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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头怒气冲冲走进里屋,拿出了一张金额两千元的汇款单,上面的日期显示,这钱是五天前汇出的,而汇款人的姓名一栏赫然写着“杜芬芳”三个字。难道杜芬芳没有死?或者,有人在假借她的名义汇钱?
马山县距市区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当平原风光褪尽,进入浅山地区后,公路开始变得蜿蜒和曲折起来。
汽车在公路上颠簸,车内的小黎却显得兴致勃勃,大概是长期在城里生活的缘故吧,她对车窗外的山区景色赞叹不已。
“空气真新鲜啊!”小黎感慨地说,“城里永远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天然氧气。”
“案子破获后,干脆你申请调到马山来工作算了。”小陈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样你就可以天天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你这孩子,尽给姑奶奶出馊主意。”小黎说,“我到马山来了,你未来的姑爷爷咋办?他不急疯才怪。”
“让他一起到马山来呀,到时你们夫唱妇随,过那种‘你挑水来我浇园’的日子,多美!”
“不行,这种好日子还是留给你们下一代吧。”
听着两个年轻人调侃,老毕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向口袋摸去,伸到中途又自觉地缩了回来。
“毕老,你想抽烟吗?我现在心情特好,就批准你抽一支吧。”小黎大大方方地说。
“你不怕晕车了?”老毕如遇大赦一般,赶紧摸出一支烟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黎姑奶奶吸了新鲜空气,对烟味也免疫了。”小陈说,“毕老,干脆给我也来一支吧,我开了半天车,身上感觉有点困乏。”
“讨厌,两杆烟枪,还让不让人活啊……”小黎惊呼。
不知不觉中,马山县城到了。
马山县是一个位于山区的农业县,全县人口不足二十万,而一半以上的人口都集中在县城。这个县有三大特点:一是雨多,年平均降雨量在1600毫米以上,一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下雨;二是鱼美,该县的马山河盛产一种丙穴鱼,这种鱼鳞甲极细,肉质鲜美,红烧和清蒸味道都很不错,如果配以当地出产的水磨豆腐,做成红烧鱼豆腐更令人叫绝;三是女秀,俗话说“深山出俊鸟”,大概是山清水秀的缘故吧,这里的女子都长得眉清目秀、身材窈窕,该县称得上是远近闻名的美女之乡。
有的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喜欢看美女,这话放在小黎身上再恰当不过了,一到县城,她的双眼便忙碌着搜索外面的行人。不过,汽车穿城而过,小黎在县城的大街上却没能看到几个美女,这未免让她有些失望。
“你可能觉得这里的美女名不副实吧?”小陈说,“据说这里的绝色美女都到外地去了,当地有一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一等美女漂洋过海,二等美女北京上海,三等美女香遍市州,四等美女县城酒楼,五等美女家中留守。所以说,咱们现在看到的,都是留守在家中的五等美女了。”
“毕老,真是这样吗?”小黎转过头问老毕。
老毕吸了口烟,眯缝着眼睛说:“没错,马山县的女子全省都有名,这次我之所以兴师动众,带着你们一起下来,也是出于一种直觉判断吧。”
“你觉得死者极有可能是马山县的人?”
“启程之前,我和法医再一次勘验了尸体,发现死者的手掌上有几处不太引人注目的老茧,这说明死者曾经从事过体力劳动,很可能是到城里打工的农村妇女。而从死者的身材和相貌来看,她生前应该是一个长相秀美,身材窈窕的女子——这样的农村女子在别的地方也许不多见,但在马山县却很寻常。再有,那个沙哑男人的报案不像无中生有,他的语气表明与死者应该有一定的关系。综合以上两个因素,所以我决定了此次的马山之行。”
“有道理!照这样说,死者就是从马山出去的三等美女了?”小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到市里打工不久便遇害,如果不死,假以时日,我想她一定会在市里过上好日子的。”
汽车开进县公安局,还未停稳,一个身材敦实、虎背熊腰的中年人便迎了上来。
这个中年人便是县公安局副局长大刘,当年他警校毕业,到市公安局实习时,老毕曾当过他三个月的带班师傅。
“我的贵人啊,你终于来了!”大刘紧紧握住老毕的手说,“要不是办案子,八抬大轿也请不来您老。”
“有那么严重吗?”老毕微微一笑,“你小子这张嘴,成天叽里呱啦,不知道捧杀了多少人。”
“我知道你有免疫力,再怎么捧也杀不了你。”大刘嬉皮笑脸了一会,很快言归正传,“局长老朱下午到县政府开会还没回来,临走时他特别关照,要我隆重接待你们。现在咱们是到会议室休息呢,还是马上到现场去看看?”
“不用休息了,赶紧去看看吧。”老毕吸了口烟说,“时间比较紧张,今晚咱们还要赶到云团镇去哩。”
大刘带着老毕他们,很快来到了县汽车站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
“根据我们调查,沙哑男人就是在这里打的举报电话。”大刘指着一部公用电话说,“喏,就是这里,由于没有监控设备,那个男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里人来人往,他也忒大胆了吧?”小黎望着车站外来来往往的旅客说,“他为什么选择这里打电话呢?”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小陈说,“这种ic卡公用电话很普遍,他选择这里,恰恰最不引人注目。”
老毕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电话亭旁边的一张告示前仔细看了起来。
这张告示,是马山县公安局应市局专案组要求张贴上去的,上面有遇害者的照片和尸体情况说明。
“我们分析认为,那个男人很可能是看到告示后,临时打的举报电话。”大刘说,“他当时从汽车站里出来,走到这里发现告示,犹豫一下后决定向专案组报告情况——根据电信部门的记录,他打电话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一刻,这是车站旅客最少的时候。”
“嗯,看来我们之前的分析没有错,他所做的一切,都表明他在刻意隐藏自己。”老毕吸了口烟说,“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感谢他,至少他为警方提供了死者的基本信息。”
傍晚时分,汽车驶进了云团镇。顾名思义,云团镇是一个海拔较高、经常被云团包裹的小镇。镇上只有一条街,从街头走到街尾只需七八分钟时间。过去云团镇最洋气的房子是镇政府办公楼,居民的房屋基本都是木板房。近年来镇上居民外出打工,挣了钱后回来修起了漂亮的小洋楼,相比之下,镇政府的办公楼便显得陈旧老气了。
汽车直接开进镇政府的院子里。镇党委书记老郭和镇长李显都在办公室候着,老毕他们一下车,两人便从屋里跑出来,一边说着“久仰久仰”,一边和老毕热情握手。
“客套话咱就不多说了,毕老他们大老远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老郭,李镇长,赶紧安排晚饭吧。”大刘的大嗓门吼了起来,“说实话,我也早就饿了。”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马上开饭!”老郭和李显,以及镇派出所的所长老王一起,把老毕他们带到了食堂里。
镇政府的食堂虽然简陋,但胖子厨师的手艺却不赖。饭桌上摆着六个碗盘:一盘野蒜苗炒腊肉、一碟嫩藿麻煎鸡蛋、一份土鸡炖山药、一盆红烧鱼豆腐,还有两个碗里盛着说不出名字的肉菜。小黎觉得阵阵香气直扑鼻孔,****得肚里的馋虫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这些都是山里出产的菜蔬,按照城里的说法就是原生态、无污染。毕老,小黎,小陈,你们都不要客气,大家赶紧吃吧。”老郭拿起筷子,热情地招呼。
几个人毫不客气,小黎更是大快朵颐,她觉得那盆用本地河鱼做的红烧鱼豆腐特别好吃。盆里剩下的最后一条鱼,也被她硬生生地从小陈的筷子下夺了过来。
“姑奶奶,你太过分了吧?”小陈一脸委屈,“虎口夺食,这样的事你也干得出来?”
“不能怨我啊,只能怨这鱼太好吃了。”小黎完全不顾淑女形象,吃得满嘴油光。
大家都高声笑了起来。
在镇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他们在镇派出所所长老王的陪同下向云朵村进发。
云朵村比云团镇的海拔更高,村级公路像鸡肠子般在山间盘旋,人坐在车里,像坐花轿般颠来颠去。一段山路爬完,半山腰出现了一大块平平整整的坝子,青砖瓦房掩映在绿树林中,一垄垄茶树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挺立在田间地头。茶树丛中,已经有村民在采摘头道绿茶了。有人边采边唱,山歌在茶园中随风飘扬——
茶树飘香绕山坡呃
我背上背篼去采茶哩
妹妹采茶哥来挑
哥哥采茶妹来拣
……
山歌悠悠,韵律和婉,茶乡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这山歌唱得不赖,现在很难听到这么质朴纯美的乡音了。”小陈向外面望了一眼,由衷地说。
“采茶时节对山歌,是这里男女青年定情的最佳方式。过去村里唱山歌的,多是年轻男女。几曲山歌唱罢,彼此钟情,托媒人一说合,龙凤姻缘便板上钉钉——没跑了。”老王介绍说。
“是呀,这个村的采茶女全县都有名。”大刘也说,“可能是气候和生态好的缘故吧,这里的女子个个俊俏,鹅蛋脸,大眼睛,身材高挑匀称,可惜现在村里很难看到年轻女子了。”
“都进城打工去了吗?”小黎问道。
“是呀,2000年以前,这个村还没人出去打工,2000年以后出去了一批,之后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年轻男女呼啦呼啦全走光了。”老王说,“现在采茶干活的,多数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人了。”
老毕没有说话,他看着满山绿油油的茶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村会计周德阳早早便等候在村口。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五官端正,肤色白皙,只是身体显得有些瘦弱。
“周会计,村支书和主任呢?”老王问道。
“他俩常年在外打工,现在村里的日常工作暂由我负责。”周德阳有些腼腆地说,“不知道你们这次下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主要是了解一些个人情况。”老毕和周德阳握了握手,说,“你们村三组,有没有一个叫杜芬芳的人?”
“有啊,她半年前就打工去了。”周德阳说,“我们村里的年轻男女,基本都到城里打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
“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她家里只有父母亲了。她父亲六十多岁,原来当过村里的代课老师,这老头脾气古怪,不大容易接近;母亲也有六十岁了吧,家里的农活基本都是她在干。”
“杜芬芳没有结婚吗?”小黎奇怪地问。
“结过,不过两年前离婚了。”周德阳说,“听说那个男的做生意亏了本,杜芬芳的父亲大发雷霆,硬逼着女儿和他离婚,当时杜芬芳已经怀孕,在父亲的逼迫下打掉了孩子。那个男的一气之下,什么都没要就走了。”
“这老头当过老师,咋这么不讲道理呢?”大刘有些气愤。
“是呀,全村人都觉得他太过分了。大概是对父亲的做法不满吧,杜芬芳也在离婚后去了城里打工。”周德阳说,“莫非她在外面出了事?”
“我们在市郊出租房的夹墙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有人向警方反映她就是杜芬芳。”老毕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这次来主要就是核实这件事。”
“她被人杀害了?”周德阳脸色苍白,“那具尸体真的是她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杜家吧。”大刘挥了挥手。
杜家在村子后面的一个土坡上,青砖瓦房,独门独户,院子四周种着一丛丛茂密的竹子。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坐在院门口,正用竹条编织着篮子。他眼窝深陷,脖子上青筋毕露,双手上的青筯虬根盘结。这个老头便是杜芬芳的父亲杜成铭。
“我女儿怎么可能遇害?”听周德阳说明来意,他差点跳了起来。
“你别激动。”大刘说,“半年了,她一直没有回过家吗?”
“虽然没回过家,但她每隔两个月就要给我们寄钱回来。”杜老头说,“前几天,她还寄过一笔数额很大的钱呢。”
“是吗?”小陈和小黎他们回头看了看老毕,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失望。
“那张汇款单取了吗?能不能拿出来让我们看看。”老毕不动声色地说。
杜老头怒气冲冲走进里屋,拿出了一张金额两千元的汇款单,上面的日期显示,这钱是五天前汇出的,而汇款人的姓名一栏赫然写着“杜芬芳”三个字。
难道杜芬芳没有死?或者,有人在假借她的名义汇钱?
老毕接过汇款单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电子汇款单,上面所有的文字都由电脑打印而成,在汇款人留言一栏里,印着一行字:祝两位老人身体健康!
“杜芬芳一共给家里汇过多少钱?”老毕问道。
“加上这张汇款单,一共是四笔汇款,总金额是三千五百元。”杜老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这就是说,过去的三笔汇款,每笔都是五百元?”老毕吸了口烟说,“这次她一下寄来了两千元,你有什么想法?”
“这能有什么想法?我和她妈当然是高兴了,我们都觉得她可能是在城里出息了,涨了工资,所以才一下寄了这么多钱回来。”杜老头的神色显得有些自豪。
“她经常打电话回家吗?”老毕转换了一个话题。
“她半年前刚到城里时,给我们打过一个电话。因为家里没装电话机,接电话要到村上去,很不方便,所以我告诉她,如果没啥急事就不要给家里打电话了。”
“那这半年来,你们主动给她打过电话吗?”
“没有,我们不知道她工作的地方电话是多少,再说了,家里也没啥急事。”杜老头说,“我也寻思着今年春茶采摘完后,到城里去看她一趟。”
老毕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杜家有些破败、陈旧的房屋,用眼睛向小陈微微示意了一下。小陈会意,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面容苍白,双目紧闭,嘴唇黑紫,看上去毫无生气——这张照片,正是经过电脑复容后的裸体女尸正面照。
“请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女儿?”小陈将照片递给了杜老头。
杜老头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脖子上的青筋凸显得越发可怕。
“根据尸检分析,她四个月前就被害了。”小陈说,“凶手把尸体藏在墙壁的夹缝中,直到前几天才被我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