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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下学期,数学老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他常常放学后坐在教室,即兴在黑板上出题,并规定没有做对者必须留下来补课。这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但对绝大多数同学来说,则不亚于世界末日来临。杜芬芳也未能幸免于难,她常常被迫留下来补课。有一天,数学老师又在黑板上出了三道几何证明题,我唰唰几下做完,侧头一看,发现她眉头紧皱,长长的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睑上,一副沉思焦虑状。我心里一动,把自己的作业本轻轻推了过去,不料她只看了一眼便把本子又推回来,红着脸轻声说了一句:“能给我讲一下吗?”我一阵激动,正要答应,然而环顾四周,发现已有“间谍”在做侧耳倾听状,便只好硬起心肠,说了句:“你自己做吧。”说完我起身把作业本交到了讲台上。走出教室时,我回头去看,发现杜芬芳咬着笔杆,两只大眼茫然地看着前方,一脸的失望与无奈。嘿!我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走出了教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悔和愧疚感。
初三开始,老师调整了座位,杜芬芳不再与我同桌了,我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上课呆呆地望着她坐的方向,无法集中心思学习,成绩也逐步下滑。老师着急了,找我谈了几次心,并到我家里进行了多次访问。在老师和父母的督促下,我下了很大决心,终于把心思收回来放到了学习上。初三的下半期,昏天黑地的题海大战把人搞得焦头烂额,我再没心思去多想别的,每天只是拼命复习、做题,目标只有一个:考上重点高中。
黑色的七月终于来临了,我们全班同学都被要求到县一中去参加升学考试。第一天考试结束后,我走出考场,在校门口遇到了杜芬芳,她似乎正在等其他的女同学。看到我,她情不自禁地红了脸,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赶紧瞟到了一边。
“杜芬芳,你考得怎么样?”我鼓起勇气问。
“不咋样。”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反问道,“你呢?”
“还行吧。”说到考试,我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你以后考上好学校,不会把我忘了吧?”她说完这话,脸更红了。
“怎么可能呢?”我说,“咱俩同桌两年,同学三年,以后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你……”
这时,陆续有同学从考场里走出来,我和杜芬芳不好再单独说话,只好匆匆分开了。
升学考试结束,从县城回来后,班里搞了一个毕业晚会,那天晚上我望眼欲穿,一直满怀期待,但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水红色的美丽倩影。听一个女同学讲,因为杜芬芳没有考好,她父亲大发雷霆,骂得她哭了几天。
半个月后,升学考试成绩揭晓,录取通知书也随即发下来了,我虽然没有如愿考上第一志愿县一中,但还是顺利地被第二志愿县二中录取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迟迟没有离开学校,我在校园里徘徊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都没看到杜芬芳来领取自己的成绩单。
虽然考上了重点高中,我却毫无喜悦和自豪感,我明白一旦离开云团镇,到县城读书,便很难再见到杜芬芳了。
那个夏天,我一直没有见到杜芬芳。八月底,在启程到县城就读的前一天,我专门回了趟云朵村,并悄悄走到了三组,走到了杜芬芳家的瓦屋前。院子里静悄悄的,院坝边上的晾衣竿上,晾晒着那件撩动我无数情思的水红色衣服。我一阵激动,正想走进院门时,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一闪,杜芬芳的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那张铁青色的脸令人恐惧。我最后望了一眼那件水红色的衣服,灰溜溜地掉头走了。
县城是当时马山县最繁华的地方,也是农村人朝思暮想的所在,但我在县城读高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可言。看不到杜芬芳的身影,见不到那双水灵的眼睛,我觉得生活似乎缺少了什么。高一的第一学期结束后,我放假回到云团镇。在一次镇上赶集时,我和她终于相遇了。半年不见,她比原来长高了一些,身材也丰满了不少,尽管脸比原来黑了一点,但整个人显得朝气蓬勃。
“芳芳,你还好吗?”我走上前去,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我现在彻底是个农民了。”她躲闪着我的眼睛,自嘲地指着地上的一堆红苕,“我今天是来卖红苕的,你买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脸上的喜悦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心里的痛楚却很快弥漫了上来。
“你快走吧,这街上到处都是熟人。”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过火了,脸上微微一红,压低声音说,“你现在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明白吗?”
明白,我当然明白!我像快要溺水的人一下抓住了救生圈。我用力点了点头,再次看了她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集市。
此后我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我发誓要考上大学,用大学录取通知书向她求婚。第一年高考,我以十分之差落榜了,可我并不甘心,补习了一年后再度向高考发起冲刺,然而命运是如此捉弄人,这次我不多不少只差了一分。
不过,这一分之差让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看到了希望之所在。我雄心勃勃,意气风发,准备第二年再卷土重来。
就在我第二次高考失败的这一年,远山的那个男人托媒人到杜芬芳家提亲了。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正在村后的小树林里看书,杜芬芳找到我,她眼睛红红的,神情显得有些悲伤。
“德阳,远山那个男人到我家提亲,我爸这次动心了。”她说,“你以后把我忘了吧。”
“怎么可能?”我感到天一下塌了,“不行,我也让我父母到你家去提亲,你绝不能嫁给那个男人。”
“我爸不会同意咱们的。”她哽咽着说,眼泪从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涌出来,“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自从我没考上高中,他就整天寻思着要给我找有钱的男人,好撑起他的面子。”
我一下泄气了,这几年为了供我读书,我父母已经竭尽所能,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早被折腾光了。
“那如果我考上大学,他会同意咱们吗?”半晌,我有气无力地说,“我今年高考只差了一分,我保证明年一定能考上。”
“来不及了,你多保重吧……”杜芬芳不待我再说什么,抹着眼泪,从来时的路匆匆跑了。
“芳芳!”我扔下书本起身去追,不过刚追出两步,便颓丧地停下了脚步。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从早上流到晚上,又从晚上流到早上。暑假结束,我重新提着书包走向县城时,心里早已没有了考大学的雄心壮志了。
在高三补习班上勉强又混了一年,这一年,我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疗伤,我根本无心学习,心仿佛早就被人偷走了。高考的时间还没到来,我便选择了放弃,因为不可能再回到镇上姑姑家常住,我灰溜溜地回到了云朵村父母的身边。
杜芬芳这时已经结婚了,不过我的心里仍然装着她的影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两扇瀑布般的黑睫毛,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我眼前。从学校回来后,我父母曾托人给我介绍了几个对象,我都没有同意。在潜意识里,我想找一个和杜芬芳一模一样的女人。我知道这太难太难了,但我宁愿不结婚,也不愿意降低择偶的标准。
回到村子后,我有几次在路上碰到过杜芬芳,当上村会计后,我也到她家里去过几次。她结婚后,出落得更加水灵漂亮了,身材也显得性感无比。每次见到她,我都有一种心怦怦狂跳的感觉。而她,似乎也明白我迟迟不结婚的原因。有一次,我们在路上相遇,她对我说:“德阳,你年龄已经不小了,赶紧找个人结婚吧。”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一下红了脸,一边匆匆往前走,一边轻声说了一句:“你真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幸福极了。
我回来后没两年,杜芬芳的老公便因做生意蚀了本,几乎把原来入赘时带来的家产赔光,她父亲十分生气,认定这个男人是败家子,于是逼着女儿和他离婚。那时杜芬芳已经怀孕,在父亲的逼迫下,被迫去做了人流手术。那个男人万分绝望,很快和杜芬芳办理了离婚手续,什么都没要便走了。
杜芬芳离婚后,我心中的希望重新燃烧起来。我爱她,不管她过去和谁结过婚,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可以和她永远相守!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杜芬芳却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有一次她到田里割稻子,我悄悄跑去找她,对她说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愿望。她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感情,不过,我对你的爱已经消失了。结婚、离婚之后,我懂得了什么叫生活,什么叫感情,我现在心中的男人是他,因为我爸的蛮横,我亏欠他实在太多了,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去找他的。”
我当时听了这话,差点晕倒在田里……
第二天傍晚,老毕和大刘他们即将离开云朵村时,再一次去了杜老头家。
杜老头家出乎寻常的平静,夕阳的余晖洒在这个悲伤笼罩的小院,使得院里的一切都显得异常沉重。
杜老头和老伴从屋里出来,他们各自手里捧着厚厚一沓纸钱,步伐踉跄地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划燃火柴,很快,纸钱燃烧发出的亮光映红了整个院落。
老两口神情悲切,面庞憔悴,仅仅一天时间,他们的精神和气色都迅速衰落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抓住凶手,还我女儿一个公道。”杜老头目光空洞,说话时嘴角微微颤抖。
“你们抓住那个天杀的杂种,我一定要去狠狠咬他几口。”杜老太说着又哭了起来,“芳芳呀,你咋死得那么惨哦——”
哭声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回荡,让人感到既辛酸又无奈。
“你们老两口放心,抓住凶手,我们一定会及时通知你们。”老毕安慰了他们几句。
回到云朵村简陋陈旧的村干部办公室,几名警察与周德阳简单交代了几句,周德阳还想留大家吃饭,老毕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周会计啊,这个地方我们肯定还会再来,这顿饭先欠着吧,反正迟早是跑不脱的。”
周德阳愣了愣,脸色再次变得苍白起来。
老毕他们钻进车里,汽车很快扬起漫天灰尘向山下驶去。
“云朵村之行,总算弄清了死者的身份,毕老,下一步咱们的工作该如何进行?”小陈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先说说各自的思路吧。”老毕搓了搓手,因为车内不能吸烟,他感到浑身有些不自在。
“跑了一趟云朵村,我觉得嫌疑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又增加了死者的前夫曹正明和闺密李亚萍,另外,黄狗剩和周德阳也很可疑。”小黎说。
“周德阳的嫌疑应该可以排除吧?”大刘说,“凭直觉,我觉得周德阳不像是杀人凶手,而且他对杜芬芳很有感情,不可能干出杀害心上人的举动。”
“这可难说了,相对于其他三人来说,我觉得周德阳的嫌疑更大。”小陈说,“首先,周德阳有明显的作案动机,俗话说爱之深,恨之切。他爱杜芬芳那么多年,在杜离婚后眼看有大好机会,但没想到却被拒绝,因此周有可能由爱转恨,从而干出杀人的举动。其次,周德阳有大量的作案时间,他虽然身在农村,但很少干农活,并且不受人控制,属于游手好闲之徒。再次,周德阳虽然看上去较文弱,但不排除他请人帮忙杀人的可能。”
“我觉得有道理。”小黎表示赞同,“人们常说书生意气,说明书生的性格都比较执着或坚定,书生一旦生气或者发怒,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从这个方面来说,周德阳具备作案的性格基础。再有,周德阳读过高中,在农村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智商相对较高,这种人作案,往往会给警方制造很大的障碍。”
“我觉得黄狗剩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大刘说,“从我们调查的情况来分析,黄狗剩有以下几个疑点:第一,黄狗剩曾经骚扰过杜芬芳,除了杜家老两口说的那次骚扰事件外,其他村民还向我们反映,有一次杜芬芳到地里割猪草,黄狗剩企图上去实施****,结果杜芬芳早有准备,用刀背狠狠给了他一下,当场便把黄狗剩打得嗷嗷直叫,那老家伙的腿因此瘸了好长一段时间,因此,不排除黄狗剩报复杀人的可能。第二,黄狗剩外出打工的时间,和杜芬芳遇害的时间大致吻合。黄是去年的农历十月初十,也就是阳历的十一月中旬离开的,至今算起来已经快五个月了,而且现在下落不明。第三,据村民反映,黄狗剩也会泥水活,过去村里有人家修房造屋,黄狗剩也去帮忙砌过墙面。”
“刘局,你的分析有两个明显的漏洞:第一,黄狗剩既然打不过杜芬芳,他怎么又可能杀死杜芬芳呢?而且据毕老推测,凶杀现场至少有一个女人存在,黄狗剩这样的糟老头子,不可能有女人帮助他报复杀人。第二,埋尸的墙体砌得较为专业,黄狗剩这样的农村泥水匠,估计很难达到那种水平。”小陈反驳道。
“嘿嘿,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谁是真正的嫌疑犯,恐怕毕老已经装在心里了吧?”大刘转过头对老毕说,“毕老,快公布标准答案吧。”
“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把我抬上天了。说真的,我和你们一样,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一个准头。不过,既然刘大局长点名了,那我就谈点看法吧。”老毕微微一笑,“其实,在案子没有破获之前,任何嫌疑人都有作案可能,周德阳的嫌疑虽然较小,但仍不能忽视。市局专案组人手紧张,就请马山县局加强对他的监视,并帮助提取他的体液送市局检测。至于黄狗剩,他外出打工的时间确实值得怀疑,不过只要找到他,疑点就会消除,这点市、县局要共同联手,争取早日找到黄狗剩。下一步,我们专案组准备重点调查两个人,这就是曹正明和李亚萍,因为杜芬芳到城里打工,与这两个人关系密切,我认为从这两个人身上打开缺口是破案的关键……”
老毕说到这里,腰间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听了两句,眼睛立马瞪大了。
“毕老,有新情况?”小陈问道。
“江涛的电话,他说今早有人向专案组反映,昨天夜里,马老三的出租楼里传出女子的歌声。”
“女子的歌声?”大家一愣,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讶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