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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的是方氏母女,”安老太太云淡风轻:“我和这母女两人还真是有缘分。”她淡淡:“半辈子在我家过着。”
老太太塌一塌眼皮:“来的那一年,明珠还小,不到桌子高。要说姨太太,以前是硬气的,没了丈夫不服婆家人,背地里把田产一卖,卷着包袱就投到我门上。我娘家门第高,她往我家里一躲,县城以下的公差,哪个敢到我家门上提人。”
老太太微微一笑,把兄长由衷地夸上一句:“我的哥哥对我是没有不尽心的。”
可笑余夫人随丈夫就任后,总想和自己攀比门第。她从没有想过,余大人本身是在原任上受贿让人举报,事情可大又可小,余大人在京里时,是求到南安侯门下就的外官任,就又求到南安侯手里,南安侯为他开脱,把他从原任打发到妹妹住的小城当官。
小城不算南也不算过北,内陆地方,有山近水,这样的地方大多富庶,鱼米不缺,当地官司上额外的孝敬就多,余大人有南安侯为后盾,小钱总能收到,收到钱他还贪污什么。大钱余大人再不敢收,像他这样等着就任的人还有许多,南安侯能选中他,他还知道知足。
就一直稳稳的呆着。
直到去年余伯南中举,余大人才在宝珠走后调任进京,也算是他数十年照顾安老太太,南安侯对他的感谢。
方姨妈当年不往妹妹婆家躲避,她就再没有地方去。方家的人同她打官司,就能把她打到狱里去。
袁夫人对这种“照顾”深有同感,她的兄长辅国公对她也是尽力尽力,百般照顾。把她的女儿立为嫡妻长女,又把外甥当成儿子来教养。
直到今天,袁训都对舅父说不出一个不字,时时感激在心。
这坐着的一对妇人,都是前半生有父母照应,后半生有兄长照应,虽然同样的早早没了丈夫,但同样的又是幸福的一对人。
袁夫人就颔首微笑,完全能清楚当年方姨太太往安家去的用意。
“要说这件事情怪我,想到同为妇人,同样的没有丈夫,她孤女寡母,受婆家欺辱我就帮上一把。帮上一把吧,事情过了就应该打发她们出府。也是我太过冷清,家里没有男人,倒有三个小姑娘,外加三个寡妇,怕别人说闲话,不敢与别人多来往,除去冯家余家的孩子们,别人家的男孩子们不是年节,都不许进内宅。”
袁夫人大为钦佩,点头笑道:“人言可畏,正是这样。”
“怕冷清啊,家里就那几个人,都看得习惯。多出来两张生面孔,新鲜。再来明珠小时候嘴巴甜,”
安老太太在这里微笑,她笑的是原因她知道。她以前和孙女儿并不亲近,哪个孙女儿见到她会嘴巴甜?
方明珠进安家以后,见到宅子大,有人侍候,丫头顿时变小姐不说,还有漂亮衣裳美丽首饰祖母的好点心,她能不嘴巴甜吗?
“方姨太太又爱说个街上古记儿。”安老太太呵呵自嘲地笑着:“亲家太太别笑话,守寡的人无事更不乱出门,过年灯节,上巳踏青,凡热闹地方有男人,怕惹闲话都不去为好,家里有三个寡妇呢,还有三个小姑娘。”
寡妇可以不要名声,姑娘们长大要嫁人,却是要名声的。
袁夫人完全理解。
她在边城,没有内地的规矩多,民风淳朴,民风彪悍,民风也开放得多。但寡妇门前还是非多。
袁夫人没有安老太太不敢出门热闹的烦恼,却同样身为寡居的人,很能理解。
老太太在还不待见孙女儿的年头儿上,为孙女儿已经约束自己许多。
“小戏班子,不是过年过节不敢叫。偶然叫一班来听,也是下午听戏,天黑前打发他们离开。晚了让别人说这家子全是女人,请来外面戏班子唱戏,一直到晚不走,这话也当不起。”
说到这旧事应该是心酸的,可安老太太到完全看开的年纪,呵呵笑着:“所以就把她们母女留下来,权为解闷。”
这话里总有老太太的心结在,袁夫人就莞尔,认为老太太不必取笑自己,恭维而且开导她:“这是您心眼好,家里留下两个人,吃饭占间房全是小事,这行为举止头疼脑热,可就全担下来了。”
安老太太听到这样的话就得意之极,回想以前,那些个对自己的不满意就完全抛开。有这样体贴人,又善解人意的好亲家,安老太太心想这辈子算是值了。
这亲家可是要把自己管到老呢。
老太太就更中肯的评价以前的自己,免得过于的粉饰,让亲家太太看着自己以前糊涂,现在也老糊涂了不成?
“以前图有人说话取乐,就把明珠给耽误了。”安老太太对袁夫人歉意地笑:“你那么着夸我,我现在回想以前要是多管明珠一点儿,她也不会这样。以前,要是肯说说方姨太太,她也不会这样。也更能当得住你的夸奖才是。”
袁夫人还是劝解她:“像您这样一管多少年,不是你的亲戚不是你的知己,这就不容易了。”
“哎,”安老太太笑一笑,继续说当年的事:“四个姑娘全是我面前长大,我的三个孙女儿,掌珠强量,可见人待客不失礼节;玉珠清高,可满腹诗书,嫁到常大人家,也不丢娘家的人,好歹占着知书达礼;宝珠啊,”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她有福气到你家里,”
袁夫人忙笑:“不敢,”
“我知道是高攀到你家,不过宝珠从小德容言工,可从不怠慢。”
一对亲家相视一笑。
“就明珠还是个着三不着两的,她不是我孙女儿,我就没管过她。”安老太太舔舔嘴唇,觉得心里话能如实的说,倒是痛快。
袁夫人见状,为她换上香茶。心想这算什么事情,老太太能管她十几年,就算很难得的好人。
两个人为说话方便,把侍候的人打发出去。老太太上了年纪只坐着,就是袁夫人把茶果子又捧来,捡一枚生津的橄榄递给老太太,袁夫人自己捡了一枚吃,这样能多话口不干。
袁夫人还帮着出主意:“安排个人照应她们就是。”
“不不不,”安老太太摆手笑:“以前错了,打这儿起,可千万我不能再错,我得对她们负点儿责任了,我老了,不能再由着她们这样下去,得为她们打算打算才行。”
袁夫人想这也是个正经主意,就道:“那是。”
“让她们留京里自寻门路,这人是逼出来的,总照应着,更不往好路上走。”老太太悠悠地这样道。
……
整个年龙怀城就没有过好。
八公子回来筹粮,受的累不小,生的气又不少。几文钱难倒英雄汉,以前都是在书上看到,这一回活生生逼到面前,过年前把他快愁死,龙怀城想这窘迫,这辈子我也不会忘记。
如他送走第二批军粮时所想,他回来就着手查哄抢粮价和洪氏万大同两个人的事。
当查到这两件事算一件时,龙怀城接近崩溃。
身后书柜上的黑漆好似他此时心情,旁边挂的佩剑隐露寒霜,是把上好宝剑,但酷似他的脸色,苍白冰寒。
龙怀城都到不知道该想什么好的地步,自然就说不出话。
起劲儿瞪着几步外站的一个人,那个人垂手躬身,显然知道龙怀城心情不佳,就更不往他面上去看。
龙怀城的坏心情,原本就是他的话带来的。
房中寂静得可怕,龙怀城喘粗气的声音却越来越响。思绪混乱的脑子里处处是零碎的片段,让龙怀城恨不能大吼一声才觉得舒服。
可他又吼什么呢?
没什么可吼的。
栽在自己父亲手里有什么可抱怨的,虽然龙怀城委屈的只想痛快大哭出来。
父亲啊!
真的与你有关不成?
“公子…。”站的那个人见八公子久久不再问话,小心翼翼地道:“您要是没有吩咐,我就先去当差,这事儿还没有查完不是?”
“不用了,”龙怀城一张嘴,满把辛酸的泪往嗓子眼里涌。他强忍沮丧挥挥手:“下去吧,去问名刀要十两银子,赏你的,这事情不用再查!”
他憋屈的决定中止追查,心里的难过可以写满大江长河。打发那人走,一个人在房里转来转去,终于没忍住,两行泪水流下眼眶。
他是明白的,他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龙怀城真的没有想到会查到自己父亲的身上。
哄抢粮价是从外面起来的,应该先从外面查起。但自从南安侯到任后,大同府的官员们换下去很多,旧有的受郡王们安插,受辅国公府安插的官员尽皆落马。凌姨娘的弟弟凌大人没有倒,是他胆子小,转风向快,才把自己保住。
辅国公在京里对南安侯曾说过:“你看门是厉害,我安放一个人也让你打回来。”两个人是这样才成好友,是他们都没有奸佞心思。
龙怀城就让人先到家里打听,打听这粮价的事情是哪天涨起,以前有没有涨过。不查还好,一查问题出来了。
外面的粮价头天涨,国公府的铺子第二天涨。这还可以算管事的应变迅速,问题是出在管事的态度上。
管事的老家人和以前一样,拒不买帐,龙怀城的人后来是请外面铺子上的小伙计吃饭,才把话套出来。
八公子在家里查点儿事就这么的难,去的人难免心中不快,回来对龙怀城学话。以他的想法,八公子完全是一片为国公的心,家里人却还不配合。
龙怀城的疑心,就从这里出来。
他肯用心仔细的回想,就心尖子全是颤的。
龙氏兄弟们就会兄弟争风,对家里的东西是能揽到手里就揽过来,余下的在他们算计之中,却不在他们考虑之内。
不是他们笨,是他们都太聪明了,聪明的只为自己,就把别的地方全忽略。
比如,家里有铺子,会兄弟姐妹姨娘们一起上去瓜分,至于家里的总帐房就无人去问。因为管总帐房的还是老国公夫人的人,辅国公说敬重父母,不能老国公夫妻不在,就把他们的人差使夺了,老人还在原地方一步没动过,该管的还是他们管着。
他们看得到的铺子是分了,总帐上出入他们以为全不重要,又碰的钉子不少,就不再过问。
反正再有铺子,大家再分就是。
这是帐房。
再来家里的库房,库房的东西是有册子的,册子自然是家里人人看过的。看过后要东要西,姨娘们争风为的就是东西,兄弟们争,为的是父亲的疼爱。郡王们后面怂恿,是希望国公府早早让瓜分。
那没上过册子,或者说他们没看过的册子呢?
这就无人知晓。
只有那几个老家人,可以说是国公府中的活化石,他们肚子里最有数。
龙怀城这一回办事,不是为自己要东西,不是为私心,是一片心思想为家里出口气,这就想到许多以前想不到的事。
帐房,库房,和余下的府兵,还全在父亲手里。
公子们只想着争宠爱,有自己的人马,余下的府兵不多,不多是多少,后来有没有扩增过,这就成了一个误区,他们没再过问过。
就像小偷才偷过的人家,他以为啥也没有了,就这心思。
龙怀城难免要再想想,袁家弟妹带人闯府那天,他让集合家人,结果一个也不来。当时还以为是父亲早早的吩咐下来,怕儿子们惊吓袁家弟妹,现在反过来一想,家里的根本,还全在父亲手里。
父亲不是他们兄弟眼中,受人左右,日子艰难,就快步钱国公后尘的国公。
包括龙怀城自己,以前都认为家中局势不出几年将乱。兄弟们你争我抢,不是想不到这样的纷争对家中不利。而正是因为想到这样的纷争对家里不利,都怕不抢就再也没有自己的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再就世子未立,乱劲儿中父亲必将选中一人为世子。当世子的人固然要为以后多做打算,而认为当不上世子的人,不更要为自己多做打算吗?
他们身后要是没有一干子郡王,要是哄抬粮价没有梁山王等人混水得利,辅国公也还能约束儿子。
几十年前钱国公府倒下,辅国公就看得清明。等他看清楚时,他的妻子已是项城郡王一族,这是因为他的母亲也是项城郡王一族,辅国公出于尊敬母亲才娶。
当夫妻生分后,辅国公还没有对郡王们起过多的疑心。但凌姨娘才有孕,小项城郡王的手就伸过来,辅国公觉得不妙,他反复分析过钱国公府倒的原因,后面的事情也算应变奇快。
几十年来,家成了战场,辅国公的心是最痛苦的。
他有陈留郡王为婿,果断的弃兵权,不给儿子们任何想头。让最能坐得下来看书的龙四龙五弃武从文,余下的儿子们继续在军中。
如果兄弟齐心,这就有文有武。
如果兄弟不齐心,辅国公也盼着学文的能出人头地,从军的能重振家风。这就全靠自己吧,家里是不用再指望。
他宠儿纵女,把表面上的家产一一分给他们,但背后他有几个忠心老家人,又有一个万大同不为人知,依然牢牢把握山西诸多银钱。
龙怀城本着为父亲的心,就把以前猜测能想出来。姨娘们进府都在龙八公子出生以前,但龙八公子根据知道的往前推,基本猜对辅国公的大半心思。
龙怀城独自哽咽,埋怨自己太笨。
家里世代在此居住,根本颇深。对父亲的了解,也是胸有才略一流的人物,不是轻易就倒下的人。
再来洪氏消失得不明不白,万大同来历出身成谜,却在山西生意行当中许多年,如果没有父亲插手,他们怎么能逍遥?
红花真的和辅国公没有关系,龙怀城也算在自己父亲头上。
好吧,龙怀城幽幽地想,父亲今年大获全胜,几乎收回家中百分百出去的东西。也是的,只能怕自己不聪明,龙怀城亲眼见到洪氏和万大同携带的珠宝,不是几代的世家,决计出不来那些东西。
好东西全是积累而来的,但当时他硬是晕乎在女人争风吃醋卷银子而走那古记儿里。
龙怀城一个人紧闭房门叹息,长一声短一声的,心中百般的不是滋味。要是没有人打断他,估计他能叹到晚上。
“公子,”名刀在外面唤他。
龙怀城在脸上胡乱擦几把,再道:“进来。”
名刀走进来,并没有注意到龙怀城刚才曾情绪波动,他只回道:“城外袁家表亲,打发顺将军来,请公子过去说话。”
“哦?”龙怀城镇静下来沉吟。表弟妹找我有什么事?
但是他没多停顿,即刻起身:“取我大衣裳,备马来。”
……
正月还没有出去,屋檐下面还挂着给念姐儿看的花灯。羊皮绣花灯是这里高人匠人做的,念姐儿每多看一眼,就念叨一句:“舅母舅母,把我的灯也带上吗?”
宝珠疼爱她,自然说好。
念姐儿想母亲了,也想哥哥。她早几天就问过舅母:“我们几时才走呢?”宝珠当时就明白一件事,姐姐留下念姐儿不但是陪着自己过年,怕自己独自住着,过年没有亲人会冷清,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这小小的孩子呆不了几天就要想家,这几天更是天天催着宝珠备车:“我们回去吧,小房子明年再来住。”
为了想母亲,还哭过两回鼻子。
这么个小小催促的人儿,起的效果比谁的说服都强。
宝珠就又看过一回小贺医生,小贺医生说可以走,山路反正是坐轿,现在只等雪融化,就和念姐儿回太原府。
临走以前,宝珠有件事放心不下,得赶紧的办了。
红花在房外出现:“八表公子到了。”
宝珠忙道:“请,”
龙怀城很快出现,满面笑容和念姐儿说了两句,看着奶妈抱着她走,宝珠请他分宾主坐下,让红花送上茶来。
龙怀城看一看,弟妹的身子更明显。他是知道宝珠估计会回太原,但这不妨碍他拿出彬彬有礼:“有事情只管去见母亲去说,要东西只管要。”
宝珠谢过他,从来该爽快的时候爽快,又是特意请他过来,宝珠抬手让红花退出,打起笑容:“出了正月,表兄就要走了吧?”
“是,定的是二月初二日子,我启程。正要打发人问弟妹要给小弟带什么,可巧我就来了,正好问问,要带东西只管交给我。”龙怀城客气地回答。
宝珠就笑:“那就有劳表兄,有几件衣裳,帮我带去。”说着就让红花取出来,亲手点给龙怀城,龙怀城让跟来的名刀收下,先放到马上去。
宝珠又说送行的话,龙怀城说不必。宝珠含笑:“那我就不送了,不是我不方便,是我也要收拾东西动身,前往太原府。”
龙怀城对此并不奇怪,才一笑,听宝珠认认真真地道:“所以请表兄来,有几句话恕我冒昧,不得不说。”
她在龙怀城心中,甚至在龙氏兄弟心中都占有一席之地。闯府也好,教训也好,都表露出宝珠不是一般的庸俗脂粉。
龙怀城就更不奇怪,你叫我来应该不是道别,而是另有话说才是。
“舅父不在,表兄就要离去,府中的事情可曾交待妥当?”宝珠款款而问。
龙怀城抿一抿唇,他一旦镇静下来,心思是相当的聪明。就在刚才,他的父亲不在家中,就给他重重的一击,龙八公子算是相当的清醒到了宝珠面前,这就听出宝珠话中有话,反问道:“弟妹的意思是?”
“迎来送往,进项分派,各房使用,关门闭户,八表兄走以前,都不交待吗?”宝珠眸子微凝。
龙怀城望向她,吃吃的话全涌在嗓子眼里,他百感交集。
龙怀城已经习惯宝珠给他的惊奇,可宝珠再给了一次惊奇,龙怀城还是出乎意料。
他睁大眼睛,似要把宝珠安胎养出来的微胖面容看得清楚,又像要把宝珠的聪慧看穿。
他的眸子无礼地在宝珠面上打了几个转后,龙怀城才意识过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所有人的眼中,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永远不会改变!
这一刻,龙八公子醍醐灌顶。这一刻,他心思骤然洞明。
他和哥哥们明争暗斗,他嫉妒袁训,他背后埋怨陈留郡王……他总以为别人拿他不当回事儿,他总恼恨别人不看重他,忘记他才是嫡出的儿子。
在今天听过宝珠的交待,龙怀城明白了。
你原本是什么人,你还是什么人,谁也不能更改。
不是的人,再改也改不过来。
龙怀城吃惊的对着宝珠,他都要抓破脑袋的去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浅显易明白的话,最近总是由表弟妹口中说出。
而她表达的相当淋漓。
宝珠随便给龙怀城一个眼神,就把他的心思看出七七八八。不是宝珠太聪明,是龙怀城面上的表情太精彩,太尽致的表达出来他在想的。
宝珠笑容不改,我不是提醒你嫡子的责任。事实上就冲着你们对我丈夫不好,原本一个字也不想说。
可世上的事情,有些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不好别人就跟着不好。宝珠为舅父为母亲为表凶为姐姐,只能请龙怀城过来聊聊。
宝珠也无语,谁叫你是……舅母的儿子呢?
换成龙四公子龙五公子,从他们母亲那里就开始错,宝珠是不和他们来往的。换成龙大公子,吓!宝珠想,他不是我亲戚,表凶回来,他认我就认。现在他不是不在吗?宝珠不认,只认文大奶奶。
闲来无事,宝珠反复想过,国公府若再延续上年的无头绪和乱哄哄,舅父的日子就多一年的不好过。
宝珠要是不离开这里,叫龙怀城来说像是多管闲事。
但她就要离开大同,作一个走前的叮咛,这样就能说得过去。
宝珠首先说服的主要是自己内心,冲着舅父,要说。冲着府中诸人,不想说。
而要说,还偏偏没有选择,只能和龙怀城交谈。
宝珠不请龙怀城来,总不能去和那凶恶成性的龙大公子说,也不能去和那管姨娘叫母亲的龙四龙五去说。
宝珠凝眸对着龙怀城面上的心思不定,心想你寻思完了没有?我们说正经的话要紧。
好半天,龙怀城醒过神,对宝珠不好意思:“让弟妹久等,你说的话太要紧,我这就想进去了。弟妹说的好,弟妹要交待的,一总儿全告诉我吧,我回去慢慢的想,离家前全办了。”
“就是表兄你走了以后,家里有客人来,总是有名有姓的,总是可以交往的。”
龙怀城道:“是。”
“往来账目,总是有可靠人看着的。”
“是。”
“家中舅父在时原有的东西,总是不无故丢失,就丢失也有处可寻的。”
“是。”
宝珠说一句,龙怀城接一句是。直到宝珠说完,她嫣然而笑:“就是这些,表兄不要怪我话多才好。就要离开,总是多交待几句。”
“是。”龙怀城像变了性子,不管宝珠说什么,他都正经的应个是。弄得宝珠难为情上来,微红了脸,低声道:“本该去对舅母说,不过进城太远,对我不方便…。”宝珠说不下去了,去太原都不嫌远,进个城说什么远。
龙怀城还是他认真的一个字:“是。”
宝珠好笑,猛然想到初见到表凶时,表凶最爱说的也是一个字,哦。真不愧是亲表兄弟,说话都带着相似。
再者说回来,龙怀城要不是表凶的亲表兄弟,宝珠也不找他来说话。
秦氏的话,在宝珠心里还是留下阴影。宝珠不愿意再和国公夫人见面,怕自己弄错,误处了恶人。好在一直就很少见面,这就显不出冷落。
但哪怕秦氏的话再真,国公夫人当年再坏,她的孩子却不折不扣是舅父的子嗣,是袁训的兄弟。
所以生活中有时候给你点事情,就是这样不黑不白,不清不楚,让当事人难以捉摸,但还躲不开。
宝珠寄希望于龙怀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而她带给龙怀城另一个层次的激励,是宝珠没有想到的。
……
镇外,龙怀城停下马。他是要离开的,却又回首注目,让名刀也跟在后面看个不停,心想公子想到什么?
龙怀城的心思,又不像丢下东西。
八公子默默无言,心中千层滋味。他很想表达出感激,可又觉得自己浅薄,弟妹可是年纪比他还要小,而她身为女眷,注定比龙城城这男人见过的世面少。
过于感激,像是龙八公子一无是处。怎么事情全让弟妹想到了。
可不表达点儿什么,龙怀城又觉得对不住宝珠。
他就不肯走,寻思着和宝珠见过的几面,想得出一个贴切地评论出来。
头一回见她,她指责声是声声入耳,那时她大义凛然。
又一回见她,是在她家里,兄弟们上门借钱,她笑容可掬,漫谈责任,不卑不亢,不尖酸无刻薄,似把世事当成绕指柔。
再一回见她,新年祠堂里,她不失礼于母亲,也不见礼于乱了身份的姨娘和公子姑娘们。龙怀城以为她总会再指责几句,但她没有,她明哲保身的装没看到,避免了和姨娘们的冲突,她并不是爱惹事的人。
今天她又主动相请,把她认为该说的话,身为亲戚应该尽的心一一尽吐。既没有认为丈夫不在,退缩的不过问;也没有因为她过问了而盛气凌人,觉得自己情份多多。
当说时说,不当说时不说。当问时问,不当问时也装糊涂。
龙怀城惆怅起来。
他对宝珠不可能产生非分之想,他只是本着对她的敬佩,纳闷地想怎么的给她一个评论呢?
奉承不必,反倒让她瞧不起自己,虽然她听不到自己对她的点评。
不作评价,不行。弟妹从到大同,算是处处苦口婆心。而家里的确受益不少,怎么能把她的付出视而不见?
而且宝珠所说的事,正是龙怀城来见她以前,想到的辅国公完全抓到手中的那些地方。龙怀城由宝珠的话,更能确定是父亲所为,他不由得对父亲和弟妹全佩服起来。
一件事情抓住关键点,其余的看似乱花迷眼,却不会动了根本。
龙怀城就认认真真的,对着镇内说了一个字:“好!”
说过以后,打马急奔回城,他要急着回去交待事情。
他是众人眼中的嫡公子,哪怕哥哥们再认为他是个意外,龙怀城心想,我已经清楚,你们的心里还是要把我放在正确位置上的,那就从今天开始,说该说的话,办该办的事。
还有让母亲备份儿程仪送到袁家,至于出城送不送的,到不是最重要的。
……
安老太太思念宝珠,突发其想,不顾她上了年纪要去边城,在亲戚们中让人人吃惊。袁家呢,更是乱着收拾东西。
齐氏第一百回的埋怨:“丘妈妈,您老了,去不得了,您不用收拾行李,看您又把包袱放正房里了,您——是——不——去——的。”
丘妈妈瘪着没牙的嘴回齐氏:“老太太说你也不去,你怎么还收拾东西呢。”把她才收拾出来的小包袱往红木椅子上一放,自言自语道:“就放这里,等老太太东西往车上搬,也给我放上去。”
做完这件事,她做出竭力的想走快的姿势,却因年老腿无力,走得一步一拖,慢腾腾的走了,又回她房里去收拾第二个包袱。
齐氏在她后面嘀咕:“我自然要收拾的,我和老太太差不多年纪,老太太能去得,我就能去得。”喊丫头:“寿英,把丘妈妈的东西给她送回去,告诉她别添乱。”
寿英是从小城里跟进京的,也正忙着收拾自己的不可开交,见齐氏叫,不但不动,反而对齐氏道:“妈妈别添乱才是,我才收拾两个箱子,还得再收拾一个才够。妈妈也是不去的,别来打扰我才是。”
说过,一溜儿跑了。
齐氏在后面恼火:“你敢说我不去?我说你敢再到我面前,看我打你!”齐氏嘟嘟囔囔:“我不去怎么行?我偏去,我也收拾行李去。”她也走了。
没多久,丫头们伴着安老太太进来,见椅子上放着墨绿色团花包袱,安老太太忍不住笑:“这是谁的东西乱丢,不去山西的人,别没头苍蝇似跟着闹。”
丫头们打开认一认,笑道:“这是丘妈妈的才对,老太太您看,这不是她常拿来和你打的麻将牌?”
就把牌掀开给老太太看。
安老太太才笑:“是她的,”丘妈妈从外面跑进来,还是面上火急火燎,脚下慢如淌泥,但人走得慢,不耽误话说得远:“别动我的,这是我去山西要打的牌,仔细你们全弄散了。”
“这是什么牌?”安老太太已经看了一遍。对着丫头们掀开的,她先乐不可支:“丘妈妈,你这是一副牌,还是带的几副牌。”
“一副!”丘妈妈斩钉截铁。
安老太太和丫头全哈哈大笑,安老太太手指着笑:“这一副牌里跑出五个红中来,你就天天拿这牌和我打,难怪你赢我钱。”
丘妈妈慢慢腾腾这才跑到一半,刚过门槛的她这就改口:“我这是两副牌!”
“妈妈您没记错吗?”一个丫头笑问。
丘妈妈白眼她:“当然!”
安老太太又大笑:“两副牌里跑出来十几只幺鸡,你这是打算上山西去挣钱的吧?”说话间,丘妈妈已经到了,从丫头手中夺过展开的包袱皮,把包袱掩上,重新打个结,系好才来和老太太争:“我是怕老太太你去了郡王府里输钱,才特意带上的。”
安老太太忍住笑:“好好,不是用来哄我钱的就行。”
丘妈妈去年就开始犯糊涂,安老太太知道和她说不清楚,就不管她,由着她抱着包袱走来走去。
袁夫人倒不是很忙碌,山西原本是她的家,京里才是她匆忙来到的地方,山西家里什么都有,她和忠婆只收拾路上动用的东西就行。
南安侯在府中,却也是一样的忙碌。
三个老爷全丁忧在家,没满制,就都自告奋勇要陪父亲前往。南安侯摆手说:“不必不必,我才得皇上恩准,把爵位官职一概交卸,恒沛到底小,你们在家里帮着他吧,免得撑不起来闹笑话。”
钟恒沛见祖父打趣自己,也和祖父开了个玩笑:“我要不是袭爵,我就陪祖父去。祖父去玩,让人只是羡慕。”
南安侯哎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是去玩?我这是不放心你姑祖母,我陪她去,她才是去玩的!”
钟大老爷则笑了:“父亲,我们都这样看。您做了许多年外官,在京里呆着总是闷的。这借着送姑母,您是有去玩的心思。”
二老爷三老爷都附合点头,皆道:“是这样的,父亲您是想京外的景色才是。”
南安侯板起脸:“明明我是送你们姑母,现在成了我为自己玩才去的,岂有此理……”才说到这里,跟他的人快步进来:“侯爷,”
“老侯爷了,”南安侯装着吹胡子瞪眼还在生气。
家人陪笑:“是,老侯爷,”
南安侯听着真不顺耳朵,想和他真的生气,这称呼又是自己让他叫的。南安侯就没好气:“说!”
“太子府上来人,让侯爷同去。”
南安侯就不敢怠慢,不再和儿孙们说笑话,往太子府上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太子徐徐而问。
在没有明确知道中宫为什么照顾袁家,南安侯每回见到太子殿下,不管他说什么,总是会往袁家身上想一想,认为殿下本心的只是想关心袁家。
南安侯就回答着:“收件好了,和袁家定的日子,出了二月上路。”他在心中窃笑,这袁家走了袁训就没有外男来回太子的话,殿下叫我来,就是问这事吧。
老侯爷得意于自己奏对得当。
不想太子殿下话锋一转,却还是在他身上:“前天在宫中和父皇说话,父皇还说侯爷一生为官谨慎,是个能放心的人。”
“多谢殿下。”南安侯满心欢喜,心想能得到这样的评语,面子上光彩大过赏赐东西。
太子沉稳地道:“所以,你去山西,顺手儿查一下当年钱国公府的事情。”
南安侯诧异,今天叫我这没了官的人来,还真的有正事?
“去年就收到无头贴子,为钱国公府诉冤枉,矛头所指,又不是一般的人,本想提他来审问,却苦于证据不足,牵涉的人又多,又打仗……。”
南安侯一个激灵,从袁家和太子关系的猜测中醒来。
又打仗,又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不能提……这不是梁山王就是郡王们才对啊。
南安侯对着太子呆呆地看着,竭力打起精神把殿下以下的话全收在耳朵里。
“带几个可靠家人去,你的儿子都丁忧呢,也可以带去,我就不派人给你,免得让人疑心。你去到以后,不管住太原住大同,我会让人去见你的。真的有急事情,就自己处置吧。时间紧的,军中去问袁训。一天或三天给我一回话,让我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鬼!”
南安侯从太子府上走出来,人反而精神抖擞。
他还不老呢,殿下认为他还有用。
他双手捧着一堆东西,出府门后家人赶紧地接到手中,看一眼家人扑哧一笑:“老侯爷,殿下赏你珠宝古玩,再来吃的用的都合适,这一堆药材里怎么混杂出女人用的,”总不会是赏给姨娘的。
南安侯自己也笑,对他道:“蠢材,这东西是给老姑奶奶孙女儿产后补身子的,哪里是给我的。”
家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