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引狼入室

水中独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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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狗子近些日子一直在自家媳妇身上盘算的心思,只得歇下了。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尽管明知没有多少希望,但还是要闯一闯。要想在别人面前争得几分脸面,在那狗东西面前,就只能把自己的这张脸当作狗屁股了。

    在一个漆黑的深夜,二狗子拎着好烟好酒,贼似地敲开了仇小刀的门。

    这太出乎意外了,竟然是嬉皮笑脸的二狗子。容不得他多说什么废话,仇小刀“砰!”地一拍桌子,吼道:“小二狗子,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拉拢腐蚀干部,该当何罪?滚!”

    二狗子一时不知所措,愣了片刻,他灵机一动,“扑通”跪在了仇小刀的脚下,抱着仇小刀的腿:“老主任,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孝敬孝敬您……”

    “你还耍赖了是吧,那好,我马上就让人把你捆起来,关进大队部,明天就召开社员大会,把你的人和这东西都拎上去……”

    二狗子吓得连忙松了手:“那……我走……我走……”二狗子拎起烟酒,像夹着尾巴的狗,灰溜溜地溜了。

    仇小刀什么样的人没经识过:“什么人的东西都能收——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要真的收下了,过不了几天,他就能指着你的鼻尖子破你的相:‘你……你……吃了喝了我的……不给我办事,早知这样,那东西还不如喂狗,狗吃了还摇尾巴呢’……”

    二狗子虽然自取其辱,碰了一鼻子灰,但他还是不死心:“他个狗日的,还真就不吃我这一套,但我不能就此罢手。”二狗子忽然想起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缠的话了,“好歹我二狗子这张脸本来就不是什么脸……”二狗子决心死皮赖脸地缠着仇小刀了。

    接下来的日子,二狗子常挤出空儿,没早没晚地往仇小刀家跑。不过,心思没有用在嘴上,而把力气使在手脚上了:挑水、劈柴、清扫猪圈、掏粪池里的粪……仇小刀自然要阻拦可拦不住。这可不同于送礼,又不能用什么大帽子压他。仇小刀无奈又觉得这二狗子有意思,终于笑了:“二狗子,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主任……我……我……没干什么……”二狗子嘻笑着。

    “好,你不说实话,那可怨不得我不帮你了……”

    二狗子听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但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我……我……我只想……想……做您身边的……一……一条狗……”

    “哈哈哈哈……”仇小刀一听仰起脸大笑了起来,这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过了两日,仇小刀一本正经地说:“二狗子,你想跟着我跑跑腿,做点事,我看你人还勤快,又听话,中。不过,你媳妇能同意吗?如果你把她的思想做通了,最好让她亲自来跟我说一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仇小刀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语气里似就添了另外一层意思。

    二狗子见仇小刀点到了自己的媳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人逼着自己把最珍爱的不忍割舍的东西送给别人时的心情,与被别人施展着手段逼着把那东西乖乖地送给对方时的感受,是迥然不同的。

    二狗子想:“这胖黑熊莫非早就打上了我媳妇的主意?让我媳妇亲自来跟他说……那不就是……”二狗子忽然想起有几次遇着仇小刀的时候,胖黑熊那两只鼠眼像是在自己媳妇身上瞄来扫去的,而自己以前并没介意。二狗子想着想着,心里竟对这狗日的生出几分恨意了。但那天背着死狗游村示众的屈辱,那大姨哥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搭理自己的窘迫,以及对软根子的妒忌与羡慕,又把那一层恨意挤压进心灵的旮旯里了。与此同时,竟然又生出几分欣慰来:“想不到我这没个人样的二狗子的媳妇,这独霸一方一般女人根本上不了眼的花花狗日的竟然……而且早上了心……”

    第二天午饭后,二狗子急急地赶到仇小刀家。仇小刀吃完饭刚在房间的那把枣木椅上坐下来,二狗子刚进门,便急巴巴地说:“老主任,求求您,求求您……”

    “二狗子,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哎,我那厉害媳妇又跟我闹翻了,舞着刀追着砍我……”

    “你媳妇?是不是因为昨天你跟我说的事……”

    “不是……不是……是因为钱的事,前些日子她把家里的钱全借给了她娘家,现在我舅舅生病,住在医院里急等着钱做手术,我催她去娘家把那钱要回来……”

    “噢,为这事……”

    “老主任,在这麻石盘只有您面子最大,只有您能说服她。您要是不去,我可……回不了家了,今夜里头,我又得在野地里过夜了……”

    仇小刀笑眯眯地爽快答应了。

    二狗子领着仇小刀进了自家的院子后,便把院门关实,边推上门栓边小声对仇小刀说:“我……我怕左邻右居的人来看笑话……”

    接着,二狗子把仇小刀领进东屋,悄声地说:“老主任,我媳妇……我估摸着她正躺在东间房……憋着一肚子的火,我怕在火头上,她万一不听您的,一准要冲出来跟我拼命,我暂时就躲在这东屋里。这门里面没有栓,您出去时从外面把这门锁给摁……摁上……”二狗子说着说着,竟不由得颤抖起来。

    仇小刀没作多想,笑着说:“瞧你这熊样,怕媳妇怕成这样……”边说边出了门,按照这小人小胆的小伎俩去做了。

    仇小刀推门进了堂屋,站在东间房的门口,撩起蓝底红花的布帘子,伸头往里一看,先是一愣,接着便大喜过望而乐不可支了:二狗子的媳妇近乎赤裸地躺在床上,那单薄的衣裤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早给脱下了,上身只戴着跟皮肤差不多颜色的胸罩,下身只剩大红的三角裤衩——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人世间,居然就有这样的男人!

    然而,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他终究还是个人。二狗子刚才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颤抖,便证明了他的灵魂深处或多或少还残存着人的尊严,尽管人性已经被扭曲得变了形。接下来,自仇小刀出了东屋起,二狗子便在特别的时光中煎熬着了。他先是用手捂着两只耳朵,将身子蜷缩进灶台边的乱草里。当他勾着头无意中发现身旁的破筐里漏出一片旧棉胎时,便扯了一缕,然后撕开塞进了两个耳眼里——他害怕听到堂屋里传出来的声音——自然是男人的了。再接下来,他为了克制自己不去想堂屋床上的人和事而转移自己的思路,他伸出五个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起数来……他数数的节奏与钟表的秒针走动的节奏基本吻合。他开始数的时候,数着数着那脑子不由得走了神——滑溜到堂屋的床上去了……他用手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又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的东西!”

    这人世间,几乎在每一时间段,总有人在快活地尽兴享受着每一分甚至每一秒;也总有人在痛苦的每一分每一秒里,或煎熬着,或挣扎着,或等待着,或期盼着;也有人在既不痛苦也不快活的平常中平常着;还有人已经麻木了,麻木了光阴麻木了人生,不过问今朝是何年自己为何物。

    二狗子在近乎麻木的状态中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扳着数着,偶尔又侧起耳朵听听,接着又数下去。每从一数到一百,就折一根草茎放进敞着的衣襟里。直到他怀里的那火柴梗似的草茎已经有了——他自己并不知道多少,院门忽然响动了,紧接着传来老狗日的一声咳嗽……

    仇小刀出了院子,忍不住“嘻嘻”地窃笑。他边走边想着二狗子撒的谎以及进门后的每一个细节,不由得喜欢上这条善解人意的“狗”了:“嘿,这狗东西,想不到还有几分猴机灵——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也才能做得出。他娘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有权——能使“狗”推媳妇。权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你手里攥着它,就像握着个神葫芦,你想什么就来什么;甚至你没想到的,已有人早替你想好了,而且还陪着笑脸送上门;或者求爷爷似地求着你去享用。真是好极了,妙透了,就是神仙也没这么快活!”

    二狗子事前确实苦苦动过一番心思。

    二狗子前一天听了仇小刀的一番话之后,当想到自己的媳妇时颇有些为难了:“自己已半真半假地试过好几次了……看来,要把她的思想说通,是不可能的了。”二狗子觉得自己的媳妇是好媳妇,可又觉得不是好媳妇:“她要是像一枝花那样,做丈夫的既……又省下多少闲心。可她怎么就死心眼儿呢?”

    “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上不了……!”

    为了实现争口人气的“崇高”理想,为了最终满足那“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勃勃野心,谁也没把他当块料的二狗子决定铤而走险,干一件别人也许想都没想过,他自己觉得是“了不起”的大事儿——先把“生米”做成“熟饭”,然后再……

    接下来,二狗子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连着几夜睡不好觉,后来去大队卫生室——自己吃剩下的两颗小小的白白的药片了。他本想安排在晚上,可老狗日的时常晚上去别人家喝酒……

    午饭后,二狗子在去仇小刀家之前,他本想院门不上锁,让仇小刀一个人来……“可那狗日的没进门之前或进了门之后,左邻右舍的女人们要是来找杏花儿扯闲话……”二狗子又在往后面想:“自己领着狗日的进了院子,自己再找借口退出去也不行,那样那花狐狸会误解为自己设圈套陷害他;自己躲在东屋里如果不让他亲手锁了门,他也还是不会……”

    仇小刀走后,二狗子吭哧吭哧地将一边的门轴搬离了门窝儿,然后侧着身子挤了出来。他进了堂屋东房看了看,杏花还迷迷糊糊地半醒半睡着,手和脚偶尔动一下。二狗子锁了门,离开了家,直到天擦黑时才转回来。他站在房门口先听了听,没有一点儿动静,以为媳妇还没有醒过来,撩起帘子一看,不由得慌了神:自己先前搭在媳妇身上的被单儿还有床头的衣服全乱七八糟地落在了床边的地上,她正闭着眼直挺挺地躺着——近乎死了一般。二狗子急扑了过去,“杏花……杏花……杏花啊……”可不管怎么喊叫怎么推拉,杏花都没什么反应,整个身子像失了知觉似地瘫软了,只有那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

    一向活脱好动嘻嘻闹闹的杏花,气昏了,急傻了。

    二狗子急得哭了起来:“杏花……杏花啊,我不是人,我是畜牲,我真就成了一条狗啦,你骂我吧,打我吧,拿刀砍了我杀了我吧。我也是给逼急了啊,我驮着狗游走……实在是冤死我啦屈死我啦。老老少少都不拿我当人,连我的大姨哥也没眼看我了呀。我也是想争口气,活得像个人样儿,让人仰着脸高看我几分呀。杏花,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你要是原谅我,我从今往后,我给你做牛做马,你让我做你儿子我也心甘情愿啦。你要是不原谅我,我也不活了啦……”

    二狗子已经哭到这份上了,杏花还是没有回应。

    二狗子真的急傻了眼,他止了声,出了屋。不一会,又进了屋——手里攥着个农药瓶子,站在了床边:“杏花,我再问你一句,你要能原谅我这一回,你就开口骂我,或爬起来打我;你要是不能原谅……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我用这条狗命,向你赔罪啦……”

    可杏花还是紧闭着眼,连嘴唇也没动一下。

    二狗子面朝着床上的杏花,“扑通”跪下了,接着拧开了瓶盖,一仰脸,咕嘟咕嘟地喝下了农药……

    杏花本以为二狗子只是吓唬吓唬她,因为夫妻间这样的“把戏”已不是头一回了。可一睁眼……杏花急翻身下床,夺下药瓶子,可已经晚了——大半瓶农药只剩下一大口了……

    杏花抱着二狗子,边哭边喊“救命”。二狗子一把捂住了杏花的嘴:“不能喊,让人笑话。杏花,你要真想救我,快去弄肥皂水,快……肥皂水……我真的不想死啊……”

    二狗子喝下了肥皂水,又吐出了水和饭菜,折腾到半夜,总算有惊无险——幸好他喝下的不是剧毒农药,只是害了胃,并未伤着二狗子自己说的“狗命儿”。

    夫妻俩抱头大哭了一场。

    接下来,这对让人哭笑不得的夫妻,又上演了一幕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