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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婷被朱樱梅的父母闹得哭了好几次,精神快崩溃了。我想,要是你能为她洗脱这次冤屈,说不定她会感激涕零呢。”
“为什么?”林栗不以为然,因为从古树青和林晓婷对话的记录分析,他并没有从林晓婷身上感受到她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感觉,相反,林晓婷像是在极力掩盖着什么。
“朱樱梅父母一口咬定朱樱梅皮肤上的黑色印迹是凶手所为,偏偏警方又不能说明原因。林晓婷陷进这件案子快疯掉了,到处躲着朱樱梅的父母。”
这事确实有点麻烦。林栗想道,明明用实验证明了黑色印迹是银项链吊坠的印迹,可偏偏找不到它的下落。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希望警方能够找到严晓冬了。
“你听说墉湖镇的火灾烧死一个人了吗?”
“是的。”
“我大前天上午在柚木市还遇到过他,没想到,才隔一天他就被烧死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你认识被烧的死者吗?”
“认识,他叫严晓冬。”
“什么?”林栗惊讶得几乎要从车上站起来了。
“你怎么啦?”
“没什么。”林栗像是身上扛着几百千克的重物,吃力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而意外。一位神秘的网友x从网上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qq个人资料全部改写;紧接着朱樱梅一氧化碳中毒而死,其尸体却出现x的黑色印迹。这一切看起来好像有联系又好像没有联系。本指望从严晓冬身上找到突破口,然而严晓冬却被烧死了。
林栗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现在唯一期望的是,能找出那条银质项链来证明他的推测完全正确。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分析结果才会得到同行们及警方的认可。
许雅玲放了一首歌,这是一首林栗从来没听过的歌。那音乐,像在倾述一个凄凉的故事,让人听起来悲伤又心碎。
“你或许奇怪我为什么去墉湖镇吧?”行驶了一段路后,许雅玲又开口了。
“为了采访这次火灾事件吗?”
“我对事故现场没有兴趣。”
“哦?”
“我感兴趣的是事件背后的故事。有些事件的发生看起来是突然的或者不可思议的,但这些事件发生之前,往往有着合理的量变过程。”许雅玲说道。
“你想调查火灾事件背后的隐性因素?”
“不,我这次采访的任务主要是与墉湖镇12年前发生的爆炸事件有关。尽管这个事件过去很久了,但事件带给当事者的心痛和思考,到了今天仍然存在。”
所谓12年前发生的爆炸事件,是指在乌山岭峡谷煤矿发生的事。林栗对此事略有耳闻,但具体发生过程并不是很清楚。
从柚木到墉湖镇的路上,必须要穿过一座叫做纵树坡的高山。上了山后,有一个长长的下坡。下坡时,在一个路面很陡的地方,两旁耸立着两棵高大的茶树,其中左边的茶树已被折断,只剩下半截树干。
许雅玲在残树的树墩边来了个急刹车。车轮在地画出一条长长的胎痕,同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声。
林栗正诧异时,许雅玲打开车门跳下去,蹲下身子,凝视着茶树的断颊。
冷风吹起她的衣角,飞旋的落叶飘过她的脸颊。
林栗打开车门,轻轻走到她的身边,“你怎么啦?”
“嗯,这是2年前沈梅出事的地点。”许雅玲站起来,神情冷漠而悲伤。
林栗惊讶地看了看许雅玲,没想到她不但知道沈梅遇难,而且知道沈梅遇难的准确地点。
“你想了解整个详细过程吗?”许雅玲点燃一根香烟,眺望着远处的山峦说道。
林栗点了点头。
“2年前7月里一个闷热的中午,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汽油和尘土味。公路上车辆虽然少了一些,但轰隆隆的噪声并未减少多少。这天墉湖镇派出所民警王福井从早上6点就在墉湖镇通往柚木市的方向开始值班了,因为那段时间乌山北岭有一个煤矿发生塌井事故,柚木公安局下了高度警戒的任务,所有进出墉湖镇的可疑人员和车辆都要接受盘查。从早上忙到中午,他已累得连动也不想动了。他把摩托车径直驶到公路旁边,停在一棵杨树的树荫下,走进路边的一家茶馆里。一辆出租车呼地从面前冲过,他懒得答理,只想找点水来解渴。
“可没一会儿,一阵尖厉的叫声在嘈杂的街道上猝然而起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一阵重物撞击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打断。王福井迅速跑出茶馆,看到令人心惊的一幕:距他约70米远的地方,那辆出租车拐了一个几乎90度的弯,横过公路,冲至一幢建筑物的玻璃窗边。车子随后倒车时撞倒一个妇女,而路旁被车头撞倒的雨篷,又砸在窗玻璃上,打碎的玻璃撒了一地。一辆迎面而来的公共汽车在出租车前面。王福井挥手制止无效后,径直向出租车跑去。出租车像喝了酒的醉汉歪歪斜斜地又上了路,以疯一般的车速往进城的方向狂奔。
“出租车大约开到纵树坡时,发现对面的山脚下迎面开来几辆警车,便又掉转车头往回疾驰。当警车追上出租车时,出租车已撞上茶树,翻倒在山坡下了。警察费了很大劲才打开被挤瘪的驾驶室的门。他们看见沈梅趴在方向盘上,折断的操纵杆刺进她的胸膛;沈梅旁边歪着一个男子,已经昏迷过去了,奇怪的是,男子的手也握着方向盘。当时的情景不由得让人推测出这样的一个事实:出事前两人——沈梅和男子——正在争夺方向盘。”许雅玲吸了一口烟,然后向着空中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那个男子为什么会在车上?”
许雅玲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沈梅旁边的男子名叫徐晓宝,沈梅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没有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说明徐晓宝实施了犯罪行为。所以,这事法官无法定他的罪。
“救护车闻讯赶到出事地点,受伤的徐晓宝立即被送往医院。
“墉湖镇的所有目击者都证实,没有任何东西妨碍小车直行,没有任何可见的原因使得它必须绕过茶馆。有人说,他看见风挡玻璃后的驾驶室内人影晃动,两人好像在争夺方向盘;但另有人说,只是隐约感觉到小车驾驶室里的两个人靠得特别近,并没看到有争夺现象。一个过路人主动向民警反映,他听到女司机拼命地叫喊:‘滚开,坏蛋!’”
“后来呢?”
“医院的报告是:女司机死了。送到医院的徐晓宝不久成了植物人。但有人说,徐晓宝被送往医院之前,头脑还比较清醒,只是到医院之后,因为大脑里积血过多,抢救没有及时而不幸失去意识。有传言说,沈梅到民间采访12年前的爆炸事件,可能发现了事件背后有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又有传言说她可能拿到当地某些掌权者插手煤矿利益的不利证据。总之,沈梅发生车祸后,这一切成了谜。”
“也就是说,沈梅发生车祸并不是因为调查塌井的事?”
“所谓塌井的事件,是因为下雨天发生山洪爆发,一家煤矿的采煤巷道涌进洪水,结果淹死一个矿工。沈梅不过借采访塌井这件事,顺便调查12年前的爆炸案而已。那一次事故,死了5个人,却没有任何相关的官方消息报道。”
“既然属于非刑事的塌井事件,警方当时为何如临大敌?”
“与地方政策有关吧。煤矿出现死人事件时,当地政府部门如果不及时安抚民众情绪,防止矛盾激发,很可能就会演变成恶劣事件。这样的话,上面会追究墉湖镇镇长和派出所所长的责任。”
林栗无语了,他生活在滨海这么久,居然对这样的事情毫不知情。至于沈梅遇难的详细经过,林栗也是从许雅玲嘴里第一次得知。他记得媒体关于这件事的所有报道,都只是提到“车祸”两字,却对发生车祸的过程讳莫如深。
“你可能没想到的是,沈梅的死很可能与这次火灾被烧死的死者严晓冬有关。”
“什么?”林栗又是大吃一惊。
“沈梅最初进入墉湖镇时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或阻碍,这种情况发生急剧变化是在她到峡谷庄采访了严晓冬后。”
“这样啊。”
许雅玲从驾驶台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向林栗,“抽烟吗?”
“不!谢谢。”林栗笨拙地摇了摇手。
许雅玲将烟头叼在嘴上,摸出打火机,点上火,轻轻吐出一口烟,将音乐关上,“我喜欢这种音乐。每当我去基层采访之前,我都要反复聆听这首曲子,它能让我产生震撼,使我在采访的时候能更加仔细地倾听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灵魂的****。”
她说话时,冰冷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狡黠的智慧,而她的脸部则呈现一种迷离而复杂的色彩。
10分钟后,两人到达墉湖镇。
墉湖镇是个很小的镇,位于柚木市北面山区的一个偏僻之处。穿镇而过的乌山河如一条白练静静地躺在建筑物的中间,弯弯曲曲。一个个用水泥砌成的鱼塘点缀其中。站在乌山上看,墉湖镇犹如浮在巨大的湖水上。墉湖镇因此得名。
火灾发生的地点为墉湖镇东头一所普通的民房,建在接近乌山脚下的一块狭窄的平地上,与街上密集的街区相隔大约1000米。这所民房后墙靠着山壁,前面为一条环形水沟,一座石拱小桥跨过水沟,将民房与对面的公路相连。公路旁停着一辆越野警车。周围一堆唧唧喳喳议论的人群,被墉湖派出所的民警驱赶到了下面的平地。三个从公安局来的警察正在门口向一位年轻女子询问有关火灾的情况。
年轻女子双手紧紧抓着旁边的门框,面容悲戚。年轻女子看上去最多不过23岁的样子,面容白净,十分清秀,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服,低垂着头,凄迷哀怨之中有几分人见人怜。泪水挂在她的眼角,水晶般的闪亮。脑际的发梢稍显凌乱,却丝毫不减她的美丽。
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年轻女子名叫严晓春,在这次火灾中丧生的严晓冬是她弟弟。询问情况的是滨海市公安局派来的法医和柚木市公安局派来的刑警。公安法医于昨天晚上到达柚木,住了一宿后今天早上天一亮和两位柚木刑警驾车来到墉湖镇。公安法医询问得非常详尽细致,专注得连林栗走到他身旁也没引起他的注意。当林栗开口向他作自我介绍时,瘦高个的公安法医只是从嘴里挤出一个“嗯”字,那神情表示已知道林栗的身份了。
“我来协助你们破案。”见对方不理不睬的样子,林栗加了一句解释。
“协助我们?”公安法医用狐疑的目光望了他一眼,接着用一种轻视的口气说道,“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
看来,公安方面根本没有向明星司法鉴定中心请求过法医援助,林栗立刻意识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正当他考虑是否有必要离开墉湖镇时,他注意到了身边站着的严晓春。他猛地记起沈老师说要他来,是因为明星司法鉴定中心接了被害者家属的申请委托。
于是,他望向严晓春。严晓春沉浸在丧弟的悲痛之中,一时没留意到身边不安地站着的林栗。
林栗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市公安法医说了声“我们进去吧”,这才醒悟般地收起目光,悻悻地打算顺着来路回去。
“等一等,林法医。”后面传来严晓春嘶哑的声音。
林栗停下脚步。
“是我叫你来的。”严晓春走上来说道。
“你?”林栗明知故问。因为他的思想产生了混乱,既然叫他来,为什么又来了一个市公安法医。
“是的。”严晓春说道,“我要求你们司法鉴定中心派人来的。”
“为什么?”
“我弟弟出事的前3个月买了保险。”
“公安法医是保险公司请来的?”林栗恍然大悟。
严晓春点了点头,“我得知弟弟出事前买了保险,在来墉湖镇之前向保险公司打电话询问能否先给部分赔偿,因为我实在没有任何经济能力来处理弟弟的后事。没想到保险公司立即拒绝我的要求,并声称他们要到现场调查火灾真相,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栗说道,“既然你委托我们司法鉴定中心来勘察现场,我就有责任帮助你。”
严晓春告诉他,她弟弟曾先后三次在保险公司为自己购买了赔偿总金额为91万元的人身意外事故保险和人寿保险,受益人均为她。火灾发生后,由于她的询问,立即引起保险公司工作人员的注意,他们担心这是一次骗保行为,便向公安机关举报,要求市公安局技术部门派人前往现场查探真相。
时间不容多想,林栗马上投入现场勘察。
死者的房子为水泥混凝土结构,地面除最里面的厨房和卫生间铺的是瓷砖,其余两间均铺的是实木地板。
由于起火发生在半夜时分,正值人们熟睡之际,加之起火地点与墉湖镇相隔一段距离,中间又隔了一个小丘,所以,什么时候起的火,没有人知道。第二天天亮,等到大家发现时,整栋房子几乎被烧成一片废墟。根据被烧的现状及与墉湖镇居民的谈话,市公安法医推断燃烧时间至少持续了6个小时之久。
进入房间后,尽管林栗见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场面,但依然震撼不已。地板和横梁被烧塌,主楼和屋顶有部分垮掉。坍塌的床板上躺着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尸体已经变形,像一个烧成焦炭的解剖学模型,骨骸外表被高温烧焦时的黑色物质所覆盖,整个骨架被天花板上掉下的东西撞散,与灰烬、碎渣混在一块,外表已完全无法辨认。
能供辨认的特征被彻底毁坏了。林栗想道。
铁床架下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煤球,虽然已被烧成了煤灰,但从形状上仍然可以辨认。触目惊心的场面证明了火焰的强度,也证明了当时的强风在往南吹。塌落的屋顶落在床板上,移开上面的东西,才可以看到全部松散的尸骨。
在躯体被大火包围的过程中,如果人体某个部位受伤,伤口会在火灾中早早裂开,使受伤部位的骨骼暴露在高温环境下,并在骨头中留下永久性的炭黑标记。被火烧死的人的另一个重要变化在头部。颅骨是一个封闭的容器,随着外部燃烧产生的温度不断升高,颅骨内的液体会达到沸点而汽化,压力随之增大。如果头骨受伤导致头骨产生小孔而释放里面的压力,死者的颅骨则可以保持完整,否则,头盖骨会爆裂成无数硬币大小的碎片。遗憾的是,被害者的身体被严重烧毁,成了一具焦炭骨骼,加上屋顶上垮塌下来的东西和其混在一块,要从尸体上寻找是否有严重烧开的伤处来证明火灾之前是否有他杀的可能性,这点很难办到。
寻找起火点位置的最佳物理依据是火焰燃烧后形成的v形痕迹图案,v形的为起火点,因为火焰在燃烧时通常从起火点向外扩张。根据这样的原理,大家很快找到起火点是位于最东边厨房内的一个墙角,火灾从这儿开始,然后引燃另外两间房屋。
靠近起火点的墙角处堆集着燃烧后的残物,散落着金属及瓷类的厨具、铁制物品架子等,大部分都已经被从燃烧的天花板掉下的重物砸碎或压变形了,混杂在灰烬之中。市公安法医对起火点位置拍了照,然后指挥两个警察在着火点附近翻找着有用的东西。两位警察蹲下身子,费力地在那堆杂物中拨弄了大约10分钟的时间,找出一个铁皮制作的圆桶,容量大约能装5升的液体,桶壁一片漆黑。
毋庸置疑,这是一只装汽油的桶。大火从桶内的汽油开始烧起。
火场外围没有搜索到可疑的痕迹和物证。起火房间的电线比较完整,房间外的门窗没有受到损坏,说明火是从里边开始燃起的。
电线线路完整,电炉、电饭煲以及插座都处于断开状态,可以认定线路短路的可能性不高。厨房中烧火的煤炉上面盖着铁盖,说明此处不可能引起室内火灾。
有没有可能有人从外面扔进火种呢?但这种情况亦可以排除,因为靠近起火点的玻璃窗户关得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