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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刻了,我虽然借助了长生藤的力量,一分钟一分钟地煎熬下去,又多活了十一年,但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谁也逃脱不了时光之轮的桎梏。所以,死亡的一刻必将到来……”
老人鼻孔里发出一声闷哼,双臂一振,终于坐直。
藤条哗啦哗啦乱响了一阵,竟然像是具有生命力的一样,在老人身后盘成一大堆。
“还记得《诸世纪》上的伟大预言吗?睿智无比的诺查丹玛斯预见到了‘1999年恐怖大王’的出现,早就向世人发出了预警。当我看懂了那本语言晦涩的天书之后,顿时明白了所谓的‘恐怖大王’具体指的是谁,也马上命令尼泊尔天龙寺所有的僧众通过各种传讯方式向全球各地的异术者们发出警告……”
叶天的思路一直紧跟着对方的叙述,此刻脑子里立刻跳出两个名字,其一是“红龙”,其二是“尼泊尔天龙寺超级大智者夏玛诺布仁波切”。
关于“1999恐怖大王”那段预言,在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一书中是这样说的:
“1999之年,7月之上,
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
致使安哥鲁靡阿(音)大王为之复活,
前后由马尔斯(音)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1999年之前的全球各地异术师、风水师们在分析这段预言时,计算到了太阳系天体运行到1999年的7月,会出现几大行星在同一方向排列的情况,就做出了“行星异动、地球毁灭”的结论,以阐释这段文字。
事实上,历史上的1999年的确全球动荡,美国空袭南联盟、印巴冲突、地球气候异常引发大灾难,并且在7月的最后一天,美国的“月球勘探者”太空器接受指令以6000公里的时速猛撞月球殒石坑,以验证月球深处是否有冰水的存在。不过,以上种种,没有那一项能够称得上是威胁地球命运的“恐怖大王”。
当时,叶天仍在读大学,他从学校图书馆的某些被封存的“邪教异端”卷宗中,读到了尼泊尔天龙寺僧人警告世人的“末日公开信”,起草者,就是大智者夏玛诺布仁波切。
在那封信中,夏玛诺布明确指出,所谓的“恐怖大王”,就是在挑起第一次海湾战争的伊拉克红龙。1999年7月,红龙又将发起新一轮的战争挑衅,让阿拉伯世界战火重燃。这则民间传闻曾令五角大楼震惊数月,并派遣了几十组中情局秘密特工潜入巴格达刺探消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忙碌了两年之久,直到2002年春天才悻悻然罢手。
历史的事实证明,“恐怖大王”没有降临,红龙也没有获得翻盘机会,蛰伏十几年,直到政权在2003年遭受联军的武力打击而导致崩盘。
“我就是夏玛诺布,只有我,看懂了红龙的真实意图。真正的智者,就在于用通天彻地的慧眼,看穿过去,看清未来,把真相公诸于天下。‘恐怖大王’已经降临,只是他的出现,并不像世界大战开始前的邪恶轴心国公开宣战那样肆无忌惮,而是低调而隐秘的,直到人类世界突然崩溃,才会现身。到那时候,人类将遭到灭绝性的大屠杀,一夜之间,从这星球上完全消失……”
叶天双掌合十,恭敬地向老人致礼。
夏玛诺布仁波切是喜马拉雅山脉以南诸国公认的大智者,精通古藏语、古印度语,为各国的佛经翻译做过巨大的贡献。他出身于天龙寺,却终身不接受寺里的任何职务称号,曾率领五十名僧人,全力发掘尼泊尔境内的四十多处战争藏金,然后将这些天量财富分批捐赠给国际红十字会组织,拯救全球各国因战争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难民。在巨大的荣誉光环笼罩下,夏玛诺布却过着布衣草鞋、粗茶淡饭的苦行僧生活,从不居功自傲。
这样的人,是值得世人俯首讼案、仰慕追随的,他的名字早就印在叶天心中。
“红龙已经被吊死在绞刑架上,‘恐怖大王’的预言是否应该告一段落了?”这是叶天内心的困惑,却没有明说出来。
“你在想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很对,全球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红龙已经死了,但没有人想过,那只是出现在录像资料里的一件事,‘此红龙’非‘彼红龙’,全球人看到的,并非真正的‘真相’,而是有人要你看到、要你相信的‘真相’——梅森将军,梅森将军……我看到了他,果然就是他……”
啪的一声,夏玛诺布头顶的一片龟甲陡然爆裂,炸得粉碎。
叶天一愣,下意识地后仰身子,双臂遮住头顶,以防碎片溅进眼睛里。
“啪啪”,又有两片龟甲连续爆裂,伴随着夏玛诺布骇然的呓语:“梅森将军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事情在他身上突然发生了恐怖的转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一切都是红龙布置的连环局……一个精密的阴谋,一个瞒天过海的惊天大阴谋,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
他突然停住,侧着头,仿佛在全神贯注地谛听着什么。
叶天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生怕打扰了对方的思索。
“梅森”这名字叶天也有印象,深入巴格达的美军特遣队每次秘密捕获重要人物,都要通报联军最高层、五角大楼以及关塔那摩铁狱的最高长官梅森将军,有几次,叶天还跟后者亲口通过电话。
印象中,梅森将军是个惜字如金、冷酷干练的人,在电话中极少发出笑声,也从不跟任何人开玩笑。
“把手给我,把手给我……把你的手给我……”夏玛诺布大叫一声。
叶天向前探身,双掌都递出去,立刻被对方死死抓住。
“记住,我要你记住……”夏玛诺布嘶哑吼叫着,在钟下激荡起“嗡嗡嗡嗡”的回声,“一切关键,都在梅森将军身上。红龙就是预言里的恐怖大王,这一点任何时间、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保守那个秘密,永远地保守它,哪怕是采取各种极端手段,包括杀死一切知情者,用暴力杀戮来终止大毁灭。记住,我们将会为了保守它而抢先寻找它,但你无论何时都要清醒地记住,找到它是为了不让别有用心的人找到它,最后的最后,要将所有异端者毁灭,为了拯救地球上大多数人而毁灭一小撮人,明白吗?明白吗?”
那些话不仅仅是经由对方的嘴传入叶天耳朵里,而是从两个人紧握的四只手上,变成一股股滚烫的热流,直接进入了叶天的思想深处。
现在,“红龙已死”和“红龙是恐怖大王”已经形成了完全对立的悖论,在叶天脑子里翻滚纠缠着。
“杀、了、他、们。”夏玛诺布用这四个饱含着惊惧、痛苦、纠结、困惑的字结束了失态的狂吼。
“杀谁?”这念头刚浮上叶天脑海,对方就立刻解释,“杀了一切敢于揭开这秘密、要将秘密据为己有的人,其中也包括红龙。这秘密就是他敢于向五角大楼叫板的‘大杀器’,一件能够瞬间毁灭人类、让地球重回远古洪荒时代的超级武器。它的本名,不是五角大楼卷宗中的‘大杀器’,而是‘蚩尤的面具’,一张令地球上一切生灵望风而逃的邪神面具。”
叶天长吸了一口气,脑子里稍稍清醒,立刻问:“现在,那超级武器身在何处?由谁掌控?又是最初由谁制造出来的?”
夏玛诺布双臂一颤,两根藤条由他臂上缠绕前行,以两人紧握着的四手为桥,爬上叶天的双臂。
叶天并不躲避,任由长蛇一般冰凉的藤条长驱直入,缠上自己的身体。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巨钟之外,蓦地传来一个苍老的男人用日语大喝的声音。
“服部家族、服部九兵操求见夏玛诺布仁波切,请现身吧?”不等叶天两人有任何反应,那男人再次沉声喝问。
“咳咳,咳咳……”夏玛诺布轻轻咳嗽起来,从他身上爬过来的藤条动作加快,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缠遍了叶天的躯干与四肢。
“不必强求去追根溯源,因为没有人知道‘蚩尤的面具’因何存在,但它却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等待有人开启地球的毁灭倒计时。我们要做的、能做的只是应用现有的知识和力量,阻止大毁灭。要想知道它在哪里,请遵循你身体里那颗心的指引吧!”夏玛诺布艰难地回答。
叶天低头,凝视胸口的衣服窸窸窣窣乱动乱响,可以感知那些藤条在暗中蛇一般地游动着。
“人类的语言表达能力十分苍白,我只能通过长生藤的枝蔓告诉你那些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遥远历史。与此相比,十四大师所知的蚩尤与炎帝、黄帝的旷世大战不过是皮毛之外的微末枝节。敞开你的心扉,去聆听、去感受、去俯瞰吧……”夏玛诺布深沉地笑起来,紧紧地抿住嘴,长眉和眼睑同时垂下来。
此刻,叶天的心底深处,仿佛有一泓幽泉正在波涛暗涌。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连绵不绝的莽苍群山,绝壁与深谷比肩而立,大山深处,出现了一个被四面峰峦围合起来的寸草不生的巨大空地。他的目光关注于那片荒凉的灰色地带时,便看到了遍地丢弃着石车、石马、石屋、石树、石草以及一切在真实世界里能够看到的活生生的东西。
“人呢?那世界里的人类呢?”他正在四顾搜索,便看到了石草丛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半风化石人,石人都已经残缺不全了,或少了一条腿,或少了半截头颅,或少了一只手臂。石人极多,遍布各处。
世所共知,秦始皇兵马俑是目前世界上数量最多的陶俑聚集地,历史价值与考古价值无与伦比。叶天愕然想到:“这里的石像又多又古怪,如果能带回港岛去,或是亲临其境考察,必定会有其它重大发现。”
他踩着坚硬如铁的岩石地面向空地的中央进发,最终站在一个直径百步的巨坑沿上,脚下就是一个深达百米的无底深坑。坑也是空的,形如一个倒置的椎体,周边全都是灰乎乎、光秃秃的岩石。按照常理推断,要想在岩石山体上开凿出这种规模的坑,非得用大量炸药做连续爆破不可。不过,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与中国历史故事中的“愚公移山”有何不同?
“服、部、九、兵、操、求、见……求、见……”这声音犹如振聋发聩的重锤,穿透巨钟,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叶天的耳膜。
所有的幻觉都被这些声浪冲散了,叶天猛然睁眼,眼前仍是夏玛诺布和幽暗的钟壁,绝无什么大山与巨坑。
“你看到那件超级武器了吗?”夏玛诺布大声问。
“我只看到巨坑。”叶天实话实说。
“那就是超级武器被运走后留下的坑,像一个倒置的超级金字塔,不是吗?”夏玛诺布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的智慧远超常人,不但能看到历史,更能从历史的源头寻起,主观学习能力超强。我找你,是真的找对了。”
叶天吃了一惊,因为那个坑实在太大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竟然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挖掘出来?
“不要问我——”夏玛诺布举手制止已经涌到叶天喉咙里的问题,“任何人都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必须要不断前进,比敌人早一步知道秘密。”
四壁上,龟甲发出的幽光渐渐变强,紧跟着便接二连三地爆裂开来,发出绵绵密密的噼噼啪啪声。
“这一座小小的龟甲之城已经到了濒临毁灭的时候,如果将我们居住的地球也当做一座可以栖身的城,城毁之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现在你知道吗?我们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夏玛诺布悲哀地苦笑起来。
叶天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但脑子里空荡荡的,对任何一个谜题都没有完全确定的答案。比如那超级武器的来历、去处?十四大师、迦楠、夏玛诺布驻守在无为寺的真实意义?已死的红龙为什么又被他们视为全世界的敌人……
“服、部、九、兵、操、求、见!”
随着这声龙吟虎啸般的怒吼,叶天眼前闪过一道雪一样皎白、电一样急闪的光芒。那道光,将他和夏玛诺布分隔开来,也将巨钟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缠绕在两人身上的藤条也被从中割断,哗的一声向左右收缩回去,如同十几条断首断尾的长蛇,发出刺耳的呜咽悲鸣之声。
佛堂里的灯早就重新亮起来,叶天的眼睛暂时适应不了强光,只能低头闭目。
“服部九兵操造次求见夏玛诺布仁波切,唐突之处,还望见谅。”操着日语怒吼的苍老声音平和舒缓了许多,但吐出的每一个字中都带着无法形容的暴戾之气。
“这是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了吗?你在无为寺藏经阁里潜伏隐忍了那么久,难道佛经的无声教化还不能消弭你心里的杀气吗?服部九兵操,你应该知道,大劫不休,出世必死,你一旦动了杀心,先死的一定是自己。”夏玛诺布淡淡地说。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对方的声音又高亢起来。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没有领悟佛法中的精妙法门,死得浑浑噩噩,转世轮回后,仍是糊涂人、糊涂鬼。”夏玛诺布回答。
叶天慢慢睁开眼,看见佛堂正中站着一个头发、眉毛、胡须连成一片的高瘦老人,双手、双脚上戴着锈迹斑斑的镣铐。形象虽然落魄潦倒,但他叉开双腿站在那里,仿佛是一把脱鞘而出的宝刀,不必任何动作,杀气便已满盈。
真正吸引叶天注意力的,不是那怪人,而是怪人身后五步远处站着的一个黑衣人。
虽然对方脸上戴着黑纱面罩,叶天仍然第一时间认出,那就是自己噩梦的源头——在巴格达杀死全部特遣队兄弟的真凶。
大敌当前之时,叶天的心突然冷静下来,慢慢地吁出一口气,举手摘掉肩上的藤条,轻轻跃下。
黑衣人的身材瘦削而矫健,在紧身黑衣的笼罩下,像一尾跃出水面的凶恶的黑狗鱼。他身上没有明显携带刀枪武器,可手肘、膝盖、腋下、裆下、脚踝处有轻微地凸起,很显然藏着某种扁平而犀利的暗器。
“我要杀了你,炼化长生不死的佛舍利,我要杀了你……”服部九兵操喃喃地呓语着,双掌一搓,发出刺啦刺啦怪响的亮蓝色火星。
夏玛诺布从半边巨钟下走出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悲哀:“服部家族是日本忍术最高明的继承者,忍术的最高境界,是通过艰苦卓绝的修行,突破人类思想与身体的桎梏,打开白日飞升之门。这一点,与藏传佛教中高僧的‘虹化’殊途同归。服部九兵操,我曾经以为你距离‘飞升、虹化’只有一层窗户纸,可你还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这是多大的悲哀啊!回头看看,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觉得愧对服部家族历史上的三十一位祖宗吗?”
黑衣人身子一晃,游鱼般向前,作势要扑向夏玛诺布。
叶天横向跨步,坚定无比地挡住了对方去路。
“你?”黑衣人只问了一个字。
“巴格达塔赫兰大厦楼顶天台,美军特遣队三十条性命。”叶天回答。
黑衣人咭咭冷笑了两声,在面罩后面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像逡巡于暗夜中的饿极了的野狼。
“那又怎样?”他懒洋洋地问。
“用你的血祭奠他们。”叶天变得极度冷静。
此刻,佛堂内看不到迦楠等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遭了日本人的毒手。
“呵呵,祭奠?弱者无需祭奠,他们永远都只是强者的试金石。没有他们,世人怎能知道,世界上战斗力最强的团队除了美军的海豹突击队之外,还有日本忍术集团?海东青,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随着海湾战争结束了,睁开眼看看吧,七年过去,斗转星移,连世界形势都变得天翻地覆了,何况那一点小小的恩怨?你不再是海豹突击队中的行动长官,我也不再是红龙的盟友,就这样结束吧。”黑衣人毫不在乎地说。
“喂,叶天,武器送给你暂用——”司空摘星从半空中掠过,丢下一把铁青色的短枪。
嗖的一声,黑衣人左肘后面突然闪出一道刀光,绕着短枪挥舞三次,那把枪就变成了一堆细碎的零件,叮叮当当地散落在地。
与此同时,黑衣人右掌中亮出了一把黑色的短枪,近距离抵住叶天肋下,连续三次扣动扳机。
“一心二用、双手齐杀”是日本服部家族的忍术精华,黑衣人嘴里说恩怨已经结束,下手时却毫不留情。
枪声三响过后,叶天与黑衣人身体紧紧相贴,而后又倏地分开。
他没有中弹受伤,对方肋下却插进了三把尖刀,每一把都深没至柄。
司空摘星已经跃升到佛堂中最高的横梁一角,居高临下观看,确保不会被战火殃及。看到叶天瞬间重创日本忍者后,禁不住鼓掌叫好。
在强手如林的海豹突击队中,只有最强者才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叶天既然被冠以“海东青”的称号,可见其战斗力已经超出其他人太多,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鹰中之王。如果黑衣人没有贴身穿着防弹衣的话,三刀就能将他开膛挖心。三把刀,是叶天从对方肘关节后面拔出来的,又在瞬间“还给”对方。
“报上姓名吧,我好在祭奠同袍时,知道到底是谁让他们的身体永远地留在了巴格达。”叶天逼近一步,根本不给对方逃逸的机会。
了结这件事,也许他从今以后,就能安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