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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说:“怎么这么不顺呢,我明明把功课都做足了啊。我在他身上贴了避水符的,怎么还是招了水里的东西……”
船上的喇叭又开始响了:“有哪位病重的乘客,请亲属带他到后甲板来一下。”
我和王八咯噔一震。
这船上的人,说话属于很客气了,他其实知道有死人在船上。只是没有明说。
我把王八看着,“怎么办?两三百号人命在船上呢?怎么办……怎么办。”
王八愣着不做声,在想什么。
“我们不能为了个死人,连累这些人命吧?”
船舷离水面只有一米多点了。船倾斜的厉害。
“我去跟船长说,看怎么把尸体扔进长江……”
“不行。”王八突然说道:“我看船不见得会翻。”
“你在放什么屁?”我骂起来。
“你没注意到吗?”王八慢悠悠的说道,慢的我想打他。
王八继续说:“船上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因为有这个尸体了?船被水下的东西给焊(宜昌方言:死死吸住)住,原因有很多种。为什么喇叭里喊话的人这么确定知道是因为这个死人?”
“我怎么知道!”我压低声音,“我只知道,水里的东西肯定是冲着尸体来的。”
“相信我。”王八拍拍我的肩膀,“船会没事的。”
船上的几个水手正在人群里仔细的看察,我知道他们是在找死人。王八早就把尸体弄着坐在甲板上栓缆绳的柱墩上,面朝着船舷外,还把手臂搁在栏杆上。尸体就像个满腹心事的人,默默的看着长江。
水手朝我们的方向来了。我心里想着,快点来。把这尸体看出来。可是也想着王八也许是对的,如果那样,王八岂不是很失望。他不是个喜欢放弃的人。
水手越来越近了。
王八忽然站起来,向水手走过去,“我要见你们轮机长。”
“待会再说,我们有别的事情”水手很不耐烦,“别挡道。”
“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王八手上做了个手势,“我有办法……”
王八头向长江摆了摆。
水手很吃惊。看样子是王八的手势,把他们镇住。
一个老年水手连忙分开众人,嘴里说着:“大师傅,跟我来。”
王八跟着水手去了二楼甲板,我要守着尸体,看着他上去了。我看见船上惊慌失措的众人,无比歉疚,心里想着,船舷若是再倾斜,我就把尸体给掀下去。
王八和船上的人交涉的很快。
王八和船上的一个中年人又走到甲板上,那个中年人估计是轮机长。
“有没有卖菜卖禽畜没卖完的,快点过来。”轮机长喊着。
江南点军区的菜农很多都是早上做红光(宜昌另一个渡口)的轮渡过江,到市内赶早市卖菜,因为那个渡口在凌晨专门有一趟轮渡,方便菜农过江卖菜。所以又很多菜农,卖完菜了,就从镇江阁回江南,不用再绕远路。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闪开身子,把身边菜农显出来。
有很多卖蔬菜的,还有几个卖鸡鸭的,甚至还有一个菜农牵了头羊,没卖出去,打算带回家。
王八高兴坏了,“够了,可以了。”
水手们就冲上去,把菜农的蔬菜抢了过来,往水里扔。菜农没醒悟过来的,就护着蔬菜,跟水手打。
旁边已经明白的人,就帮着水手,纷纷把蔬菜往水里扔。有的把鸡赶的到处飞,一下有几只,飞到了江水里。
蔬菜和鸡子一落入水中,飘都不飘一下,立马沉了。
卖菜的都还好,几个蔬菜,值不了几个钱,明白过来,还自己主动往水里扔包菜和茄子。可是卖鸡的就很固执,哭着骂捉她鸡子往水里扔的人,骂了还不解恨,冲上去用指甲挖。
王八走到牵羊的那个老农面前。老农不停的摇头。
王八回头对轮机长说道:“羊子算我的,其他的你们负责……”
王八面对老农,接着没说完的话:“好不好?”
老农嘴里嘀咕着:“羊子是给人吃的,不是喂水鬼的……”
王八说道:“我不让你吃亏的。”说完就去牵了羊子。老农并不阻拦。三四个水手一拥而上,把羊子抛起来投入长江。
羊子在长江上漂着,因为水流异常的原因,竟然往上游西坝方向漂了半分钟,有个二三十米远了,这个过程,羊子在不停咩咩惨叫。突然叫声嘎然而止。一个水花从水下蓦地涌上来,把羊子盖住,等水面平静,羊子没了。
众人看着,都发出惊愕的呼声。随即众人又开始欢呼起来,船开动了,船摆了摆船头,向江南的渡口驶去。
王八往我这边看了看,却没有走过来。
船靠了岸,我又把尸体背上,顺着跳板,走上江边的沙滩上。
王八等我走上渡口边的马路了,才追上我。和我一道走着。
“果然是有问题,”王八对我说道:“刚才轮机长对我说了,就在前天,南津关的一个治水的师傅,找到他,对他说,这几天若是船出事,肯定是船上有死人,要他把死人给扣下。再交给长航。”
“那他怎么会听你的日弄(宜昌方言:糊弄、哄骗)”我想起来王八对水手做的手势,“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川江上自古就有很多治水的高手,跑船的一辈子在水上,难保遇到意外。所以跑船的人都很尊敬治水师傅。”
“你怎么会治水呢?”我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
王八不会治水,那是肯定的,但是赵一二绝对是治水的高手。王八刚才的手势,肯定是表明治水人身份的方式。赵一二在治水人中的辈分一定很高。手势一做,让轮机长都服服帖帖,连南津关的那个治水师傅说的话都不理会。
“我都说了,船没事的,那个南津关的师傅,只是叫轮机长把尸体扣下,而不是扔到河里。”
“那个南津关的师傅,是跟赵先生有仇吗?还是……”我说道这里,心里胆寒。王八说过,他不该怎么不顺的,这么多周折,肯定有原因。
这尸体不好赶。
我不想去思考这么凶恶的问题,反正都这样了,多想也无益。
我倒是对王八学艺很好奇,王八还真是好学,才跟着赵一二几天啊,都学了这么多本事。
看着王八满脸镇定自若的样子,我无来由的怨气上升。
“该你背了!”我喊道。
我和王八在朱市街找了个很破烂的小旅社,守店的小姑娘看着电视,里面正发着综艺节目。王八给了钱,小姑娘丢了串钥匙在吧台上,眼睛都没瞟一眼我和尸体。
“要不要开水?”我走到楼梯一半了,小姑娘才喊。
“不要。”王八说道。
小姑娘不说话了,我们上楼她才问,就是想等着我们说不要。
进了房间,王八把尸体放倒,侧躺,面朝着墙。拿了个毛巾把尸体的额头包住,里面塞了个符贴。我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道理。但至少这样看来,尸体更像个病人。
看着王八熟稔的坐着这些动作,我忽然预感到,我和王八的距离,会越来越远。他在我的眼中,已经不是我所在的世界的人了。
我不愿意再想了,一夜没睡,又是背又是扛的,又困又累。我踢了鞋子,把肮脏的被子往身上一盖,懒腰还没伸一个,就睡着了。
王八,不,应该是王抱阳挥舞着一个长剑,剑锋所到,厉鬼们纷纷魂飞魄散,没有被剑锋砍到的鬼魂都向王抱阳跪下。天际混沦,鬼哭的声音连绵不绝。惨烈无比。
王抱阳的道袍在阴风阵阵中飘起。胸前一朵牡丹灿烂开放,绿色的牡丹。
无数鬼魂都向王抱阳乞求,捧上内脏向他供奉。
王抱阳哈哈大笑,扬着头,头发飞起,面目狰狞。鬼魂们纷纷逃窜,却又折转回来,仍旧苦苦哀求。
王抱阳不为所动,鬼魂都化作黑水,在地上流淌。王抱阳的长剑指向董玲,董玲没有躲闪。我喊道:“不要……”
董玲倒下。
“不要……”我哭起来。
王抱阳的长剑又指向曾婷。
我向赵一二喊道:“赵先生!救命。”
赵一二冷冷的在一旁看着。嘴边挂着微笑。
“曾婷——”我冲过去抱着曾婷的尸体,可是曾婷的头在那里呢,我在地上摸索。手探进黑水里摸着,摸到了曾婷的头颅,我小心翼翼的放到曾婷的脖子上。
“活过来……活过来……”我大哭。
曾婷活了,对着我笑,可是这张脸,不是曾婷。是草帽人的面孔。
草帽人对我哭着:“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怀里的曾婷躯体亦化作黑水。
王抱阳把草帽拾起,戴在他的头上。王抱阳没有腿了,下半身变成蛇身。
我啊的叫起来,连滚带爬的扑到赵一二身边,紧紧把赵一二抱住:“赵先生救我……”
赵一二长袖一挥,把我推开,踏着黑水,渐渐远去。
王抱阳向我慢慢蛇行过来,手里还是持着长剑。
我坐在地上不停的后退,脚向王抱阳踢着。王抱阳把剑尖对向我。
我赫极,拿起身边的一个东西,挡住长剑。王抱阳把那东西一分为二,原来那物事,就是那个叫根伢子的尸体……
我要死了,死在王八的手上……
我开始呜咽的哭起来。身上筛糠般的抖动。
“醒醒……醒醒……”
我醒了,看见王八正在摇晃我的肩膀。我啊的一声,推开王八的手。一摸额头,全是汗水。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魇中不能自拔。看着王八,恐惧不已。
“你在做什么美梦?”王八说道:“笑的那么开心。”
“没什么,”我想把刚才的噩梦讲给王八听,但觉得太无稽,忍住了。
“我们要走了,已经下午了。我们今天只能下午走路。晚上九点十七分,雪会积到手掌厚,温度会下降,我们走不成,今天能赶到贺家坪就不错了。”王八没注意到我的神情。急急忙忙的说着,“等一下,我去买两件军大衣,天气会很冷。”
“你既然算得到下雪,怎么不从家里多带几件衣服。”我问道。
“还记得我们在学校里预测天气吗?”王八笑着说:“师父说了,我们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早早的去探究天气。玄术破的太早。我只能推测出一天后的天气,永远。不过呢,我可以把天气算的非常准,精确到秒,而且能算出准确的天气状况。”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其实并没有睡好。
王八出去了,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会。等王八买了军大衣回来,才算是完全清醒了。才对刚才的梦释然。
王八却买了三件军大衣,折叠好了两件用绳子系好,背在身后。另外一件,把尸体给严严实实的包住。
仍旧是我背尸体。到了楼下。两辆麻木在旅社门口等着我们。
王八坐了一辆,我把尸体放在麻木司机的背后,然后也坐了上去,隔着尸体,把麻木司机的腰抓住。王八对我这边司机说道:“师傅,稳当点,病人吹不得风。要不是等不到班车,我们又着急,不会麻烦你们的。”
麻木踩了两下油门,驮着我和尸体,顺着318国道往绵绵的大山里驶去。
王八预测的一点没错。我们还没到桥边,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花片子。温度急剧下降。坐在麻木上,我被风吹的跟刀割似的,身体都冻僵了。鼻涕挂在嘴上,都不能擦。眼泪也被风吹的流下来。
刚过了土城,麻木也受不了了。天色还早,虽然天阴的厉害,但还是傍晚的天气。麻木停了下来,说就送我们到这里,不肯再走。
王八着了急,他的计划是今晚一定要到贺家坪,可现在连五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到。
土城之后,就是盘山公路。我明白麻木的意思,他们见天气恶劣,怕晚上回来出意外。
我看了看尸体,看见尸体脸上的雪花都积了一层了,我连忙去抹。这动作被司机看到了。连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人一直都没动,是不是已经断气了。”
这下把我和王八问的不知所措。
麻木司机用手去探尸体的鼻孔,“死啦,妈的巴子,是个死人!”他叫喊起来:“老子算是倒了大霉,狗日的一个死人在我背后坐了一路。”
“我加钱……”王八说道。
两个麻木司机不回答,骑上麻木,突突的往回走了。把我和王八还有尸体,扔在大山里。
寒风阵阵吹过来,我冷的发抖,把王八身上的军大衣给取来,自己穿上。这下暖和多了。
“今天绝不能在土城过夜,我们一定要走。”王八坚决的说道。
“为什么?”
王八慢慢说道:“土城不干净,晚上事多,不安稳。”
王八说完,就把尸体给背起来。顺着盘山公路,往山上走去。我无奈,也只有跟着。
天开始黑了,我和王八走到半山腰,被困住。
我焦急的要命。这么冷的天气,不被冻死,也要拔层皮。
看着群山连绵,风光无限。我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欣赏。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一辆拖化肥的农用车从山下慢慢的开了上来。我和王八招手,在我们身边停了。
“我们有病人……”王八说不下去了,太假了。哪有带个病人站在盘山公路的大山上的。完全不符合常理。
农用车司机打量我们好大一会,我连忙掏出烟给他打铺。
农用车司机,不说什么了。我和王八连忙把尸体抱上车后的厢板。两个人也窜了上去。我很感激这个司机,其实他肯定知道这是个死人,但他还是答应带我们了。好人会有好报的,我心里为他祈福。
盘山公路上山,又走了截平路,再上山,到了山顶,这就是长阳地界了。我往下看去,再下山,就是高家堰。高家堰是个繁华的集镇,现在天已经黑定,山下的集镇灯火一片。
农用车又开始顺着s形的盘山公路下山,到了山地,离高家堰还有几里路的地方,在一个岔路口停下。那个岔路是通往长阳县城的。
司机在前面说道:“小兄弟,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相信你们没做歹事,路上小心点。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王八要给报酬。
司机摆了摆手,“我不图钱,三年前,在这条路上,和人撞了车,被陌生人救了。我今天帮帮你们,算是还个愿吧。
我和王八下了车,农用车朝岔路,往长阳县城方向开过去。
我们向最近的一个小洋房走去,那个洋房距高家堰的集镇还有点远。走进了,看见门口打着招牌——
住宿洗车
再走近点,看见大门口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郎,穿着羽绒服在张望。
我嘻嘻的笑着对王八说:“你知不知道高家堰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知道”王八回答:“小姐多。”
高家堰在宜昌是出了名的风月之地。看来今晚,我们要住在****了。
照例是我背着尸体,王八走在前面。我对王八说道:“你现在这么厉害了,赵先生教没教你这一行的切口啊。”
“你别乱说。”王八严厉的说道:“师父是什么人,这种事情那里能拿来开玩笑的。”
我吐了吐舌头,悻悻地跟着王八走过去。
“弟娃来吃饭撒……”年纪大点的在跟我打招呼了。
嗯嗯,王八答应着。向屋内走去。
进了客厅里,我把尸体放到沙发上,扶着尸体躺下来。刚才给我们到招呼的小姐,给我们到了三杯热茶。一个老板娘模样的妇女过来了,指着躺在沙发上的尸体,“这个弟娃儿……是不是病了?”
客厅很大,另一角就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哄笑,我这才仔细看过去。原来那边坐了五六个年轻小姐,围着火盆向火(宜昌方言:烤火),大冬天的,小姐们都穿的不多,身上虽然穿着羽绒服,却不拉上拉链,里面穿着露脐短小t恤,紧绷绷的,衬出大胸脯。穿着牛仔裤的算是怕冷的,有两个还穿着******,腿上穿着羊毛袜,看着耀眼。还好屋里不算冷,那盆白炭很起作用。
小姐们在嘻嘻的笑:“欠*欠的这么饿痨,天气这么冷,病得爬不起来了,还要过瘾。”
我一听,差点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给吐出来。王八尴尬的要死:“他可没病,他只是喝醉了。”
老板娘也正我把我们质疑的看着。
王八解释:“我们是周家老屋的,到桥边赶情,我们一个叔伯妹妹今天嫁过去了。我这个哥哥喝酒喝得太凶,在酒席上闹,我们就提前回来,哪晓得他在中巴上发酒疯,司机就把我们赶下来了……”
尸体正好哼哼了两声。
王八现在骗起人来,真是天衣无缝:“他现在醉得跟死了一样,我们走不成了,就在你儿这里吃顿饭……明早再走。”
老板娘开心的很:“没得问题。我现在就给你们做鸡子火锅去。”
王八连忙说:“吃饭不急。你先给我们找个房间。”
一个漂亮的小姐走过来了,“你们那个跟我去啊?”
王八急了,“不是……不是,我要把我哥哥弄个床,让他睡……”
小姐迟疑的说,“你们不会要我和这个喝醉了的……”
其他的小姐就起哄开玩笑:“莉莉,没事,没事,你死人都能搞的定,麻木算什么?”
那个叫莉莉的小姐说道:“那走吧,到我房里去,他会不会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