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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侯府的其余人脸色变,英王妃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几人再将折子的内容和英王妃的话前前后后对了一遍,应该可以肯定,这折子确实被人调换过了。林氏哀嚎一声,当即就昏昏沉沉瞧着不好了。妫氏性子急躁,当着霍母和王妃的面就指天跺地的毒骂开来,什么断子绝孙,什么舌长烂肠子,总之什么难听就骂什么,整个一个骂街泼妇状。侯府的几位老爷虽然也气愤难当,好歹没有这样失态。
霍定姚又重提了方才她关心的问题,果然,昨天皇帝身子不好,早朝的折子便由大太监郭康海汇总起来一并送到了御书房。以往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一般这个时候,郭康海会格外留神,御书房不仅会落锁,并且还会派四个小太监把守,没有皇帝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入。然而不同的是,昨天午时,皇帝便去了御书房,中途去了锦绣宫与李贵人午食,还小憩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回到了御书房,并召见了邢小将军。
皇帝午食离开,御书房想必便不会再上锁,又是中午吃饭的时间,看守的小太监也需要轮换,守了一上午,更是又冷又饿,精力匮乏。可恶,必定就是这个时辰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可到底是谁,能如此胆大包天,又在宫中行动自如,几位老爷却是没有半分头绪,束手无策。莫说此时没有谁会为侯府强出头,便是侯府的人长了一百张嘴四处喊冤,只怕也没有一个人肯信。
众人一筹莫展,倒是英王妃安慰了众人几句,说回王府后定找王爷想想看能有什么法子。
她说完,欲言又止。霍母会意,让众人先散了。
妫氏离去前恨恨回瞪了一眼,对霍四爷道:“母亲越来越偏心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关起门来掩掩藏藏的,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要我说,这次折子的事情要不是大奶奶胡乱出主意,我们侯府说不定根本就没事!”
霍四爷本就不高兴,听了她的话只觉得更打脸,不由得呵斥道:“你在一旁只会添乱,搅得母亲心烦。你有本事,倒是拿个法子出来啊!”说法,一甩袖子自顾自走了。
妫氏跺跺脚,对着一旁啐了一口。她没落得好,转头看到了魂不守舍的王氏。想着这个三奶奶以往在侯府多得脸,眼下不也被赶了出来,心头顿时又痛快了几分。
她又还在想昨天清晨看见的事情,不由得愈发猜忌了起来,嘀咕了一句:“怪了,那幕后的凶手怎么知道邢舅爷是替我们侯府递的折子?”
王氏一僵,冷冷瞅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去。妫氏被她眼神冰冷得直打了一个寒颤,居然倒退了三四步,等回过神来,见左右的人早散了,根本没人搭理她,也没有人理会她的自言自语,便自觉无趣,也离开了荣景堂。
屋内。英王妃对霍老祖宗郑重磕了一个头,正色道:“母亲,这次女儿前来,实则王爷还交代了一件事。侯府乃百年世家,便是一时受朝代更迭、战乱动荡也好,还是遭遇天灾*的苦乱也罢,也不断了根基,不可后继无人。”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不敢去霍母衰败的脸色,几乎是哽咽道:
“不论真相如何,如今形势已危厄至此,女儿便是身份再尊贵,也已是外姓之人。王爷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毕竟也是为咱们霍家着想……便是……便是以后有皇帝为我们霍家平凡,也得有人,能领下这个恩典啊。我的小轿只能带走一个孩子,大哥身为侯爷,选哪个侄子继成衣钵,便由母亲和大哥定夺……”
说完撇过脸,咬唇默默流泪。
霍定姚如坠冰窟。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认为老天爷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否则这冥冥之中,何必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安排?甚至隐隐有一种超脱之感。可她忘记了,皇权便是皇权,现实便是现实,姑母的话等于打了她一个耳光,告诉她站在外人的角度,侯府几乎就快全军覆灭。她想着上辈子父亲被斩首没,全家被流放,几乎有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她看了看祖母衰老的脸,母亲已经摇摇欲坠的模样。便是霍大爷,眼下同样是大受打击,好半晌才勉强扶起了英王妃:
“这本是我该想到的事情,难为王妃替我们侯府能如此着想。大房并无嫡子,儿子想章哥儿、昊哥儿和轩哥儿年岁也大了,若有搜查令下来只怕瞒不过上面,言哥儿尚且不足岁,又未开祠堂报官府,便将他过继到婉儿的名下。等他平安长大,如今的事也过了十余年,想来对他也是好事。”
后半句话,却是对霍老祖宗和邢氏说的。
对此,在场的人并无异议。事不宜迟,霍老祖宗派了心腹丫鬟香凝去请赵姨娘过来,还特意交代清楚将言哥儿一并偷偷抱来。因着此事不能张扬,过继的仪式也不能到后山的祠堂举办,便就在主屋内老太太平时诵经的地方简单布置了一番。
赵姨娘匆匆抱着言哥儿赶了过来,一进门便被屋子里面的严肃气氛吓愣住了。几乎同前次审问霍大爷一眼,这次霍老祖宗也高坐在八仙主桌上,八仙贡桌上安放了象征侯府主人的印章,用着红布绸子盖住,在它前面还放了一个精巧的香炉,旁边摆放着三支未点燃的细香。细香旁边有一直瓷白色的青釉云彩玉碗。而在供桌前端,则放了一对锦织暗纹的蒲团。
她忐忑不安地拜过了众人,在最末端的交椅上半坐了下来。霍老祖宗道:“把孩子抱上来我瞧瞧。”赵姨娘又连忙起身,恭顺地将襁褓小心翼翼交给了老夫人。
霍母瞧了一眼,孩子在熟睡中,依稀记得比前一次瞧着长开了些。眼眉端的是俊俏秀美,应该是继承了赵姨娘的好样貌。她心头一软,想想好歹也是侯府的骨血,倒是露出一两分笑容叫了下乖孙儿,又郑重地摸出一个玉佩戴在了孩子身上,然后交给了邢氏。
然后才对赵姨娘淡淡道:“言哥儿自小聪明伶俐,又是你们大房的长子。往后便过继道大奶奶名下好生嫡养了。”
赵姨娘闻言便呆住了,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她回过神来,立刻跪倒在地,猛地咚咚咚对着霍老祖宗磕头道:“老祖宗,孩子太小,吃喝均不能自理……只怕,只怕会惹了大奶奶心烦。奴婢虽然蠢笨,针线小食却还是拿得出手,断然不敢委屈了言哥儿。不如……不如让奴婢自个儿再带养个三五年,这期间定会教育他大奶奶乃为嫡母,不敢妄做它想!求求您开恩,求求您开恩!”
说完,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霍老祖宗不为所动。赵姨娘又哭着求霍大爷,后者干脆背过了身去,看都不看她一眼。邢氏狠了狠心,轻声道:“你且放心,我们定不会亏待言哥儿。他跟着……我们,只会得到更多的庇护。”
赵姨娘哪里听得进去,又对着邢氏猛磕起了头来。言辞间全是请大奶奶高抬贵手。
霍老祖宗终于勃然大怒:“好你个赵姨娘,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情!你倒好,居然还挑三拣四讲条件!你到底懂不懂,大房嫡长子是什么金贵的身份?你不要,其他房的可是排着队上赶着来。”
赵姨娘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霍定姚拉住了她,对她缓缓摇摇头,又偷偷指了指英王妃。赵姨娘似乎有点不明白,霍定姚急了,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赵姨娘本就聪慧,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大变。她依依不舍地看了邢氏手中的婴孩儿一眼,尽管泪流满面,再抬起头时,却一字一句如泣血道:
“奴婢糊涂了,生为母亲,只想着借着言哥儿能多几次讨得老爷欢心,却不曾想过他跟着奴婢,以后只会是个下人,根本没有出息!奴婢……多谢老祖宗和大奶奶提携……”
其实无论赵姨娘同不同意,最终霍母和大老爷决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只不过堵了赵姨娘的嘴,往后也少了更多的乱子。
赵姨娘安静下来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在霍老祖宗的主持下,霍大爷首先上了三炷香,祭告列祖列宗侯府嫡子之名,接下来邢氏也跟着添香祭拜,然后跪在供桌前,赵姨娘抱着孩子跪在另一边。因为行事私密,霍定姚则负责端来了两个玉碗,将其中一个摆放在两人的中间。
另一个则拿到了大老爷身边。
霍大爷先取了针,微微刺破了手指,朝碗中滴了两滴血,赵姨娘面上微微有些难堪。霍定姚偷偷给她使了一个眼神鼓气。这样做虽然是为了验证侯府传人血统纯正,但同样也让人十分羞耻,毕竟只有不贞洁的妇人才会被如此对待。
赵姨娘只顿了一下,一狠心也将孩子的手指刺破,滴入了两三滴血进去。没一会儿便和大老爷的融合在了一起。
然后邢氏取针刺破指尖,滴了几滴血进入另一只碗。赵姨娘同样也将孩子的血滴进去了些许。霍定姚对此十分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和赵姨娘又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也得非要赵姨娘的孩子能和自己母亲的血融合才能算正式过继?后来听说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和当家主人滴血是为验亲,和当家奶奶滴血是为了证明嫡母与庶子也是有缘。
霍定姚撇嘴,她十分怀疑,这规矩的后半条应该是某位当家奶奶立下的,真正的目的还是将庶子拿捏在自己手里。
不管怎么,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碗里。
再瞧双方那血,分别从碗的两侧花落了到了碗底,慢慢的,先是渐渐汇聚,最后彻底地交融在了一起。
孩子开始啼哭了起来,英王妃端来了牛初乳,安慰道:“这里面放了安睡之物,也免了孩子受苦。”
喂下之后孩子又熟睡了过去。
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特别是霍大爷,脸上神情放松了下来。霍老祖宗十分满意,道:“言哥儿能养在大奶奶膝下,是这孩子自身的造化了。这也是天注定的,若是祖宗显灵,想必也是老祖宗也是认同的。”
说罢,取出了族谱。霍大爷亲自提笔,将霍安言的名字在嫡长子的位置,端端正正写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赵姨娘浑身一震,仿佛迅速苍老了。她跪下叩拜了霍老祖宗和大奶奶,转身离开了主屋,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霍定姚心中不安,悄悄跟到了花厅,忍不住出言道:“祖母和父亲也是逼不得已。言弟能离开侯府,是最好的安排。”
赵姨娘停下了脚步,回头扯出了一个苦笑:
“我也明白。从十小姐对我暗中比划出‘出府’那两个字的时候,我便明白了这一点。这段时间,咱们侯府是个什么样子,老爷们和奶奶们的争吵,外面官兵的围剿,还有下人们的惊惶,我如何没有看在眼里。我的孩子能够被英王妃带走,于他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可骨肉至此分离,于我却是生不如死……”
霍定姚望着她离开的背景,心头也茫茫然不知所措。再回到里面,英王妃已命身边的心腹丫鬟抱住了孩子,裹在了披风下面,还将族谱也一并藏了起来。桌上桌下的东西也收拾干净,仿佛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英王妃再一次拜别了霍老祖宗,几乎就要挥泪之时。前方却隐隐约约又传来了喧嚷之声,还夹杂着哭喊。不待几人脸色大变,便瞧见张全几乎是抖抖索索滚爬了进来:
“老夫人,大老爷,宫中来人了!说是带着皇帝的诏书,要您和老爷前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