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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样怒其不争,当务之急还是轩哥儿的病最紧要。既然开了这个口子,几房的主子便留了下来。在打发姨娘和孩子离开前,老爷们三令五申外加连吓带哄,好歹是让不相干的人闭紧了嘴。
霍五爷同霍大爷、霍四爷商议了一番,便去了大门,瞧着是去找刘铁角了。这一路因着有了银子,刘铁角也没多加为难,而且队伍中有孩子发了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也脱不了一个监管不力的罪责。
因此见霍家人凭空多出了好几两银子,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哪个抄家流放的没点准备,他们自然也理解。见刘铁角放话同意,众人都安了心下来。
妫氏难得的还向霍五爷说了一两句感激之言,后者脸上倒是淡淡的。
只是武安从镇子上回来时,却还只有他一个人,身后根本没有跟来什么大夫,连个最差的江湖郎中都没有。问道缘由,只道是这镇上的大夫嫌远,还有的不肯给犯人瞧病。
妫氏见状,不由满肚子怀疑:“这都是什么话,哪里有给钱不要的理儿?一个不肯来,就再去其他地方寻一个啊,总不会个个都不肯吧!该不会是这些当差的,拿了我们的好处吃酒,转身将托的事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推开了去吧。说来说去,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他们!”
她这话嚷得十分大声,旁边的霍四爷唬了一跳,连忙扯了她一把,“就算我们吃了亏,也不能摆到明面上,你还以为你是侯府里的四奶奶吗?!”
霍定姚也觉得纳闷,她和着两个差役是打过交道的,虽然说贪钱,性子却并不是十分奸诈油滑之人。否则此前哪里能打通关节,给自家人寻来那么多便宜?而且找个大夫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方才也仔细瞧过了,却隐约觉得那武安脸上的神情还十分难看。
不仅如此,他低声朝刘铁角耳语了几句后,后者脸色竟然大变,抬起头死死盯向了荒屋一旁的那封锁着的西院。
莫非,那西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回头看了看,妫氏还在那里折腾,自个儿母亲在好声好气劝她,霍四爷在发脾气,霍荣菡被训斥后又对着霍语桐出气,一屋子人脸上都不好看。她见反正没有人注意到她,便偷偷溜出了屋子。
再说武安拉了刘铁角在院子外,吓得面无人色:“大哥,这事儿千真万确,我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地方可真呆不住人了。我看也别管那个霍家的小少爷,赶紧出城了事。”
刘铁角明显也乱了阵脚:“我们又没有通关文书,你以为想走就能走?你到底有没有问清楚了,可别是听茬了吧?”
“哪里会呀?!这要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留十二万分的心?”武安哭丧着脸,“那城里的大夫一听是到这里,个个都露出惊惧的神色连连摇头,我还当是那些大夫嫌弃诊金少,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收了点好处肯开口的,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这才知道了原委。”
他们两人说着话,却根本没注意大门后面躲着一个人。
霍定姚离得有点远,模模糊糊听了只字片语,见说道了关键处,不由得着急,想探出头。却不料后面有人轻轻拉住了她。她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五伯父霍修开,他旁边还站着满脸疑惑的四伯父霍修水。
霍定姚松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墙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霍五爷点头。叔侄叁竟然一起听起了墙根儿。
这边刘铁角还在继续追问,“那人怎么说的?”
“那人说了,这里原来叫‘西所村’,后来出了一点事,原来村里的人便渐渐搬离了,这就慢慢荒废了下来,三五年前倒是又启用过一次,住了一些流民,后来也……没了。”
霍四爷听得云里雾里的,似乎还没听明白。
霍定姚心头却开始泛凉,武安口中所谓的“出了事”到底是指的什么?为什么村里人要搬走,然后又给了流民用,却都“没了”呢?
她越想越心惊,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里慢慢形成……
天啊!该不会是那个东西吧?
她又惊又慌地去瞧五伯父,后者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了微微不安,看样子,两人都想到了一处去了:
——瘟疫。
果然,武安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十几年前的那场疫病来得又急又凶,听说就是从这家的少爷开始的,起先便是发了低烧,后半夜烧得脸都红了,请来的大夫瞧了,也开了一剂又一剂的药服了,只是都不大见效,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就这样熬了三天便没了。那母亲伤心欲绝之下,也一病不起跟着去了。起先村里人都道是那户人家运道不好,当母亲的又想不开,谁知道没隔几天,那弟弟竟然也开始发烧呕吐,脱水得不成人型。家里人都慌了,这次咬牙花重金请了一个老中医来,谁知这老中医还没踏进屋子就脸色大变,直接让收拾后事……”
“这场疫病,整个村里死了四五十人,后来官衙里来人挖坟烧尸,这才断了根源。可地方到底是不能住人了。”
“至于三五年前,河北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的牛痘热,一批流民跑了过来,后来证实染了病,便被凉城的府衙做主关在了这里。没了之后,也全都烧了处理,府衙倒是放了公告,说不会再有疫病,可村民哪里会听这些,更加不愿意回来。”
武安说到这里,正巧一阵风吹过,那对印着“奠”字的灯笼便转了过来,好似一对黑黑的空眼眶盯着他们这些人。
霍定姚几人早听得目瞪口呆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的消息,便听见门口砰一声响动!
这门口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院外两个差役也听见了声儿,都连忙齐齐回头去看。
却是妫氏听见外头的交谈,以为请到了大夫便眼巴巴地赶了出来,没想到便听见了武安的话,顿时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她身后还站着邢氏、林氏等人,脸色都煞白煞白的……
如此大事,自当立刻禀了霍老祖宗。原本一干人等都人都聚在东屋,这下却是如见鬼一般作鸟兽散,任谁也不敢靠近半步了。好些个姨娘得了消息,早就拉回了自己的孩子,有按捺不住的,都开始偷偷摸摸收拾起了包袱。
抢在最前面的便是四房的周姨娘,她吓得脸色发白,自己住的屋子正好就在东屋隔壁,昨个儿晚上她还央求四奶奶能让冲哥儿跟他的哥哥一起睡呢,可惜妫氏心眼小,霍荣菡守着炉子更是凶悍地瞪了她好几眼,这才让她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哪知道因祸得福,若是自己的孩子也留在了那不祥的屋子里,指不定眼下也染了脏病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抱着孩子也在那屋子里故意磨磨蹭蹭呆了半晌,就图着暖和担心孩子遭罪。现在想想,早该离得远远的才是啊!
她急忙跑进屋子,霍石磊和霍行冲正两人坐在地上,身下都垫着些杂草和旧衣裳。霍行冲见了周姨娘,一扁嘴就嚷饿,见自个儿母亲只顾着上上下下查看自己,还恼了起来,围着烂掉的床腿转圈,偏不让周姨娘捉住自己,还奋力地挥动胳膊表达不满,倒是精神劲十足。
周姨娘放下心来,喂了他一点昨晚上收起来的干饼子,转身就想收拾起包袱。
她身后头韦姨娘也跟着进来了,一见周姨娘的做派便拉扯了她一把:“老祖宗都还没发话,你做什么这样心急?”
周姨娘这下就听不懂了,睁大了眼环顾了一圈这屋子:“不收拾难不成还要住在这里?这里可是……可是死过人的。若只是寻常的生老病痛,倒也轮不到我们挑剔忌讳,可方才你不是也听见了,轩哥儿得的可是会死人的病,不仅如此,还会过人的!”
“那也要按捺下来呀!”韦姨娘当然也巴不得赶紧离开,她的磊哥儿可不比冲哥儿的活蹦乱跳,自从侯府糟了难,那身子骨就弱了下去,还不爱开口说话了。
她也焦心地蹲下去摸摸自己孩子的头,嘴上却还劝着周姨娘,“正房的奶奶们都没着急,姐姐你去强出这个头做什么?你真是不要命了吗!”
周姨娘跺脚:“瞧轩哥儿那样子,哪里是起得来身的?四奶奶定是不肯走的,那我们怎么办?”
“轩哥儿下不了地,四奶奶一定会让几位老爷想办法请了大夫来,到时候给冲哥儿和磊哥儿也瞧瞧,可不也能求个心安?”
“有什么好瞧的,我家冲哥儿可没病没灾,你别胡乱嚼舌头,没得被咒着了。”
韦姨娘劝道,“哎哟,瞧你说得,我岂是大房那样心眼里藏刀子的人?再说了,轩哥儿若真不好,到了路上和我们挤在一处,不更是害怕被过了病起。”
周姨娘闻言,也有几分意动。
韦姨娘见她缓了下来,朝外努努嘴,放低了声音:
“昨个儿昊哥儿也琳了雨,听说有些不大对付,你们三奶奶可是最会跳脚的,有她在,我们还操什么心?”
周姨娘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好你个韦姨娘,竟然敢在背后看当家奶奶出糗,回头看我不说出去,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
韦姨娘白了她一眼,嘴角翘了翘。
两人倒是缓了动作,只把靠近东屋的那扇窗户关严实了,又给孩子添了小衣,才支楞起耳朵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她们猜得很对,三奶奶王氏的脸色确实最难看。那是因为她的昊哥儿一路上就反反复复的,身子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不仅如此,昨晚吹风冷湿了身子,想着东尽头的屋子里烧了火暖和,是跟轩哥儿同睡在一张床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