿棋方才道:“你亲自动手吧。”
依然没什么情绪的面庞,淡定的仿若那个叫云裳的女子同他只是一场萍水相逢。
张伯垂着眼眸,眼神中带着来自骨子里的忠贞,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
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帝王应有的冷漠。
潮湿阴冷的地牢中,云裳缩在床榻上裹着被子睡觉。寂静的甬道里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云裳警醒的睁开眼,盯着牢门处一动不动。
一个穿着御医官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跟着内侍走到她床畔,打开药箱,拿出脉枕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声:“奉沐婕妤之命,来为姑娘诊胎脉,请姑娘把手伸出来。”
云裳听到那句诊胎脉时,蹙了蹙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那御医手指探上腕间,沉默片刻后仍是不冷不热的开了口:“姑娘胎相不太好。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云裳一愣,心里竟突然慌了一下,想了想,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我知道你在骗我,一定是她让你来骗我的,哈哈,我不会信你的,不会,我不会信你,哈哈……”
云裳突然开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哈哈大笑起来。那御医皱了皱眉道:“姑娘是经常接触蛊物一类吧,身子本就偏阴寒不易受孕,如今能怀上也是奇迹,可惜姑娘从一开始就未喝过保胎的药,以至于如今胎儿发育不稳,随时都有滑胎的可能。”
云裳的笑声突然停下来,又是片刻的愣怔,云裳突然一把抓住那御医的衣领怒目圆睁道:“你骗我!”
“姑娘现在已被削除名号,身处囹圄,我一个小小御医,骗你作何?”那御医一边收着药箱一边道:“若不是沐婕妤吩咐,又有几个死囚还有机会看御医?再者说,姑娘情绪如此激动,怕是自己已经信了罢。”
说完,那御医扛上药箱就要往外走,顺便又丢下一句:“不过该熬的药还是要熬,省得沐婕妤说本官不尽责。”
云裳跌坐在床榻上,心里突然像塞了什么似的让她喘不过气,她只顾着将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一遍遍抚摸,却没有看见那御医在转身离开时嘴角牵起的一抹阴冷的笑……
不过个把钟头,地牢中再一次响起零碎的脚步声。云裳坐起身,看到一个内侍端着药碗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
那内侍把药碗递给她:“这是刘太医派人煎的药,姑娘赶紧趁热喝了吧。”
云裳看着那药碗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只是药碗刚递到嘴边,云裳眼睛蓦地睁大,她闻得出来,这药里有毒……
药碗还没来得及摔在地上,她的表情已经第一时间出卖了她,那个老太监突然扑上来按住她的头然后将那药汁猝不及防的灌进了她的嘴里……
“唔!”云裳双手挣扎着想要推开眼前的人,然而又立时被另一个太监给抓住,她睁着双眼狠狠的盯着面前的两人,辛辣的药汁毫不留情的被灌进喉中……
胃中顿时一阵绞痛,一口血喷出口中,云裳倒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两个内侍,只见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慢慢撕下脸上的□□,露出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张伯……”云裳眼睛又蓦地睁大几分,无声的张了张嘴,吐出这两个字……
“姑娘,那太医所言非虚,你的孩子确实保不住了,既如此,你也莫要留下念想,好好上路吧……”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口中涌出,云裳先是冰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张伯,到最后,忽然开始无声的笑出来,那笑容如同炼狱里的魔鬼,狰狞的连张伯这样手中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的人,心里都不由得微微一颤。
张伯蹙了蹙眉,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说?”
云裳因为呼吸越来越困难,喘气声也越发的急促,然而还是在不停的笑着,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疯掉的人,只是在听到张伯这句问话的时候却神智无比清醒的回了四个字:“无话可说……”
她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要说?
她与他十几年的情缘竟以如此方式收场,她此生唯一的爱竟令她变得如此不堪,曾经看似触手可及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爱不得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恨也恨不得了。
呵,云裳躺在床榻上,眼睛直直瞪着前方,那两个人的身影在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她看着他们匆匆消失在牢门后,自己的眼睛却怎么也不肯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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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办妥事情后回去复命,贤王握着一卷书册倚在烛火旁看书,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提了另外一件事:“轩阳那里最近什么情况?怎么一点身体不适的动静都没传出来?”
张伯回道:“这……目前还是没什么动静,老奴想,该不会是云裳姑娘骗王爷的吧?”
贤王垂着眼眸翻了一页书,轻轻哼笑了一声:“你还是不了解她,她向来都是有了准备才会跟别人谈条件的人。只是不知道轩阳什么时候毒发,若能知道,对我们会更有利点。”
张伯不解:“那王爷为何这么早就要了云裳的命?”
贤王淡淡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疯子,因为她没有底线。”
所以,任何事情她都会做的出来,只要她不开心……
譬如,说出轩阳会死在他手里的话,又譬如,给阿沐下毒……
贤王扔掉手里的书卷,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告诉阿沐,本王要见她一面。”
张伯皱了皱眉,似乎潜意识里并不想让自家主子与那个阿沐有牵扯。
贤王抬眼瞥了眼张伯,又垂下眼眸端起一盏茶若无其事道:“她是为了复仇才进的宫,可以从她那里打探打探轩阳的近况。”
张伯叹了口气沉声道:“王爷还是离沐姑娘远些的好。”
贤王笑笑:“怎么?莫非你以为本王真的喜欢上了她?”
张伯沉默了一下回道:“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是从前,老奴不问,王爷从不会主动解释什么。”
顿了顿,张伯又道:“何况老奴从没说过王爷喜欢沐姑娘的话……”
半晌的沉默,“啪”的一声,贤王将茶杯摔在桌面上,蹙眉沉声道:“放肆。”
声音不大也不小,还是一贯的冷漠,却失了几分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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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雪宫里。阿沐听闻云裳被毒死在地牢中的消息时先是一惊,继而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回想前世的事。
似乎发生了偏差,还是很大的偏差。倘若云裳真的死了,那么前世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阿沐静立在窗前宛若一副定格的画卷,神情专注至极,默默的在心里将所有的事情开始一遍遍的梳理……
素弦端着茶水走进来,垂着眼眸撅着嘴巴,脸色看上去极其不悦的样子。就连将茶水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声音都格外的大。
阿沐被这“砰”的一声给拉回思绪,回头瞅了眼素弦挑眉道:“怎么了?”
素弦低着头回了一声:“没怎么。”
阿沐笑笑,转过身走到茶壶旁,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连墨这两日都没有来给我把平安脉,怎么?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素弦一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愤愤道:“他出事?!他现在指不定在哪风流呢!”
阿沐端着茶水轻轻靠在桌子上,一副调侃的模样看着素弦,唇角的笑似有若无:“哦?连墨看着风流,其实未必真的能风流起来。”
素弦似乎也认同了这句话,声音降低了些许,只是说话时嘴巴还是微微撅着:“哼,为了去参加哪儿的桃花节,连给你的平安脉都不把了,还说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去太医院听石太医说的,恐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说,这不是风流是什么?”
“哦?桃花节?”阿沐诧异了一下,听上去似乎是连墨的作风,但若真是如此,他要么就瞒个彻底,直接编个理由骗素弦就行,何必通过别的太医让素弦知道这件事最后给自己徒添解释的麻烦?这似乎……又不太像是连墨的作风……
阿沐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只觉去参加桃花节这事儿有点蹊跷,但并未深究,遂劝了素弦几句,便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
入了夜,阿沐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今日常乐过来说轩阳太忙,实在赶不过来让她早些睡。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也许是贤王的事,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手臂放在旁边空荡荡的床榻上,阿沐皱了皱眉头,直觉告诉她,她似乎又错过了什么事……
不行。阿沐猛然坐起身,这一世,她必须要查个清楚,不能再眼睁睁的让自己重蹈覆辙。
只是……从哪里下手?
阿沐又在心里将最近的事理了一遍,脑海里最终闪现的两个字……是连墨。
心里有了打算后,阿沐便缓缓舒了一口气,只是还未再来得及躺下入睡,阿沐便立马察觉到了周围有人。右手立时从枕下摸出一把银针,阿沐眯着眼盯着窗外,想了想,缓缓开了口:“无事不登门,阁下故意暴露了自己的气息,就请殿里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