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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素知道自家姑娘心里难受,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好多捡了些她平日里爱吃的零嘴哄着。
藏碧一时嘴快道:
“听香凝姐姐说,今天一大早大姑娘就穿戴了整齐去了老祖宗屋里,不吵不闹的反而磕头谢恩,又说自个儿没有管教约束得力,自请罚抄了三百遍女则呢。老祖宗听了倒是高兴,也没拿她怎样,还赏赐了一对玉镯子,夸她识得大体!奴婢却觉得这大姑娘的心思越来越深沉了,她屋子里的人去了,也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这人安安静静的只觉得慎得慌!”
红素淡淡瞥了藏碧一眼。
霍定姚道,“这个冬天的雪比往年的都来得急。往后你们若是要在屋子外面行走,或是出府办事儿,便两个人一起。”
知道青欢一向和照喜交好,又吩咐道,“明个儿再去给照喜家送些银子罢。”
青欢哎了一声,讨好道:“姑娘这是心疼咱们,奴婢可是想着一辈子伺候姑娘。”
红素也劝道:“近日里侯府里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的。姑娘也不要思虑过甚,为其他人的事情伤神。这外面的事情与咱们侯府没了干系,其他房的人也不会再来叨扰了。等明年开了春儿,姑娘虚岁得了十三,大奶奶也得为姑娘想看门当户对的亲事。正好宫里的娘娘下了旨意,让盛京的亲王和世家夫人带了小姐们进宫,一同打春热闹,小姐同夫人前去也可散散心,若是结交了大家的小姐,往后更可以相互走动。”
自从上次惠姨娘替霍元姬来锦华轩传话失败后,红素便像转了性子一般,往日规矩里不该提的,如今也开始或多或少的也说与同霍定姚听。她能说的,自然也是从邢氏那里听得的消息。
霍定姚露出一脸头疼的样子。
一来因着上次五房的佟氏告密,大房和五房的关系还是生分了起来。其实霍大爷根本就不明白,五奶奶佟氏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给大房添堵,而是让侯府找到了借口拔出泥潭。
二来便是这宫中的帖子,沈皇后有了凤旨,永定侯府自然也在其中。现在霍元姬成了庶出,邢氏自然就得带上霍定姚。
她自个儿是不愿意去的,总觉得离皇宫的一切人事越远越好。
更何况,红素说得含蓄,什么结交了世家的小姐多走动走动,分明是自个儿母亲想着要把自己带出去,旁敲侧击地让那些奶奶们相看才是真的吧。
——真是心力交瘁。
冬日宴定在了十日后。
下午便有人进了珏鸢阁为十姑娘量身定做全套的饰品和衣物。进宫不比得平日,穿戴一定要隆重并且符合规制。比如她的宫装便一定是要鲜艳讨喜。
霍定姚偏不爱那深红色,对着邢氏撒娇定了一套芙蓉色的宽身上衣,罩了水红色菱缎背心裹白狐狸毛,下面配了双蝶云形千水裙。又打了一套侧尾青鸾簪钗,和一套侧翼的玲珑流苏簪。
进宫的头一天夜里又起了大雪。第二日的天变得更加冷冽,便是呼出一口白气似乎也能成了冰雾。不过好歹是放晴了,天色露出几分湛蓝。
沈皇后的冬日宴放在了酉时。
霍定姚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不敢多嘴腹诽,想着许是日落后宫里的夜色更加漂亮罢了。她这几日被教养嬷嬷上赶着练习规矩,起座言谈都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错了便要重新来,多错几次还要罚抄写女戒,简直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红素见自家姑娘苦哈哈的,除了偷偷拿护膝和宵夜给她,旁的俱是一点半点也使不上劲。再说她自己也要陪着霍定姚进宫,白天也是要跟着受训,只是没有这般严厉罢了。
好不容易熬过这十天,霍定姚难得早早睡了一个安稳觉。这天一大早又被人唤了起来,焚香沐浴,整个人都被弄得香喷喷的。侯府的下人早早送来了衣裳,果真是一套华丽旖旎的宫装,比她当初商定地还要精致几分。穿戴整齐后,藏碧和青欢围着霍定姚止不住地眼睛发亮,红素也赞了几句。
霍定姚也忍不住朝铜镜里张望了一下。
只见镜子中的自个儿身量又长开了一些。浅翠色马面裙,丝绸织绣纹样,同色丝线在其间织了原色鹤、蝠鼠、果桃与葫芦纹。外套芙蓉色的交领锦缎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狐狸绒毛,领口衣襟边缘均用了蓝绸,绣了花卉蝴蝶团饰,比邻的红绸窄边与绿地花卉边饰两条。袖口明黄绸地,又绣了梅枝紫藤与仙鹤望兰。配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玉带,乍然又添了一两分婀娜姿态。
藏碧左右比划着,又给她戴上了和田玉花丝鎏金嵌宝双凤烧蓝璎珞。还是苦着脸道:“若是再挽一个双髻,未免寡淡了些。红素姐姐,你看要不咱们给姑娘梳一个惊云髻?”
红素却摇摇头,惊云髻是宫里贵人们惯常喜爱的。用在定姚小姐身上,却又过了。
她替了藏碧的位置,握了玉梳,轻轻旋拧着,不一会儿便挽出了一个蘸花元宝髻。再顺着发纹绑上了镶了玉珠子的发圈,又在两边套上了明晃晃的翡翠金鱼水晶流苏簪。最后拿起了那支侧尾青鸾多宝玉钗步摇,斜斜地插入了左下侧,便宣告大功告成。
中午的用膳是在老夫人屋子里。霍老祖宗瞧见了自家乖孙女儿的小模样愈发出落得标准,自然也是心底欢喜。又想着毕竟是到皇宫里面,少不了又检查了一番规矩,末了才满意点头放了邢氏和她离去。
侯府外的车马早就备好。宫中规矩森严,邢氏这次也只带了霍定姚,连同璎珞和红素两个一等大丫鬟,蒋魁和另一个小厮负责在前面打马,另外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和家丁随在车厢外。
王氏也是要进宫的,她却是自言约了其他王公贵女,说是不方便与邢大奶奶一同出发,早早带了霍有纤离了侯府。
金姨娘眼热得紧。掂量着她与三奶奶似乎也有了那么几分交情,便厚着脸去求了王氏,盼着能让霍庄莲能跟着,进宫当然是不敢想了——可就是在宫内二门瞧上一眼,那也是十辈子求不来的福气。
王氏哪里还记得当初金姨娘跑前跑后的,眼下也没了用处,自然没了好脸色。再说想起二姑娘的蠢样,更是没好气道:“你也不自个儿掂量掂量,就二姑娘那吃相,只怕会让宫里的人以为咱们侯府里虐待庶子庶女呢——我可是丢不起这个人的。要不,你去求了老祖宗恩典,她若是肯点头,再让二姑娘饿上几顿忌忌嘴,我这个做三伯娘的,便也可以带着她去宫里长长见识。”
金姨娘被臊得涨红了脸。
她心知肚明,老祖宗怎么可能看得上霍庄莲?!回头在偏门瞧见王氏的车马走了,硬是咬碎了一口牙。她心头不痛快,便朝碎月阁去了。
金姨娘是个小心眼的,上一次幸灾乐祸地看了霍元姬失魂落魄,这次又打了相同的主意。
只是到了碎月阁,便被菊雁硬邦邦拦了下来,说大姑娘这些天诚心祈福,闭门谢客。
金姨娘肚子里犯了狐疑,“大姑娘都到了现今这个份儿上,还装什么样子?便是再祷告,老祖宗发了话,也不会可怜她的。”
菊雁却不理睬她,还是那句生硬地话:“姨娘请回。”
金姨娘没了地方发泄,这气更不顺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大姑娘定是躲在屋子里摆出一副犹见我怜的模样,心头倒也觉得舒爽了。想走又不甘心,便假装离去,却绕道了耳房后面,踮着脚使劲往窗口里瞧,见里面紧闭了帘子,隐隐绰绰的瞧不清楚。
再说霍定姚两辈子都没有进过皇宫,就是这一世的这段日子,她也呆在侯府未曾踏出来一步。这下一踏出霍府,立刻偷偷掀了帘子一角,一双眼瞅着轿外的景致不放。
红素知道她最近憋坏了,也没有阻了她不合时宜的行为。
临安大道两侧,各式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其中有一座十分气派,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奉仙楼’,金光闪烁。层层楼宇层层高,直耸入天际。再瞧车水马龙的,各色各样的小贩子们在沿街叫卖,有卖古董的,胭脂水粉的,首饰字画的,风筝香囊的,瞧着确实热闹。
红素见霍定姚瞧得仔细,以为自家姑娘被新奇的玩意迷了眼。却不知霍定姚心里琢磨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盛王朝其实是一个尚武的王朝,这也和它才传承了三代有关系。第一代是龙图帝,前朝异姓王,功高震主之后便被打发到了南部,偏偏当时的皇帝还是睡不安稳,想来个斩草除根。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于是龙图帝在暴动之下干脆来了个揭竿起义。霍定姚的曾祖父便是跟着龙图帝,一分一毫打下的这个天下。
霍定姚上辈子在流放途中,也听了一些关于宫中的传言。说龙图帝的时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龙图帝信奉马背上打天下,也确实得了天下,驾崩前把事业传承给了儿子,便是如今在位的龙戾帝的爹龙武帝。而龙武帝比他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极度嗜好战争。大盛王朝在他手里翻了三倍的疆域,一直把东南西北的十来个小国全吞并入囊中。而他儿子龙戾帝也不遑多让,一辈子南征北战,战无可战,于是终于罢了手。
——却也导致了大盛王朝在饱受战火蹂躏之后,经济萧条,百废待兴。
也许龙戾帝还看重太子,不仅是看重长幼有序,也认为王朝不需要再来一个如四皇子一般的残暴君王?
抵达春明门的时候,陆续已有好些车马堵在了门口。宫门处的管事太监自然知道车上的都是贵族女眷,也不敢惊扰。接过了牌子,因不会在宫中过夜,各家夫人小姐也没有带多余的随身物品,因此稍做一番查验便抬手放行了过去。到了二重门,这些女眷们都一一下了自家马车,换上了宫中的软轿。
来接永定侯府的宫人早就侯在了二重门显眼的位置。待邢氏和霍定姚下了马车,一个宫装打扮的老妈妈便上前伺候着她们换了一粉一蓝两顶软轿。蒋魁和其他家丁婆子自然是进不去,这老宫女便使唤了旁人带了他们退出春明门等候。
璎珞偷偷塞了一个香囊过去,这老宫女便更加殷勤了。她自称姓崔,唤崔姑姑便可。这崔姑姑还没见过事儿没办便打赏的规矩,心道遇见个大方的主了。既然得了便宜,又听闻这侯府的嫡小姐是第一回进宫,便趁着领路的档口捡了自个儿认为紧要的说与邢氏听,霍定姚也尖了耳朵。
这些世家命妇莫不是变着花样打听宫中贵人的喜欢,尤其是沈皇后偏爱什么,不喜欢什么,一来是唯恐犯了忌讳给自家夫婿扯了后腿,二来便是投其所好,让自家的姑娘们能在贵人面前挣得几分表现。
崔姑姑便道:“沈皇后虽然是个喜静的主子,不过也爱同诰命奶奶和小姐们热闹,说是后宫之中莫学前朝那些皇家的威严。宫里大节小节的,娘娘便会下了帖子邀了人前来。沈皇后出自阖中沈家,书香世家,又是文豪墨客风流才俊辈出之地。奴婢瞧姑娘生得福气,若再能作得一二诗句,定能给侯府长脸。”
霍定姚撇撇嘴,这世道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侯府里也便只教她们习了女则女戒,旁的是一概不允许再碰。虽然上辈子耳濡目染习了诗书,作出的诗句也被三伯父和四伯父称赞不俗,可这辈子莫说她没兴致对月吟诗,有时间倒不如看那些风云传奇。
她一开始还指望从这崔姑姑嘴里听得几句实在的,到后面只觉得越来越无趣,索性干脆扮起了小天真,低头摆弄起手指头来。
其实霍定姚最想知道的是皇太后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垮了下去?她听说这太子因为皇太后抱孙心切,才求了圣旨。
可若是皇太后真不好了,当皇后的还有什么心思办什么宴会,岂不是存心给皇太后添不快?
便是皇帝也会对她有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