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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爬到火山潭里,捞上一些稠稠的白浆,我负责将它们一点一点晾在洞壁上,直到整个洞壁都填上了块块白泥,他才停手。我还真担心他会把潭底捞空呢。
接下来,要让那些白泥在洞壁上晾个一、两天。也就是说,有一、两天是可以只须“聊聊天”,睡睡觉,吃饱喝足后还可以闹一闹的神仙日子啦!
如此逍遥的时光果然是过得极快。不过,两天时间,我和赤见却已“聊”到我们未来的五十年之后了!原来,男人也爱喝“浪漫”这种毒药。
等到墙上的泥稍干些之后,赤见便开始雕刻了。他拿出工具,认真地在一旁刻着。我不敢打扰他,静静在他身旁端详他雕刻时认真的样子。此时,我才真正地感到科学文明的好处,至少能有照相机拍下你喜欢的镜头。不像现在,只有努力地要自己多看几遍,生怕以后会有忘了的一天。
闲着也闷,我也干脆抠下块泥来学做泥人。虽然屡被“嘲笑”,但我还是有模有样地捏出了很多“怪物”。我替它们取了一个相同的名字——赤见!
很显然,战争是残酷的!我的“赤见”都被他统统没收,还将我扔进了火山潭。
于是,我便替自己暖暖地洗起了热水澡。而赤见也立即转回身子,红着脸继续雕刻了。我真爱他脸红的样子。
我不但自己洗,还替驮我们的马儿也好好洗了一个。玩到累,我就坐在赤见身旁打瞌睡。每次赤见一看到我累,就总会抓我过来,抱住我静静地休息一会儿或好好睡一觉。而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全身心地感觉到: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小女人。
在洞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不过赤见摸摸水温就会知道现下的时辰。这几天,水温升高了些,大概进洞不超过五天吧!
赤见刻的白泥“真罗”美极了。泥质细腻、晶莹、润泽,雕工栩栩如生。真罗像已经完成了,可是赤见仍没有要高开的打算。因为这几天,闲下来时我就讲“罗米欧与朱莉叶”的故事给他听。他最喜欢头靠在我的腿上,手指玩着我的头发听我讲。他听得很入神。看着他闪亮的眼,我几乎也被自己的加油添醋感动了。
再过今晚,故事也就快结束了。
赤见裸露着健壮的肌肤,泡在水潭里。我静静地走到他身后,用手一捧捧地将水浇在他古铜色的脊背上。雾气缭绕中,他肌肤上凝满了一小颗一小颗晶莹的水珠。我是这样地看不够他,老是怕有一天会再也看不到一样。
我一边慢慢地讲述着故事的最高潮,也是最最悲剧的地方,一边轻抚他的背,帮他冲洗着。讲到结束时,他拉住我的手绕到胸前,紧紧地围住自己。或许是故事的伤感还是因为塑像的完成,我们忽然变得忧郁而依恋起来。总是要时时拉着对方的手,或者紧紧地拥住对方不肯放开。对这山洞也充满了眷恋,像是出去了便不会再来。
终于,由于食物的完结,我们还是必须回到现实中去。
我和赤见收拾起东西,准备出洞。赤见先把马牵过甬道带到冰潭,然后是我,最后他自己才带着塑像过来。当他到达冰潭,并没有马上出去,而是跪伏在冰潭边,拿出他给我的匕首,狠狠地凿起冰面来。我也蹲下来看,冰面虽是透明,但却相当厚实,凿起了片片冰碴,才“波”地涌出水来。
赤见小心地将塑好的真罗像缓缓放进冰水中,又从怀中拿出另一个塑像。我奇怪地探头看着:“咦?有两个?”
赤见温柔地拉过我的手,把像放进我掌心。我仔细地辩认着:这个塑像和冰水里的塑像有几分相似,可是就有一些不同,哪里呢?我把像翻来覆去地研究。
赤见无奈地笑着摇头,帮我把像翻到底座,我凑近一看,像底细细地刻着两个字:东方。
“是我?”我惊喜。“什么时候刻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小心地捧着。
赤见抿起嘴,笑笑地低下头。
我恍然大捂,重重地捶他:“不学好!偷看我!”
赤见抓过我的手放在他唇上轻碰了一下,看着我。我立刻乖巧起来。小心地把像交还给他,飞快地亲了他一记便跑到一旁等他。
他呆了一呆,脸变得和我一样红。
他小心地将这个塑像也放进冰水中,站起来拍拍手,留恋地注视了一会儿静立在冰水中的我们,才走过来,拥着我一路退了出去。只等三个月后,塑像在冰水中被冻得成了形,坚固无比,就可以再来洞中拿回塑像,当然,又可以渡过一段浪漫的时光了……
出洞口,才发现此时正值清晨,温和的太阳才刚露出半个脸。
我一路唱着回程。享受着久违了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重新踏上草地的柔软感,都让我想起从沙漠刚刚看到草地的那份喜悦。唯一不同的是,当时我的喜悦来自踏上了故土,来自我对寻家的希望,而现在,我的喜悦却全都来自赤见。
我已经不再幻想能有寻到亲人的一天。也许,上天要我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要我与赤见相遇吧!
我紧紧地握了握一路牵着的双手,回头看他,他也正深情地望着我……两人相视一笑。
我任性地靠着他问:“我们会很快乐是吗?不会像‘小罗和小朱’一样悲惨。他们下辈子能在一起吗?”
身后的赤见紧紧地拥住我,重重地点着头。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拉住我策马狂奔。对于他的动作,我已经习惯了不去问为什么?我放心地跟随他,哪怕天涯海角。
赤见没有带我回木屋,而是直奔进集市。
前面就是让我没有一丝好感的大庙和卡玛拉宫。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局促起来。赤见已下了马背,让我一个人坐着,他则快步奔进一间拥挤的店铺里去。不一会儿,拿着一件精美的手工制毛毯子披肩走了出来,毫不避讳地披在我肩上。我肯定这里的人都曾经在那日经过我的面前,赤见的举动无疑使本来60%的回头率提高到100%。毕竟,我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取保待审”的囚犯。
赤见仍是兴奋地拉马继续向前走,比划着让我别着急。
嘹亮的钟钹声阵阵传来,我又听到那低沉的咒经声。闻着独特的烛火酥油味,我越发不安了。
赤见将马牵到禅房后院,抱我下马。我害怕地缩在他怀里:“来这干什么?我不喜欢,回去吧!”
赤见温柔地拥住我,抚着我的头发安慰我。他牵我向大庙正殿走去。那里正一排排坐满了诵经的僧人。他执意拉我走到了最里面。这是香火旺盛,供奉着一尊千手欢喜佛。佛像也身着地道的东桑服饰,红红的发挽成一个髻,镀金面的脸上是一双笑咪咪的绿眼。看起来似笑非笑,却又极其庄严。
赤见拿起供台上的一个灯台,加上酥油,点燃它,再用手指蘸了一下转回身涂在我的额头正中间。灯火映着他的碧眼,发出炯炯的光茫,似乎在向我诉说一个坚贞的誓言。他凝视着我,也将酥油抹在了自己额头。他缓缓地将手中的灯台放下,将它和供台上千万盏灯放在了一起,它们一起跳跃燃烧着……
伴着诵经声,他从怀里拿出一颗用粗线系着的紫色水晶,神圣地挂在我颈上,拉住我一起对着神像膜拜。
我感激地做着这一切。这是我唯一一次怀着如此真切的虔诚,无尽的感激和无限的企盼跪拜了下去。
我快流泪了。
殿内钟鼓齐鸣。赤见拉我跑了出去。我们穿过一道道门墙、绕过一座座小塔。他拉紧我带我上了一路堆满经书,布满梯子的转经阁。
整个转经阁的墙壁上都用炫丽的色彩画满了一幅幅非常民族特色的精美壁画。
赤见放开我的手,推dao墙边堆放经文的书架,好让我一副副接着看个仔细。我边走边着迷地阅读着,赤见也乐此不疲地跑在我前面推dao书架。
随着壁画故事的延续,我们边看边上了楼梯,直到最高一层,才将整个故事看完。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桔色的夕阳透过白棉纸的窗棂斜照进整个阁楼,恰到好处地替壁画涂上了一层朦朦金光。这是一个东桑的神话传说:一对俊美的东桑男女真诚相爱了。他们快乐地在溪边玩耍、在山林嬉戏。当男孩向女孩的家庭提出婚约时,却遭到了拒绝。女孩被家人送到大庙请求僧人看管,男孩三番两次地来寻,都被僧人无情地打出庙门。头破血流的男孩跪在庙口不肯离去。女孩的家人出庙告诉男孩:他们早以许愿将女儿奉献给神舍,要将她送进卡玛拉宫,终生侍候法兰巫,这样,自小体弱的女孩才可得以继续生存,全家也能得真罗佑了!
男孩恍然大悟,也无计可施。他带了食物准备拼死救出女孩一起逃走。当他们逃到南木察脚下时,追赶的僧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无奈,他们只有进入南木察的圣地,那里是僧人不敢进入但却能将他们困住的地方。
男孩和女孩知道,一出圣地就会永世分离,不如就厮守在南木察的庇护下,直至死亡。
他们在圣地向南木察许愿:他们愿留在圣地,直到食尽最后一点食物,双双饿死。只祈求南木察允许他们,今生不能相聚,愿来生也可团圆。
于是,在最后一副图画上,在两人相拥而卧的尸首旁,生长出两株相互交缠的青藤。青藤顶上,两只白鸟比翼飞去。从此,许多不能相守的爱侣都来到圣地,在藤蔓下祈祷。变做白骨后又化成了无数对齐飞的比翼鸟……
暮色已渐入。赤见为我点起了烛火照亮壁画。其实我早已看完,可目光却久久不能离开那些凄美的画卷。
——那是怎样的一种以死鸣志?怎样的一种生死相许?他们灿烂的爱情是充满痛苦还是苦酿的幸福?
我完全被震撼了。
赤见抬着烛火,从身后环抱住我,头紧紧地埋在我的肩上。我偏开头用鼻子摩挲他的短发,闻着他的气息。“我知道,你带我来看这些,是为了让我知道,‘罗米欧和朱丽叶’的死亡并不是悲剧的结束,而是开始了来生团聚的幸福。”
赤见拥我拥得更紧了。我将脸轻轻地在他发上蹭着,他短短的头发擦过我的脸颊、唇边,痒痒的。
我忽然惊醒: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面对整个墙壁上那些只能在来世相爱的伴侣,此刻紧紧相拥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幸福?不去感激幸福?
我幸福得流下泪来。
我转回身,固执地望着赤见:“你,爱我吗?”
赤见的眼像是注满了深情的碧潭,深深的望不到底。我就是掉进了他的深潭里,一生都逃不出来了。
他凝视着我,伸手拂去我脸上的泪珠,肯定地一点头。
我却仍固执地不放过他:“那么,你要我吗?”
赤见眯起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愿去解释了,我现在只想、只想好好地爱他。我略一偏头,“呼”吹灭了他手中一直抬着的烛火。顿时,四周安静了下来,一片黑暗。只有月色透过窗棂隐约地射进淡青色的光来。光影映在壁画上,映在满地凌乱的经文上,映在赤见的眼中,我的脸上。
我试着勇敢地靠近他,打掉他傻抬着的烛台,并让他的手环在我腰际。一阵凉风吹过,我觉察到自己和赤见都身体滚烫。
我拥紧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我幼稚地说着,并踮起脚轻轻地用唇碰了一下他的脸。他急促的呼吸让我不知所措。
“或许,我们该马上回去?”我想,我已经在勾引他了。
他没有动作,仍是圈住我呆立着。
也许我的举动吓倒了他,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我们……回去吧。”我欲离开他的怀抱。
“啊!”我惊呼出声。赤见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更用力地拥紧了我。在我还不能反应过来时,他已将我熟练地扛起,急奔下楼。我只能闭起眼,抓紧他的衣襟。
夜风,在我身侧掠过,却吹不熄我们身上散出的热焰。
终于,我们停了下来。我轻轻张开眼,这里仍是一座殿堂,唯独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供奉仍何神像,也没有一个沙弥;壁上绘着炫丽的图案,尽是对对恩爱的男女;地上铺满柔软的毛毯,四周挂满了层层白绸;连门窗上都密密的用白绸遮紧。
赤见轻轻放下我,拉我慢慢走上殿堂,那里放着一盏巨大的烛台,两根火烛并成一根灯芯正“滋滋”地燃烧着。
他牵起我,手把手地拿起烛台旁的一个白棉罩,将它罩在了烛火上。整个殿堂刹时都变成柔和而温暖地桔色。我紧张地低下头,借着昏黄、暧mei的光亮,看着自己露出的半截光滑的脚背……
昏黄中,走过来另一双脚,离我那么近,灼人的热浪卷袭着我……
赤见伸出手,用力将我拥住,他紧拥我逼我一步一步后退……滚烫的身躯将我完全紧贴在壁上,单手环过我的头垫在我脑后,另一只手炽烈地抚着我的脸颊……我的眼……唇……然后停留在我的颈上。他慢慢用力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清他的唇:这——里——是——“苏地”,是——“天堂”——的——意思。东——桑——男——子——壹——生只——能——来——壹次,带——他——最——爱——的——人。所以——“苏地”——也——有——“归宿”——的——意思。我——只——娶——壹个——妻子,盟誓夜——也——该——在——这里过。
他说着,俯下头,柔软温暖的唇碎碎地落在我的额头、眼睑、下巴上。我紧张得浑身不能动弹,只知道紧抱住他的腰。他抬眼直视着我,我最爱黑夜中赤见的眼,总是那么光茫万丈。我忍不住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划过他的双眉,他的鼻梁,直到他的唇……
我们是如此珍爱对方的每一寸肌肤!他用唇轻轻衔住我的指尖,不让它逃走,珍而怜之地亲吻着,眼神却还没有离开我的眼。我快被他迷醉了!当他咬住我的指尖,轻轻啃咬的时候,我不禁轻呼出声“哦”我吁出一口气。
赤见马上迅速地捉住了我的唇,狂热地甚至野蛮地让我不得喘息!他是火!一定要点燃我的火!
我激烈地回应他。我将手探进他的衣襟,触摸到他健实、火烫的肌肉时,他喉咙深处立刻发出了一声低叹!
他滚烫的手指每抚过我一寸肌肤,都会令我肌肤猛烈地燃烧起来!我剧烈地喘息着,任由他将炽热的唇留在我的耳背……颈下……肩上……
一阵凉意,我知道,此时已衣衫尽褪……
我们倒了下去,倒在满地柔软的毛毯上,拉下了层层刚才还正随风鼓动的白绸。它们顺从地覆在我们身上,成了我初ye柔软温暖的床铺。
满壁的爱侣是我和赤见爱的见证。
我们急切地让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贴紧对方,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思维,知道自己要什么。赤见啊,赤见!这又何偿不是我的“天堂”我的“归宿”?
我所有对赤见的爱,都凝聚在一阵嘶裂的疼痛中,被释放了出来。
“啊——”我不禁痛苦地叫出了声。
赤见立即停止了动作,小心地凝视着我。在他爱怜的眼里,我不禁泪如泉涌。
我挺起身子,颤抖地抱住他:“你知道我爱你吗?”
赤见抱住我。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的泪一直在流。“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只一声……”我抱紧了他,泪滴在了他的肌肤上。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低,也很简单,可对赤见却是极其为难的要求。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
赤见静静地抱住我,静静地凝视我……
我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爱我,就别停下,让我感受到——你在爱我!”
赤见低下身子,仍长久地、长久地凝视着我,他的眼睛闪烁成我见过最美的星星。
他小心地、轻柔地开始了动作……
我疼痛并幸福地跟随着……
他的肌肤上凝出了汗水,感染着我。我们像是要把对方努力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天窗外,星星不知羞地眨着眼。夜色微凉。
当赤见终于喘息着在我身上抽搐时,一滴滚烫的泪珠自他的眼中滴落,溶进我的眼里再缓缓滑下我的脸庞。
我明白了,这是赤见在向我诉说他的爱情——忠贞不渝!
如果世上真有什么是永恒,那么,我看到了。
在赤见凝泪的眼里,我们都看到了——永恒!
——天堂与地狱相隔多远?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快,很快就到。
“咚——咚——”一阵雷鸣般的钟钹声,震得天窗上栖息的小鸟“扑哧扑哧”急飞了去。我睁开眼,天已大亮。寺中的僧人已经开始做早课了。
意识正逐渐恢复。我转身,赤见仍从背后拥我熟睡着。我撑起额头看着这里:满地乱七八糟的白绸、满墙的图画、哦!我们的衣服!这些都在提醒我回想昨夜的种种……
一旁的赤见因为我的移动而醒了过来,睡眼惺松地看着我。我知道,经过昨晚,到现在他确实很累了。可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赤见一点不急,用手撑住头很坏地笑着盯我。看着他裸露的肌肤,我才蓦然想起自己也竟乎****!我立刻转过身去,伏在白绸上背对他。
“我们该回去了吧!”我问。
赤见没有回答。
我忽然感觉赤见的手指正从我的发顶往下滑,慢慢滑过我的脊背……我敏感地僵直了身子。
“不要,赤见。”我轻声阻止。
事实上,经过昨晚,赤见已经能够轻易地找出我的敏感带了。脊背就是其中之一。
“不要!”我更加轻声地肯求。
赤见不理我,整个身子都从背后迎了上来,紧贴我的身体。头埋在我颈边,细细地咬我耳朵……
我能感觉他亦完全****。
“天亮了,见!”我近乎哀求。
天知道!从昨晚到现在,他一整夜都精力旺盛的如同一头健壮的小牛。
他扳过我的脸,这样,他可以更仔细地看着我。很惊讶,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倦意,相反的,他眼中甚至还燃烧着昨夜未烬的烈焰。
“见?”我看着他。
他认真地回看我,温柔地低下头来……
“你们该离开这儿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我惊得跳了起来。“是萨满?”我记得这声音。
还好,他人还在门外。赤见平静地笑了笑,仍低下头完成了那个被打扰的吻后,才不慌不忙地穿戴起来。
我是窘得早已穿戴整齐了。赤见紧握我的手,慢慢向门口走去。一开门,果然是一身黑衫的萨满。随着我们脚步声的靠近,他“哗”地转过身来。依旧是有些苍白的面色在看到我之后愠怒起来。
“你和她盟了誓!还带她到‘苏地’?!”他盯住我颈上的紫水晶,“她不会带给你幸福的!”他极气地告诫赤见。
我气不过,从赤见身后跳出来:“不错!我们盟了誓,我已经是赤见的妻子了!昨晚整个大庙的神冥都是我们的见证!”我不让他反驳,继续说:“我们相爱,这就是幸福!那些冷酷、愚昧、没爱过也不会爱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谈幸福?又凭什么去断言别人会不幸福?!”我激动得涨红了脸,抬起头直视他。
他的愤怒渐渐转为了平静,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如冰屑一样刺人。
赤见上前遮住他看我的眼光,转身横抱起我。我们就这样从萨满的面前,从代表“天堂”的“苏地”里走了出来,而我也就这样,在赤见怀中,在惊恐的扫地僧张大的口形里,如凯旋般,策马狂笑离开了大庙,奔回了木屋。
我这一生中,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取代赤见所带给我的快乐。即使是让我能一路顺利地寻到亲人却不能与赤见相遇,那么,我还是选择赤见。毕竟,因为他我才有了现在的这个家、有了一份我一直执着于的归属。
夕阳下,我们沐浴在橙色的光茫里,并肩坐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天际与地面那一条壮美、绮丽的连接线,听着牧人晚归的阵阵琴声……
这一切都太美了,美得都让我觉得不真实!
夜间,我们到林中漫步,躺在草地上数星星;下雨时,相拥着在檐下感受下雨的“味道”;天空晴朗时,打开每一个鸟笼,让鸟儿都如我们一般自由……
我一直都不能用确切的语言来表达出我此时的幸福,只能笨拙地感激着、小心地领受着这相爱的分分秒秒,唯恐会把我们一世的幸福全都预支在此刻享用尽了。
转眼,距离法兰巫的庆典只有一个月了。赤见必须回到大庙去完成他的雕刻工作。而他也每日带着我,在大庙与木屋间来回奔走,一直是形影不离。我们也尽量避免与萨满接触,虽然,我时时感觉到他的一双眼总是冷冷地在观察着我们。
我最爱静静坐在雕刻房,专心地看着握刀轮锤的赤见。此时的赤见是另一种让我心动的理由。他时而对着巨石凝视,时而兴趣盎然地大刀阔斧、时而又对着每一个细微的瑕疵小心打磨……不论是哪种神态的赤见,都是那样认真、尽职,且才华横溢。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我透过门格子看过去,是一个年幼的小沙弥。我们都略感惊讶,因为像我们这样不合礼数的一对在大庙是很少有僧侣肯接近的,他们只对单独的赤见充满敬意。
小沙弥怯怯地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朝赤见跪下行礼,说了一串东桑话。赤见一点头,他便慌张地奔了出去。
赤见走到我面前,“告诉”我在这里乖乖等他,萨满要他过去一会儿便回来。
我清楚萨满对我的偏见,也不愿跟去见他。任赤见轻拥了我,吻了我的额头便走了出去。
我们呀,告别得如此仓促。却怎样也没有料到,这一吻,会是我这一生,赤见这一生,最后的一次印记了……
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于幢幢禅房中。
刚才通报的小沙弥马上一阵风似的溜到我面前,紧张地看着我:“你,你能跟我去吗?”他慌张地转回头看了看,像是个怕别人发现的小贼。
“去哪?”我奇怪。
“有……有人找你,问,问你还要你的东西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的东西?”我惊叫起来:“是她吗?是那个骗走我东西的老太婆吗?”我太吃惊了!我几乎忘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那对美丽羽翼!
“反正……反正她要你去见她,我带你去,她等你!”小沙弥急急地说完,立即冲出门飞也似的跑了。
她出现了!她还敢出现!我愤怒地想立时掐死她。我没有多想小沙弥的怪异,决定马上就去找她问个清楚。至于赤见,我想他会谅解我的失约的,没准我还能在他先回来呢!
我迅速地跟紧了小沙弥,奔了出去。
我怕再次跟丢,于是倍加小心地紧跟他带我向越来越深寂的内院奔去。现在应该正值诵经时间,禅院里一个僧人都不见。小沙弥忽然止住了步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她,她要我带你到这里,你自己进去吧!”说完,马上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我打量着面前的禅房,的确是有些奇怪。在房间门、窗上凡是有镂空花的地方,全都用一层厚厚的黑布从里面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相信在屋内是没有一丝光线的。
我站在门边轻拍门:“有人吗?我来了。”
半晌,没有丝毫回音。我小心地推开门探头往里望,光线从我推开的门缝里射进去,借着那极微弱的亮光,我只能看清屋内有层层灰扑扑的黑幔。
我警戎起来,扬大声音:“你到底在不在?不要故弄玄虚了!”
突然,我背上被人重重一推“啊!”我惊呼。一个站不稳跌坐进屋内。门外立即传来一阵急促的锁门声。我从阳光万丈的屋外刹那跌进一片黑暗的牢笼里,心马上凉了大半截。这让我想起上次被关进萨满屋里的情形,上次等待我的是死刑,这一次呢?到底是谁在一路安排我?
这一切,是我怎样都不得知的。而这次等待我的,我想也很快便会知道了。
“有人吗?喂?”我叫着,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很明显这里根本没有人在。我环视四周,很可惜,屋子里比我想像中还要黑暗,完全就不能活动。我坐在地上摸索,希望能找到些什么。“哐……”我的指尖碰到一个冰硬的金属制品,我挪近一些,感觉出那是一个烛台。“哦,太好了!”还有什么能比光明更让人在黑暗中感到希望?我迫切地拉过烛台,可手指怎么感觉烛台边上有些湿湿粘粘的东西。管它,先点亮再说。我继续在地上摸索,希望能摸到蜡烛什么的。
“咚——咚——”大庙的钟声忽然倾刻间全都响起,随着钟声还有凌乱、慌张的吵闹声。有脚步朝我这边过来,我高兴极了,马上站起来立在门边,想拉开门格子上的黑布向外面的人呼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轻轻一拉黑布,门就开了。是的,门很容易就被我完全拉开来。它——根本就没有上锁。
可是,我明明是听到锁门声的!还是……还是假装锁门的人本来就只想让我以为他锁上了?我呆立在门口。
本来站在门口的数十个红衣僧也立即和我一样呆立着,瞪着我。
我什么都不愿再想了!我只想立即奔回赤见怀中,做那个该乖乖等他的我。
我抬起手,想仍掉那个捡来的烛台。“天啊!”我捂住嘴。
在光线充足的屋外,在呆立的数十个僧人眼前,我举起的竟是个沾满鲜血的烛台!我惊恐地扔掉它,才看见在我的手指上、衣袖上、衫角边都星星点点的沾着鲜红的血迹!
一队人马远远的过来。萨满走在前面,在他身后的竟是赤见!萨满怒目瞪着我,我慌乱地看着赤见,心里急喊:不要相信!赤见!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
可是,面对赤见直视我的眼,我竟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萨满一声令下,众僧绕到了我身后,将整个禅房的黑布一齐扯下。我不敢回头。
一阵惊天动地的恸哭声传了出来。我一直望着的赤见的眼,低了下去。我慢慢转回头。
扯下黑布的禅房有意想不到的光亮。一排排僧人痛哭的跪卧在地,围着一个红黑袍子的僧人。已经开始凝黑的血块布满他整个头颅,还流淌到他脸颊、脖子……剧烈的疼痛使他双眼瞪得要掉出来,面部诡秘地扭曲着。可见他死时是极度震惊与痛苦的。而那个烛台,被我吓得扔下地的烛台,正徒自倒在一边……
我没有再转回身看赤见。我明白他正痛苦于他亲眼看到的景像,看到的我。
任由愤怒的僧人像上次一样架起我,关进了地牢。我没有挣扎,没有辩解,我正努力使自己冷静、再冷静下来。我知道,他们会有让我说话的机会。
很长的时间,我将自己紧缩于牢墙角落。冰冷的青石壁可以让我感觉清醒些。这里没有别的门,只有一扇放我下来的天窗,地牢也小得只能容一个人。
天窗上人影晃动,露出萨满的脸。
“你为什么要杀他?”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声音。
“我没有!”我坚定地回答。
“好吧!”他略停。“我们不会对犯人用刑,你也不用再编造理由。大家都看到你拿着凶器自己走出来。你等着接受处罚吧!”他说完。
“等一等!”我大叫。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今天你为什么要赤见去见你吗?”我问。
他犹疑了一下:“我?今天是赤见突然来见我的。怎么?”
我真高兴自己找到破绽:“你找他来,那个小沙弥!他说你要见赤见,赤见和我都认得他,是他带我去那禅房的!”我叫。
天窗上萨满的脸慎重地考虑了一下:“我答应你!”
天色渐晚,天窗上一直都没有人再出现。我仍是保持那个蜷缩的姿势。这个陷井布得太快,我都无法跟上它的节奏。
“铛铛铛……”天窗上有人敲栏杆。我抬头,是赤见的脸。他正怜惜地看着我,眼中含满悲痛与无奈。
我激动得马上站起来,膝关节却因为弯曲太久而令我又跌倒在地。不过,没关系不是吗?这比起我的痛、赤见的痛,又能算什么呢?
赤见紧张地趴在天窗上,担心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却说不出一个字。他静静地看我,嘴唇慢慢有了动作:我——相信——你。
我默默地看懂他的语言,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相信我!他相信我!总是有人信我的,一个也好!况且,他永远不知道:只要他来,只要他还肯看我一眼,我都无怨了。更何况他此时还坚信我、坚信着深爱的彼此!
我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了。从心里到喉结都只哽咽地重复着两个字:赤见、赤见……
他从空隙中吊进一瓶酒和一包牛肉,最后还放进我们盟誓那天送给我的手工披肩。他“说”:别急,我——去——找——加答——巴鲁。你——等——我!
我已经浑身颤抖得连点头都办不到。只能看着他怔怔望我的脸,无法出声。
他在深深地凝视我之后,大阔步地离开了。我吸了吸鼻子,我发誓一定要等到他回来。胡乱地塞进几块牛肉,再灌了些酒,强迫自己吞咽进去。裹起披肩,浑身马上暖了起来。我要养好精神。不管怎样,这次,我绝不再失约。
——这是个噩梦!可更糟的是:它不过是下一个梦魇的领路者!赤见,不要陪我下地狱。
借着酒精的作用和赤见的信任,我放松了神经,靠着石壁昏昏睡去。
“铛,铛铛……”一阵轻轻地敲击声。
“赤见?”我迷迷糊糊地喊。
天窗外,已是星空灿烂,却不是赤见的脸。一个怯怯的声音传过来:“是……是我。”
我跟着声音望过去,一张小小的脸紧张地露了出来。是他!那个小沙弥!
“是你!”我跳了起来。
“嘘!你别这样,他们……他们都在找我。”他不安地张望着四周。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压低了声音,不想把他吓走。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他难过起来:“她只叫我把你带到静思房,我其它什么都不知道。你看见的,我一带你到那里我就跑了!”他小声地申辩着。
“她?她是谁?”我紧张地问。
“不,我不能说!要是我说了我全家人都会受诅咒的!”他急切地想让我明白。
“那你还来干什么?还是‘她’叫你来看看我怎么还没被处死!”我叫嚷起来,没有办法可以再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全部的愤怒都发泄在他身上。
小沙弥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我不是要害你,呜……呜……我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呜……要是不听法兰巫的话,他们,呜……他们会死……”
“法兰巫?是法兰巫?”我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