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借刀杀人

水中独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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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风停雨住之后,老刀才从公社赶回来。他在自家门前支下车子,摸出钥匙开了门,正欲推门进屋,一个黑影从他家的麦秸垛里闪了出来,轻手轻脚地溜到老刀的身后,压低了嗓门说:“老主任,是我……”

    老刀先是一惊,再一看,心里即刻闪过一个念头:“此人登门,必有戏……”

    “此人”乃是“黑五类”分子——远近闻名的“赵神医”。

    两人刚进了房间,赵神医便低头哈腰给老刀作揖:“老主任,我有罪,我有罪,我是特意来请罪的,我在你家草垛里已经等了好大一会了……”赵神医边说便扑打着头上身上的碎草。

    “在草垛里待了好一会了?怎没听见狗叫?”老刀没有问出口,忽然想起了自家的大黑狗:“以往自己晚上或是深夜里从外面归来,‘大黑’总是老远地就蹦着跳着来迎接,像是好长时日没见面似地亲热。今晚上还就真没见着‘大黑’,一准是哪家的小母狗发情了——嘿,她娘的,畜牲都断不了这个‘情’字……”

    “说吧,不过你要老老实实,不得有半句假话。“老刀的声调和落坐的姿势,有意显摆出几分威严。”

    原来,铁头跟赵神医家是姨表亲,又跟柳庄的梅子家是两代姑表亲。尽管那两家都是“黑五类”,但老实厚道的铁头,还是看在老亲的份上,去了赵神医家……

    赵神医自打王大炮被押上台批斗那天起,就被吓破了胆,不论做什么事,都在小心旁边又加个小心。今天晚上,铁头去找了他,他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了:“……尽管自己没答应,可铁头老婆傍晚去了柳庄的富农家,那看到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人添油加醋……那自己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神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连时间、地点等枝枝节节尽可能详细地供述了,末了,特别郑重地再一次作了说明:“老主任,我可没给她开方子。我当时一听,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口给拒绝了,您要不信,就直接去问铁头……”

    老刀一边细细地听,一边暗暗地动了心思。忽然,他猛吸了两口烟,接着把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摁一拧——就在这一摁一拧间,他下定了决心:“借刀杀人!”以雪那“一刀惊魂”之奇耻大恨。

    一直静听不语的老刀终于开口了:“你能主动来汇报认罪,说明你思想有进步,但是,并不能说明你就是清白的。我问你,如果我是医生又是名医,那老女人会不会来求我给他治病呢?”

    赵神医一时竟没回过神来。老主任的那句“并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话,像猛丁给了他一闷棍,把他给打懵了,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原本以为如果不及时跟老主任汇报清楚了,那日后万一……倒是有嘴也说不清楚了;而自己主动把事情说清楚了,自然就脱得一干二净,没想到结果竟然落了个不清白的罪名。

    “我问你话呢!”老刀的神情和声调忽然变得严厉了。

    “噢……不会……不会吧……”

    “为什么?”语气和眼神同时逼过来。

    赵神医被逼得吱吱唔唔回答不出来。

    “为什么?那是因为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她是敌人。反过来,我也是她的敌人。你想想,谁能找敌人给自己看病呢,那不是伸头找死吗,咹?那她为什么要托铁头找你开方子呢?那是因为你和她是同类。如果上纲上线一分折,问题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不只是因为同类就去找你,而是因为她相信你、信赖你。你是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你比我的文墨深透多了,你该懂得‘信赖’的含义吧,咹?你和她见面时,可能从不说一句话,但那是迫于强大的政治压力。尽管不说话,但是,你们的阶级立场是相同的,尤其那心是相通的,不然,怎么会凭白无故地‘信赖’你呢?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时机成熟,条件成熟,你们就会串通一气,结成反xx同盟,向人民反扑过来。如果这样一分析,你自己想想,你的罪过比王大炮轻呢,还是重呢?”

    赵神医被老刀的一番话吓得瘫在了地上,脑门上早已爆出豆粒般的汗珠儿,他一个劲地摆手摇头:“老主任,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从来没这心思,也没这胆儿啊,老主任,我对天发誓,对地发誓……”

    “发誓?发誓顶个屁用!发誓要管用,那我们还抓阶级斗争干什么,干脆全大队干部群众都跪下来,向老天爷发誓得了。我问你,你认不认罪?”

    “我……我……老主任,我……我没有罪啊……”

    “咹?你一进门就说来请罪的,你现在居然说没罪了,你不老实是吧,好,那就明天批斗会上见,你给我滚回去!”

    “我认罪……认罪……全认了……”

    “好,既然认罪了,想不想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想……想……”

    “那好,我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好……承蒙老主任开恩……承蒙开恩……”

    “赵中一,你可想好了,这‘将功赎罪’可不是嘴皮上的功夫,必须得拿出行动来的啊,咹?”

    “是……是……我一定用行动……一定用行动……”

    “俗话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好歹是个男人,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一定算数……”

    “好……你过来……”一张肥蚕似的嘴和一只扁豆角皮似的耳朵,贴紧了……

    老刀小声地咕噜着,赵神医心惊胆颤地听着。他听着听着忽然“啊!”地一声惊叫起来,随即“扑通”跪了下来:“老主任……仇二爷……我求你了,你饶我一条小命吧,我不敢啦……”说着哭声给拖出来了:“仇二爷爷……你就饶我一回吧,这可是人命关天啦……就是柳家没人上诉,那铁头也不会饶过我的呀……”

    老刀急了,伸手拎起赵神医的后衣领:“你喊你叫,你想让全大队的人都知道?那好,我明天就让你到主席台上去喊,去叫!……”

    赵神医闭了嘴,蜷在地上,额上的汗水和眼里的泪水杂乱而无声地交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