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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暗烛幽灯,燃的毫无生气,如同死火一般,可却始终可以保持着这要灭又不灭的模样,一直静静的燃在寒冰台的一角。
这一盏凝魂聚魄灯,一直都放在梵妖七界皇宫的藏库之内,还是让紫姬冒了性命之险偷梁换柱偷出来的,一直都放在他身旁日日擦拭,只等着将来有一天可以派上用场时,立即就可以使用,并且照的够明够亮,照亮那人回家的路。
他把凝魂聚魄灯终于拿出来用时,紫姬没问起,他便也就没再说。
明摆着的事情,紫姬已经再无其它话可说。
想到紫姬,他不禁的想着不知道紫姬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紫姬现在在想些什么。
几千年过去,紫姬就这么在他身边陪着,为他做事帮他谋划,从最初的违心相帮到后来的麻木而帮,他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
起初紫姬帮他,是为了让他瞧见她的好,期待终有一日他的目光可以停留在她的身上。再后来,帮,成了习惯,成了麻木,成了唯一支撑她继续守在他身边的理由。
他仰起头来,看着头顶上方倒映出的曼殊莎华花丛的倒影,一片暗红轻轻摇曳,如一幅不真实的画卷。
他从来不曾在水底这样欣赏过这里。
他甚至不由的在想,当年自己斩杀的那只银蛟,曾经也是这般躺在水底,那只银蛟眼中看到的,应该也是这万年不改的场景,那银蛟也是有上万年的道行修行,它当时可曾想到每天每夜日夜轮替上万年的场景,它会有一天再也不可能看得到?
他的心一抽。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斩杀那只银蛟。而只是让她看一看并且吓吓她让她知晓这银蛟的厉害,她是不是就不会只身一人去往逝川池。
这个问题不是今天才有,这几千年以来,有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每一个小动作小细节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她都琢磨了不知道多少遍,又何止是这件这般重要之事。
只是越想,便就觉得胸口越发的堵。连带着肺腑之间都像爬过千万条蚀骨之蛆。难受难忍。
他从来都是喜欢她的,不是在她失忆后也不是在她失忆之前,是从来。
从第一眼吧。
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向她证明。也一直都没有机会向她说明。
如今这上千年过去,一桩桩一件件盘算过去,他真的很想把她叫起来,逼问她到底值不值得。她这般付出抛出性命,可她的师父再也没有来过。她的命却没了,她到底后悔不后悔!
曼殊莎华的倒影突然一动,他挑眉。
再一抬眼,却是封印突然如镜面一般破碎开来。他瞠目结舌之际甚至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一白色身影迅速入水,再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悬浮在沧海扇外围丈步开外。
沧海扇,纵然就是天海斧也劈不开。他心中有这般认识,可看着那人,他却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他想,这人先前在花灯河那边召天雷召的那般疯狂,至少也得气息不匀略显狼狈才是,可映入他眼前的又哪里有半分耗损过不少修为的模样,纵然是这般悬浮于水底,水底清澈透明不染一尘,他却看起来比这水还更要纯净,倒显得这不染一尘的水快要染了他。
不,这世间没有一物可以染得了他。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万物都像是染尽铅尘,再无风华。
他上前半步,微微一笑,躬身开口:“帝尊驾到,池雨不胜惶恐。”动作却是慢悠悠的,将惶恐表现的半分不恐。
栾之一字未言,目光看着他,倒更像是看透了他穿透了他,目中空无一物完全视他于无物,掌心翻起,四周的水在他掌心倒旋逆转,两团漩涡自他掌心而出越来越大越来越猛越来越——疯狂。
召天雷。
于这水底召天雷,池雨微微一笑,且不说现在有沧海扇隔着,单就是看见栾之又召天雷这回子事,他就已经将心放回了一半。
栾之,再是昔日战神又如何,再是一身文卷气息也是皮相,动起武来也不过就是莽夫一个,面对结障始终就只有召天雷这一个法子。
然则当天雷应水而入之时,他的心倏的提了起来。
就见栾之的身影瞬间不见了,以己之身现出神识钻入天雷之中,天雷劈向沧海扇时,栾之身在天雷里,沧海扇当即一摇。
一声巨响之后,水波大颤。
池雨大震。
栾之已进入沧海扇。
他大震,他不能不震。
以已之身钻入天雷之内,这种痛楚非常人可以想象。
纵然这些神仙都是挨过不少天雷渡劫,可这样钻入天雷之内,所承受的何止历劫之痛千倍百倍!
纵然时间不长,可身在天雷之中是抽离时间的感应的,也就是看在外人眼中不过一瞬之间的事,但是身在天雷之中的人是以天雷的速度来感应的,就是说,栾之承受之痛之久简直让人不敢去想也根本无法去想。
而这样的事,看起来不难,可是能做到并且能承受下来安稳的站在这里的,也没谁了。
栾之哪怕是进来了,却也依旧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青玉石台的弓月身上,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凝视良久,后而突然淡淡一笑。
池雨捏出个大方的笑容来,全然不计较栾之对他视而不见,道:“在下斗胆揣测一下帝座的圣意,大约您是为了这女子而来?只是说起来,”他顿了一顿,将笑意做的相当坦然,伸手一让,看起来他还大方起来了:“她似乎未必能如帝座所愿,如常的醒来回来了。”
笑意衬得他面上的那一对眼睛精光四现,栾之这才斜眼瞧了他,道:“醒不醒来回不回来。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就在你这里任你处置。”
池雨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帝座进来,说是投机取巧也不为过,在这沧海扇里,没有水,帝座若是想再御雷出去可就没那么轻松,更何况还要带着弓月上神,我想不出。帝座难道要让我死在这里。然后再带着弓月上神出去?”
栾之轻轻一笑,目光转向那盏凝魂聚魄灯,道:“池雨。作为我的一抹神识存在了上千年,你可还习惯?你可接受得了?”
池雨猛一抬头,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无一片惨白,不过是转瞬之间便浑身僵硬如木。他颤着嗓子道:“你、你说什么?”
栾之拂袖向凝魂聚魄灯一挥,惊的池雨上前就要阻止。可哪里来得及,待他面色如土死灰一般之时,才发现栾之并不是要将灯扑灭,那灯。竟然比先前更亮了一些。
他已经耗了太多修为,凝魂聚魄灯燃着,他还要保持几分体力来准备对抗一些不可预测之事。栾之果然来了,可他却想不通。栾之此番又是何意,难道他想让仓一柔醒来,让弓月的魂魄聚在仓一柔身体上,他以为仓一柔会带着弓月的记忆存活?
栾之做完这个动作,回头看他:“大约也就一万年以前吧,仓一柔将表白失败而硬要逼迫她的你失手推落悬崖,你一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一定也不明白为什么毫无生还可能的你竟然可以走出来,你一定,一定以为是你自己运气好。”
池雨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暗礁上,却没觉着似的,嘴唇哆嗦道:“是,是你?”
栾之不厌其烦,面无表情:“真是天意,若不是你用了沧海扇,若不是我潜入天雷之中以己之力劈身而入,只怕也刺激不到让我想起这件陈年芝麻大的小事。”
先前还自信满满的池雨,此时目中全无神采,手指下意识不自觉的在袖中抽搐起来,张了几次口,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好半天,也不知他是笑还是在哭,又或者是又笑又哭:“你,你们……你们这些九重天上的神仙,闲来无事,竟……竟就这样玩弄他人……”
栾之上前两步捻了捻凝魂聚魄的灯芯,奇道:“你能意识到这一点也不错,确实还真是闲来无事,闹出了这么个小动静。”
池雨腿一软,歪了下去。
“我……我……”他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栾之走到青玉石台前,看向弓月宁静的脸,觉得她与熟睡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他此刻清晰的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温和,淡声对池雨道:“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早在之前进入定神箍的时候不出手,说来也不怕你知道,反正你也只是我一缕神识。”他睨眼过去,半侧着首:“其实当时我对你就有些许感应,不过你也应该有一些感应才对,只不过你也心里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不然你早就对我下手了,不是吗?”他说着淡淡一笑,浑不介意:“我对你不出手的原因,不就是你一直没对我出手的原因?”
池雨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喘着粗气:“我,真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在定神箍之外就……”
“就将我了结?”栾之靠近了几步:“你知道弓月是仓一柔的正主,你也知道不能强取,否则连仓一柔也会随之消失,你现在说这种傻话真是语无伦次了,且不说你有没有能力了结了我,就且当你有这个能力,可你若了结了我,又何来现在的你?”
他这话才一落地,池雨仰头长啸,声音何止歇斯底里,栾之看在眼里,觉得,池雨这般咆哮,似是要把灵魂呕出体外一般无二。
栾之走过去,伸手覆到池雨的头顶,软声道:“容得你翻覆到今日已是极限,我召天雷召的有些心烦难耐,算来我活到如今这把年纪,还未有谁能让我这般难耐,你倒也不愧为是我的一缕神识,我现在心态不好,大约比你自己动手要痛一些难捱一些,你多担待。”
栾之的手还没下去,池雨已是如同行尸走肉,瞳孔都没了焦点,何止是败兵之相,道:“我只是……只是不想看着她再也醒不来……”
栾之点了点头:“我也是,并且这种心情比你要强烈千倍万倍。”
池雨突然向他磕下头去,这般刚硬男儿,此时竟是落下泪来,死死的揪着栾之的手,道:“你能不能,能不能……”
栾之看着他,面容平静如佛陀:“不能。若你当初有过一分仁慈,对弓月哪怕留半丝相处之情谊,我今日兴许还会放你一马,但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你到底是我的一缕神识,能不能拿出一丝我的模样来,做了就担起来?弓月是怎么躺到这青玉石台上的你自己心里明白,她明知你就是池雨,又是如何待你的,你也明白,可你还是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欲什么都顾不得也不顾了,甚至于你所有向她表现出的友好以及周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她送到这青玉石台上,你扪心自问,弓月可曾有亏欠过你,你这般算计她,你良心可曾安定?我栾之从来都只听说过主体收回神识,却从未见过有神识想谋害主体取而代之!你和仓一柔,能在这里有一场交集已是福分造化,再要强求实在是贪求,你倒说说,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为什么不能取了自己的神识,难道我的神识在外游荡了上千年,就不是我的了?”
池雨大笑起来:“你将我说的如此不堪,可我也是你的神识,我能这般不堪,就说明你内心也未必干净!你将我收回,无非是不想让他人知道我就是你的神识所化……”
栾之淡淡的看着他:“兴许你说的没错,但这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话毕,栾之手上利索一动,一股白光从掌心流下悉数纳入池雨头顶去,在他的掌心之下,池雨半分翻覆动弹不得,生生受了,有多痛他不记得,全身如被钢铁所束他也顾不得了,双潼溃散之际,他脑中只有一件事。
栾之震惊于池雨此时身体都开始逐渐透明却还有这般力气,竟是不留神让池雨挣脱开去,就见池雨双掌一出,仓一柔与弓月所在的寒冰台与青玉台应势而起,旋即沧海扇开,冲入水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