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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叶萧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仍在二楼的房间。
旅行团的人们围绕在他身边,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了,各种电器运行了起来。是谁骤然施展了魔法?插座和电线里注满了电流,光明重新降临世界,拯救这些不幸的流浪者。
当他要冲出房间,查看外面的动静时,厉书突然拉住了他,惊慌地:“亨利不见了!”
“什么?”
叶萧回头看着屋里的人们,除了书房里的神秘女孩以外,还有黄宛然母女、唐甜、林君如、伊莲娜、钱莫争、童建国和孙子楚。
就是没有了法国人亨利。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但房间里的灯已全部打开,包括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甚至是床下和衣橱,根本没有藏僧处。
唯一的解释是,刚才蜡烛被风吹灭时,亨利趁乱逃了出去!
没错,当时屋子里一团漆黑,大家都乱作了一团,完全顾不到角落里的亨利。
来不及去想原因了,叶萧飞快地冲出房间,钱莫争和厉书紧跟在后面。走廊里的过道灯也亮了,他们端着手电回到巷,对面的街道隐隐有些灯光。
“亨利!亨利!”
他们大声叫喊着,希望能够让他听到。刚刚过去两三分钟,这家伙肯定不会跑远。
三人跑到了外面的街上,街上沉睡已久的路灯大多亮了,有些店铺也放出灯光,看来全城都已恢复了供电。
但夜色中看不到什么人影,就连亨利身上浓重的体味,也一下子消失在风中了。
妈的,他去哪儿了?
厉书用英语大喊着亨利,浓浓的夜色将他的声音吞没,法国人像幽灵般,溶化于空气中。
钱莫争喘了几口粗气:“他干吗要出去呢?”
“显然亨利要逃跑,他还有一些秘密没告诉我们。”叶萧继续往前走去,检查对面黑暗中的商铺,轻而易举地打开电灯,“还是没人!他一定躲在附近某个地方。”
其他两人跟在他身后,厉书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他咳嗽几下:“下午他的表现就非常奇怪,是不是这两天受刺激太重,精神崩溃了呢?”
“我们中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了!”
叶萧固执地回到街道上,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对面楼上亮起一些灯光,大概主人在出门前忘了关灯吧。或者根本就是突发事件,来不及关灯就离开了房间?
[b]但是,究竟从哪里来的电?[/b]
二
夜晚,七半。
数公里外的东山之上,月亮正穿破云雾忽隐忽现。水面倒映着一排灯光,宛如无数坠落的星星,湖边房子里的灯全都亮了。
“瀑布”依然从大坝里倾泻而出,夜晚的湖面上薄雾笼罩。三个疲倦的人影钻出地面,累得几乎要倒在地上。
“天哪,总算大功告成了!”
杨谋兴奋地挥舞拳头,转头看着微笑的玉灵。他们的脸上都沾了许多油污,是修理那些机器留下的。辛苦了几个时终有回报,整个南明城都恢复供电了吧?
成立走到湖边洗了把脸,有种浑身虚脱的感觉,脚底一软几乎滑进水里。疲倦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取而代之的是创造光明的成就感。
下午进入大坝内部,才发现居然是个水力发电站,里面的机组都完好无损,只因无人维护而停止了运转。成立在大学读的是水电专业,曾经是电力局的工程师,现在也经常参与水电项目,他对这些都再熟悉不过了。
他迅速研究了线路图,检查了控制室里的东西。虽然没有启动电源,水流仍然可以提供能量。成立忙碌地维护起来,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他在葛洲坝电站实习的日子。后来,杨谋和玉灵也来到大坝内,尽管对水电一窍不通,但也帮成立干了不少活。
成立彻底投入了进去,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机组上,妻子的脸庞也不再浮现在脑海中了。终于,发电机组被他起死回生,控制室里瞬间灯火通明,一切都正常运转起来。三个人击掌相庆,为旅行团立下了大功一件!
此刻,他们已回到水库边上,杨谋才感到胃里一阵叫喊:“好饿啊!”
“快下山吧!时候村里人总是告诫我,夜里千万不能上山,森林里藏着邪恶的妖魔,会把人的灵魂勾走。”
玉灵端起手电跑向山间公路,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让另外两个男人自惭形秽。
三人离开深山中的水库,沿着公路往山下走去。灯光迅速被树木岩石遮掩,草丛中不时响起昆虫的鸣叫声。
每人手里都打着手电,还是玉灵走在最前面。他们在山路里转了十几分钟后,杨谋跳上一块岩石,刚好可以俯瞰下面的城市。
群山如黑暗的大海起伏,下面绝大多数建筑仍然沉睡,南明城却隐隐露出几片灯光,终于不再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了。每一灯光都像一枚星星,与上海的不夜灯火相比,眼前的景致反而更加温柔。
玉灵也爬到岩石上,靠在杨谋身边:“从这里看下去真美!”
微凉的山风吹来,她不自觉地靠在杨谋肩头,任何男子都不免要心猿意马。
“快下山吧!”
成立打断了这温柔的片刻。杨谋皱起眉头有些不快,突然感到天上有什么一闪。
三个人立即仰起头,只见浩瀚的夜空上,一颗流星飞速地滑过。
仅仅不到两秒钟,流星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成立感到眼睛被刺了一下,那闪耀夺目的白色星尾,仍在黑暗的视野里,宛如烙印的错觉。
玉灵恐惧地深呼吸了一下,在星空下与杨谋面面相觑。
因为她知道——看见流星预示着什么。
三
叶萧并没有看到流星。
他正带着满腹的疑惑,与厉书、钱莫争回到了二楼。
虽然法国人亨利意外失踪,但灯火通明的大本营里,还像开派对一样热闹非凡。电来了让大家都很兴奋,就像原始人发明了火一样。黑夜里对光明的追求,既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特性。
屋里的所有电器都被打开了,空调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吹出阵阵冷风。女生们清理了电冰箱,把里面擦干净后,将所有食品都放了进去,这样便可以长久保存了。
这里的电压与中国相同,大家赶紧拿出各自的手机、数码相机、DV,甚至剃须刀,争夺所有的电源插座。伊莲娜、林君如和厉书没抢到插座,只能跑到三楼和四楼的房间。整栋大楼都通电了,人们打开所有的电灯,就连楼梯走道也不放过。
但所有的电视都没有信号,电话拿起来也听不到声音。林君如打开三楼房间的电脑,顺利进入indosXP界面,但始终连接不上宽带。
当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倒一直看着枝,以免她成为第二个亨利。枝也识相地躲在书房里,外面的灯光狂欢与她无关,也许此刻,枝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条回家的路。她关掉书房里的灯,继续把脸埋在阴影中。还有唐甜也依然愁眉苦脸,不知她的新郎此刻在做什么?
叶萧茫然地站在房间中央,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头亮着黄色吊灯,自上而下的光影里,他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
他的脑子仍然飞速旋转着,仿佛电流通过灯光,直接传递到他体内。他指尖微微颤抖,刹那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一等!你们听我!”
他连叫了好几下,才让客厅里的人们安静下来,大家兴奋的表情也渐渐平息,只听他高声道:“请不要忘记,这栋楼里还有两个死人!”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两个死人一个就躺在隔壁,变成了木乃伊;还有一个躺在楼天台上,不知已变成了什么惨样。
“你的意思是——冰?”
孙子楚皱着眉头问道。
“对,既然已经有电了,我们就可以找到冰柜或冷库,把屠男和方暂时放在那里,保护好他们的遗体,也能让我们安心一些。”
“冷库?”孙子楚接着出这两个字的谐音,“你还真是‘冷酷’啊!不过我必须承认,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现在就动手吧,谁跟我去搬尸体?”
话的是童建国,当年他在东南亚的战场上,搬运过不少战友的尸体,对此可是十分在行。
不过,搬尸体可不是搬家具,几个男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沉默了下来。
叶萧第一个站出来:“我跟你去。”
“我也去吧。”孙子楚犹豫半天还是话了,“下午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鲜肉加工仓库,但愿那里面的冷库还能使用。”
童建国扫了一眼:“三个男人,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剩下的人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随便跑出去。”叶萧回头看了钱莫争一眼,“你照顾好这里的人吧。”
罢,叶萧、童建国、孙子楚走出了房间。
三人先来到隔壁的房间,打开卧室里的电灯,便看到一具白布包裹的木乃伊,异常骇人地躺在床铺上,好像受了粉碎性骨折的重伤,只能浑身上下打着石膏。
可怜的屠男。
已经隔了一个昼夜,幸好童建国处理得当,尸体并没有发出异味。他们来到木乃伊身边,孙子楚不禁捂起了嘴巴。
“年轻人,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男人,一定要勇敢些。”
这句话反倒刺激了孙子楚,他率先抬起屠男的头部,叶萧抬起死者的腰部,双腿则由童建国捧起了。
木乃伊就这样被抬离床铺,被三人抬着向门外移动。死人的身体异常沉重,正应了“死沉死沉”的俗语。叶萧抓着屠男的腰部,这是最最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上却还要故作镇定,不能让童建国窥见他心底的恐惧——当警察的怎能害怕尸体?
叶萧想起几年前,他处理过楼兰女尸的《诅咒》案件,同样也是一具木乃伊干尸,只不过那个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回却是最新鲜的死人。
想到这儿他反而不再害怕了,三人将屠男抬进走廊,又心翼翼地送下楼梯。孙子楚在最下面,手上的吃力也最重,很快就气喘了。还好只要搬一层楼,他们艰难地来到楼下,走到外面的巷中。
月亮出来了。
如洗的白光洒在木乃伊上,令周围三个男人更像幽灵,他们穿行于寂静的街道,四周缀着零星的微光。
“你,屠男会不会突然动起来呢?”
孙子楚问了个愚蠢而可怖的问题,叶萧厌恶地回答:“你若是再多几句,他就真的要被你吵醒了!”
三人抬着尸体走过街角,转入一条狭窄的马路,叶萧仰头看着月光,竟如此清晰明媚,是否专门为了带走死者的灵魂?
走了足足十分钟,三个人都已浑身冒汗了,总算来到冷冻肉库。童建国撬开大门,打开所有的电路开关,白色的灯光照亮冷库,冰冷的寒气如烟雾弥漫。
刚放下屠男的尸体,他们就赶紧蒙起了鼻子,原来这里有许多腐烂的猪肉,布满各种昆虫和霉菌,简直是臭气熏天。
倒是童建国面不改色,逐一寻找那些冷藏柜,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空着的,里面还算是干净,气温已迅速降到零度以下。三个男人合力动手,将屠男的木乃伊塞进去,再紧紧关上柜门,变成一个简易太平间。
他们迅速跑出冷库,回到月光下大口喘气,孙子楚的脸色都变了:“差……差把我给熏死了!”
“我们还要再去一次呢。”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自然就是导游方。
于是,三人原路返还,跑着回到大本营。他们没在二楼停留,而是直接跑上五楼,通过楼梯爬到了天台上。
楼上的夜风逼人,送来阵阵难闻的气味。童建国循着腐烂的尸臭,很快找到了方。
月光照射着死者的脸——已完全看不清了,他在这儿躺了四十个钟头,还经历过大雨的洗礼,已成为各种微生物和蝇蛆的乐园。
站在这具可怕的尸体旁边,孙子楚的胃里一阵难受,几乎要把晚饭吐出来了。
“对不起!”
叶萧紧紧捏起拳头,作为一个警官,看着有人死在身边,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这是莫大的耻辱。
“快搬吧。”
童建国着抓起尸体的脚,手上立时沾了一堆黏液般的物质。叶萧也感到强烈的恶心,但毕竟见过不少死人,特别在公安大学读书时,还亲手解剖过尸体标本,心一横便抬起了方的头。剩下孙子楚早就晕了,叶萧只能安慰他:“你不用抬了,跟着我们就行。”
他们心翼翼地将尸体抬起,扑鼻而来的都是腐臭。孙子楚还算聪明,掏出兜里的纸巾,帮忙蒙在叶萧和童建国的脸上。
抬下楼梯更加困难,何况五层楼乎?孙子楚总算也加了把力,托起到处流脓的尸体。三人手上都已沾满了脏东西,一些蛆还爬到了他们身上,经过皮肤的感觉又湿又痒,要是一般人早吓晕过去了。
方的尸体被抬到楼下时,他们都已满头大汗了,暂时也忘却了恐惧。在月光的指引下,“搬尸三人组”来到了冷冻肉库。
无数腐烂的肉中,又运进来一具腐烂的尸体,孙子楚几乎把胃液吐出来了。他们找到一个空着的冰柜,将可怜的方塞了进去。
将冰柜门关紧后,他们飞速冲了出来。叶萧和孙子楚都趴在地上,宛如刚从地狱旅行归来。
叶萧抬起自己的右手,月光照着几只蛆虫,围绕他的大拇指爬行。
四
晚上,八三十分。
大本营的二楼。
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悄悄闯入黑暗的书房,零星地洒在枝额头。
她斜倚在窗台边,书房的门半开着,只看到客厅里灯火通明。唐甜在暗暗掉眼泪,钱莫争在玄关徘徊了半天,不断放下长发又重新扎起。
忽然,的脸闪到书房门口,对着月光下的枝:“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我不需要灯光。”不需要灯光,难道这女孩来自地狱?
枝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骨子里的倔强。她的视线越过肩头,看到客厅里的钱莫争,他正回头凝视另一边。
他在看黄宛然。
三十八岁的美妇人躲避着他的目光,拖着女儿到卧室休息。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似乎这些人都彼此互不相识,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人的存在。而厉书、伊莲娜、林君如三个人,一直在楼上没下来。
还是钱莫争打破了沉默,他高声:“我去外面吸根烟。”
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因为叶萧叮嘱过不能私自出去的,何况他是房间里唯一的男人。
但钱莫争仍低头走出房门,留下这里的五个女人。
下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后上烟,缓缓踱下了楼梯。
来到住宅楼外的树阴下,他抬头望着这五层楼,约有一半的窗户都亮着灯,竟有万家灯火的感觉(或许是错觉)。
烟头闪烁了几分钟,某个脚步声终于在楼道里响起,钱莫争立即掐灭烟头,但愿这不再是错觉。
果然,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洒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双等待了十七年的眼睛。
在踏遍千山万水之后,在这遥远南国的神秘空城中,两双眼睛再度相遇。
“宛然!”
他强行压抑自己,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随后那个火热的身体,便冲入他的怀抱。她的皮肤依旧那么柔软,仿佛多年前的香格里拉草原。木天王城堡里的迷人女子,勾去了天涯游子的魂魄。
刚才钱莫争出去吸烟,其实是给她的暗示。随后她对女儿,她要去找楼上的三个人,其实她是悄悄下了楼——他们仍然心有灵犀。
黄宛然的嘴唇颤抖着,古老的液体无法遏制,在眼眶中转了两圈,悄然坠落下来,滴在男人的手背上,溶化了最坚硬的冰。
“终于……你终于……”钱莫争大口喘息,嘴里已词不达意了,“自从……在浦东机场重新……重新见到你……我就努力地憋着……憋到现在……现在……”
他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居然是黄宛然咬了他一口!
洁白的牙齿穿破皮肤,嘴唇上沾着一丝男人的血,她就像吸血女王,在阴冷的月光下分外妖娆——
“我恨你!”
她轻轻吐出这句话,满怀十七年的委屈与怨恨,这也是无数次在梦中排练过的话,只为这重逢的夜晚。
“对不起!”
男人的眼泪也掉落了,钱莫争十多年都没哭过,却突然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像个犯了错的孩,忍着肩头的伤痛,恨不得号啕大哭一番。
他将黄宛然拉到巷侧边,在住宅楼边绕了半圈,来到后面的花园里。在茂盛的花丛下,钱莫争轻抚着她的腰:“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这全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擦去眼泪。她已不再脆弱,眼神异常坚强,并决心从此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黄宛然苦笑着摸了摸他齐秦式的长发,用气声耳语:“我想,我们还没有老吧。”
“不,至少你没有,你还和当年一样迷人。”
“是吗?”她闭起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今天,我已经跟他了。”
“什么?”
钱莫争的心里有些紧张。
“离婚——我要跟他离婚!”
她已打定主意,斩钉截铁地出了决定。
“啊?”钱莫争却犹豫了,他盯着月光下她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那你的女儿呢?她怎么办?”
“家庭早已破碎了,何必再披着一张遮羞布,让孩子继续痛苦呢?”
面对黄宛然的勇气,他却胆怯了:“可是……”
“可是什么?”
容不得钱莫争犹豫,她便贴在了他颤抖的唇上,火热的吻让他无法抗拒,所有理由都已吞入腹中。
月色温柔。
就在他将黄宛然全部拥入怀中时,身后袭来一阵冷风,重重地砸在他后脑勺上。
天旋地转之间,他与黄宛然都倒在地上。脑后还火辣辣地疼着,一阵雨般的拳脚,便落到了他身上。
钱莫争完全被打懵了,本能地展开身体,保护下面的女人。还是黄宛然先爬起来,看到月光下疯狂的面孔。
“成立!”
她大声喊出来,喝止住丈夫的举动。成立的身体僵硬了,狠狠盯着妻子。
是的,成立回来了。
他和杨谋、玉灵,艰难地从山上走下来。城里有的街道还亮着路灯,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大本营。
杨谋和玉灵先跑上楼了,成立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着,他看见楼道边闪过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酷似他的妻子。
于是,成立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随两人来到后面的花园。他隐藏在树丛后,看到黄宛然与钱莫争拥在一起,竟似甜蜜的恋人一般。煞时心底妒火中烧,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直到妻子吻了别的男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打倒了钱莫争。
面对自己的丈夫,黄宛然先是万分惊讶,但又马上镇定下来,她已做好了决定,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蹲下来把钱莫争扶起,他的头发都散乱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嘴角流着血。
成立狂叫起来:“不怕我杀了你们吗?”
“你和你的二奶三奶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我杀了你?”黄宛然丝毫都不惧怕他的威胁,与过去那个温柔忍让的妻子完全不同,“哼!算了,你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淫妇!”
成立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刚想冲上去打她时,钱莫争已拦到了他身前。
这时,黄宛然抓紧了钱莫争的手,抬头看看树叶间的月光,一个在心头埋藏多年的秘密,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了。
“你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跟他走吗?”
“对。”
成立感觉被打了个耳光,耻辱地问:“我们十六年的夫妻感情,就不及这么一星期吗?”
“不,不是一星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胸口某个东西慢慢往上涌起,突然喷出——
[b]“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b]
沉默三十秒。
成立与钱莫争,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身边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这句话如两枚子弹,分别洞穿了两个男人的心。
第一个倒下的是成立。
他真的倒下了,坐倒在花丛中,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妻子。
忽然,他又傻笑起来:“不,你在骗我,只是为了让我出丑,让我生气,让我发疯。”
“是的,我是在骗你,我已经骗了你十五年,我不想再骗下去了。”黄宛然的回答异常冷静,还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成立,我郑重地告诉你,秋秋不是你的女儿,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不——”
成立捂住耳朵,不敢再看这可怕的女人,但她的声音仍如噩梦般,不停地缠绕在耳边。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检验DNA,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父女关系。”
她咄咄逼人的语态,终于让成立爆发了。他从地上高高跃起,钱莫争还来不及阻拦,一个耳光已扇到了她脸上。
黄宛然无声地摔倒在地,随后成立撒腿跑开,消失在迷离的月色中。
五
二楼。
杨谋和玉灵回到大本营,第一个迎接他们的是唐甜,她立即扑进新郎的怀抱,顺便把玉灵轻轻推开。杨谋尴尬地安慰着新娘,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接着猴急地:“哎呀,我都饿坏了,有什么吃的?”
唐甜立刻跑进厨房,给她的新郎做起了方便面。玉灵则疑惑地看着屋里:“就这么人吗?”
“放心,都没事。”给他们倒了热水,“你们去哪儿了?”
于是,玉灵把他们到了水库,发现大坝里的水电站,成立通过他的专业技术,修复了发电机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了出来——除了她游泳时突遭食人鱼袭击,又被杨谋冒死救出来的事,她知道这些不能让唐甜知道。
赞叹道:“真厉害!原来电就是你们搞出来的。”
当他们草草吃完晚餐后,成立失魂落魄地冲进房间,他的头发乱得像稻草似的,脸上沾了几片树叶,衣服也划破许多口子。南明城能恢复电力,完全得益于成立的技术,可以他是旅行团最大的功臣,但现在他的这副样子,又让屋里所有人感到害怕。
杨谋走到他面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但成立没有理会他,就当其他人都没存在,径直走进里面的卧室,注视着困惑的秋秋。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才刚刚知道,她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从目光里喷出的火焰,正灼烧着成立的心。
“父女”俩冷漠地对视着,相同的眼神却是不同的心情。
没错,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却一都不像他。
他大步走到秋秋面前,狠狠地举起右手,看来要扇她的耳光。秋秋却全无惧色,昂首挺胸地面对他,还把脸侧过来让他打。
十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打过秋秋。
成立的右手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忽然感觉身体像被抽干了,手便缓缓放了下来。
他低头停顿几秒,伸出手抓住秋秋,硬生生将她拽出了卧室。
“不,我不要离开这里。”
“我们上四楼去吧,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好吗?”
成立出人意料地把声音放低,像是在恳求秋秋,随后将她拉到门口。
但秋秋紧紧抓住门框,执拗地喊道:“妈妈呢?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听到“妈妈”两个字,成立的面色更加难看,在少女的挣扎声中,粗暴地将她拖上四楼。
实在看不过去了,想要冲上去救秋秋,杨谋却阻拦在她身前:“算了,别人的家务事,我们管得了吗?”
“成立,你真是个没用的混蛋!”
身为北方人的话很直接,她对着楼道高声叫嚷,毫不顾忌会被成立听到。
当她喊完喘气时,唐甜走到她身边,尴尬地耳语道:“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和杨谋单独在一起?”
皱起眉头,心想这姑娘的事情还真多。她只能走入书房,对枝轻声:“我们回五楼去吧。”
“叶萧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枝的脸依然浸在阴影中,声音平静却固执,仿佛有许多话要告诉我们的警官。
“他搬尸体去了!”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我们不用等他。”
“我不想去五楼。”
她的回答怎么和秋秋一样呢?难道自己也变得像成立那样,面目可憎、令人讨厌吗?沉下心来,走到枝身边,打开书房的电灯,紧盯着她的脸:“跟我上去,好吗?”
终于,枝屈服了,跟着她走出书房。
玉灵识相地打开房门,悄悄转过头去看杨谋,不想正好撞到唐甜的目光,她急忙尴尬地低下头来。
三个年轻女子走上楼梯,枝和玉灵年纪相仿,则比她们大五六岁。
玉灵在三楼碰到伊莲娜和林君如,便留在了她们的房间里。继续带着枝,来到五楼的牢笼。
此刻,二楼的大本营里,只剩下唐甜和杨谋两个人了。
她紧紧锁上房门,将她的新郎拖进卧室,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粉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身后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她轻轻依偎在杨谋身边。
唐甜的身体很热。
但是,杨谋却是冰凉冰凉的。也许是因为下午游过水了,湖水的寒冷还留在皮肤上,让他的心也变凉了。
“你身上那么冷,是不是着凉了?”
她关切地摸着他的额头,赶紧去给杨谋找药,却被他一把拉住:“不,我没生病。”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赶紧推开唐甜,跑到书房打开一个柜子,里面藏着十几盒录像带——前天从南明电视台拿回来的,既然已恢复了电力,不就可以播放了吗?
但这房间里只有DVD,过去的录像机早成了文物,只有到专业的数码用品店或电视台才有用。
杨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退回到卧室:“对不起,我有些累了。”
“累了?告诉我,下午还发生了什么?”
“玉灵不是都了吗?”
杨谋回避着妻子的目光,不敢出偷拍玉灵游泳,又从湖中救起她的事,虽然那段录像还存在他的DV里。
“不,她的应该不是全部,也许你会告诉我更多。”
其实,在玉灵下午事情的同时,唐甜敏锐的第六感已有所察觉了。
“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的回答让唐甜心里一凉,她抱着杨谋的肩膀,柔声道:“我是在关心你。”
“要是你关心我的话,就让我快睡吧,下午我走了很多地方,真的很累了啊。”
着杨谋倒头就躺下了。
唐甜呆呆地坐在床沿,如洗的月光洒在窗帘外面,泪水不知不觉滑落脸颊,手背上一片湿热。
“对不起,我又哭了。”
每次流泪的时候,她都会跟杨谋对不起。但她这次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的鼾声。
她的肩膀有些发抖了,为什么他丝毫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刚刚认识——那时她还在S大读书,而杨谋带着一个摄制组,过来拍摄一部关于S大历史的记录片。唐甜是学生会干部,便在摄制组里协调关系,几乎整天都跟着杨谋。她还从未谈过恋爱,第一次见到杨谋,心底便微微一抖,没过几天便在梦中见到了他。在形影不离的一个月里,让唐甜认定这英俊的男子,这个梦想拍艺术电影的男子——正是自己将要跟随一生的人。
杨谋的身边从不缺少女人,就在他们相识的那个月里,还有许多S大的女生围绕着他。因为他也是S大毕业的学长,好几届校花的梦中情人。在众多暗恋或明恋他的女生中,唐甜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她却是最执著的一个,每年的月14日,还有杨谋的生日,她都会精心策划一番,送出的礼物或祝福,不由得让他深深感动。她的痴情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对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刮目相看。杨谋也追过电视台漂亮的主持人,但那些在电视上花枝招展的明星们,哪会看得上这个拍穷酸记录片的子呢?反复犹豫了一年之后,他终于向唐甜敞开了心。
不久,两个人走上了红地毯。
他们的蜜月之旅选择了泰国。还未来得及享受新婚的缠绵,便到了这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坐在这间颜色暧昧的卧室里。只是一个睡着大觉,另一个却黯然心伤。
唐甜轻轻地抹去眼泪,但愿明早醒来能见到杨谋灿烂的笑容。
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