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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经到了年底,布政使府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过年。
这天,我正和雪烟、云翠正在屋里给邱连桐做过年的衣服,老太太屋里传话说有事找我。我便急忙放下针线,带着雪烟过去了。
刚走近老太太的院子,就看见邱连桅的贴身小厮宝正在廊下站着跟家丁们说话,看见我来了,便赶忙过来见礼。我问道:
“是二弟来了么?”
宝正答道:
“是呢,这不到了年下,我家公子准备了上好的丝绸布匹送过来,给老太太、太太一并几位兄弟姐妹、姨娘们添些过年的新衣裳。哦,对了,还专门给大公子和少奶奶封了一批上好的宋锦,正打算一会儿送过去呢。”
我点头道:
“让你家公子费心了。”
我进了老太太的屋里,在外间听到邱连桅和老太太的说笑声,甚是亲热。
想邱连桅从小与母亲分离,一直在祖母膝下长大,那感情自是与别的兄弟不同。
虽说老太太碍于太太的面子不直接示人,但就我来布政使府这半年多,也看出其实在邱连桅的事情上,老太太和老爷也都是尽力在维护。
老太太看见我进来,便招手道:
“外面可冷吧,快坐到炕上来暖和一下。”
我行了礼,走过去。邱连桅原本坐在老太太的旁边,见我过来便站起来道:
“大嫂坐这里吧,这里暖和。”自己挪到炕边的椅子上去。
一坐下,老太太便先问起邱连桐的身体。我细细地回了用饭、就寝、服药的事情,老太太听说邱连桐大有好转,往日里冬天一定会犯的气喘今年也没犯了,便十分开心。拉着我的手说:
“孩子,还是多亏了你呢。早我就说该给桐儿身边放个人,那些丫环们伺候得再好也比不上屋里人尽心尽力呀。
“可太太是个心疼儿子的,老觉得什么姑娘都配不上桐儿呢。这也是上天有眼,就让桐儿看上了你。桐儿这孩子平日里虽说不怎么出门,可眼界还是有的,看人就是这么准。你说是吧,桅儿”
“是呢,”邱连桅笑着答道:“大嫂在外面口碑也甚好,都说大哥有福气呢。”
我瞟了邱连桅一眼,他也正看向我,那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令我心里一跳,脸就红了。
老太太便笑道:
“你看看,还是个脸皮薄的,夸一夸就脸红。”
接着又道:“今天叫你过来也不光是为了问桐儿的事,是有一项正经事要你去帮我办一下。”
我颔首道:“祖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月婉虽愚笨,却也必得尽心尽力去办。”
老太太叹气道:
“原本每年年末我都会去城外的福卢寺烧香祈福,在寺里跟主持净空大师修习佛经三日,为布政使府以及桐儿祈福。但是今年,”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说:
“唉!今年我这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上月就感染了风寒,这几天又觉得身上发紧,夜里总要醒来几回,各种药吃着也不见好。这眼见得腊八都过完了,怕是去不了了。
“原本是想着让太太代我去一趟,又恰好侯府的老太太身体也不好,太太一直在那边忙着照顾,所以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你替我去一趟了。”
“我?”我有些吃惊,虽然以前也随母亲去过寺庙,但都是简单的烧香,求签什么的。老太太去祈福诵经,规矩一定非同一般。再说真的让我去念三天经,还不把我闷死。想到这里,急忙摆手道:
“怕是不行吧,我什么都不懂呢,恐会坏了规矩。”
老太太被我的窘相逗乐了,对邱连桅笑道:
“你看这孩子可怜见儿的,让我吓着了。”又对我说:
“没关系的,到时候有每年陪我去的婆子媳妇带着你,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既是你去,桐儿这里又离不开人,就不用非去三天,去住一晚,捐了香火钱,第二天一早赶回来便是。”
我听了也只得点头应允,老太太见我答应,又道:
“去福卢寺的路有些远,怕路上没人照顾,今天刚好桅儿过来,我便托他跟你一起去。一来路上有人帮着照应,二来家里有男丁跟着,住在庙里也方便。”
邱连桅点头道:
“奶奶交代的事情孙儿必会尽力,奶奶放心。”
老太太见都交代清楚了,便说让我回去准备一下,后天便是吉日,让我们后天一早出发。
从老太太那里告辞,邱连桅也一同出来,说正好有东西送给邱连桐,便邀我一起坐着他的马车往回走。
我便说起还要他讲些趣闻,他也没推辞,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我正听得高兴,却听得马车外一声娇滴滴的呼唤道:
“哟,这不是二哥哥,这么好兴致,跟大嫂一同坐车游玩呀。”
我跟邱连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珠翠,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子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正是四姨娘的女儿邱涟漪带着贴身丫环英儿在闲逛。
邱连桅听她这样说有些不悦,便道:
“方才去奶奶那里送年货,恰好碰到大嫂,便一起回来,顺便把送给大哥的礼物带过来。”
邱涟漪掩嘴笑道:
“我又没说什么,二哥哥何必如此紧张。”
我对他们母子一向没有好感,便象征性地对邱涟漪点了点头道:
“小妹有空也来坐坐,你大哥也挺想你。”
“哎哟,难得大哥还能想起我来,改天我有空了一定过去玩。”说着瞟了一眼马车后面的布匹道:“别忘了到时候分些好的绸缎给我哟。”
邱连桅道:
“你的那份已经放在奶奶那里了,回头就会分下来,干嘛惦记着大哥这份。”
邱涟漪“呲呲”笑道:
“我开玩笑呢,二哥哥何必当真。”
邱连桅叹口气,没再理她,招手让马车继续前进。
邱涟漪望着我们的背影,冷笑着对英儿道:
“哼!看他们得意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天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回到家,邱连桐见了邱连桅自是十分高兴,兄弟俩拉着手坐在炕上聊个没完。我把邱连桅送来的布匹绸缎分一分,给雪烟、云翠、芳彩每人一些,又赏了些给院子里的下人。
回到里屋,我看他两兄弟聊得开心,便想吩咐下去中午加菜,留邱连桅用饭。唤了两声却没见着人,想到云翠方才说了到库房去拿邱连桐日常吃的燕窝,可是这雪烟也没影了,便去门外寻找。
一出门就看见小丫头芳彩,芳彩也说没见着雪烟,便吩咐芳彩到厨房传菜。
今日天气不错,虽然清冷,日光却格外明丽。想起屋后有一株腊梅开得正好,便闲步往屋后走过去。
那腊梅远远的就飘过来阵阵清香,我心下喜欢,正要往前去,却听得左手边一处堆放杂物的房间里有人说话。
仔细一听,竟好似雪烟。心想:这丫头,寻她半日,怎地躲到这地方来了?
刚要推门进去,却又听到一男子笑声,这下让我吃了一惊。
这雪烟,自我进府之时便待我很好,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出身有些许怠慢。
因为云翠一心在邱连桐身上,她便做了我的贴身丫环,我有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讲,处了这半年下来,倒像姐妹一样,比跟云翠还好许多。
平日里见她也大大咧咧,断不像有什么秘密的样子。此时居然与一男子在这后院偏僻的角落私会,真是让我吃惊不小。
我定了定神,看旁边窗户有个破洞,便凑到窗前向里望去。
看见雪烟正跟一男子说着什么,大喇喇的本性使得一腔热情都从眼睛里喷发出来,那眼神,能把外面的雪都融化了。
再一看那男子,身材消瘦,眉目清秀,正是邱连桅的贴身跟班——宝正。此时正拉着雪烟的手,眼神温柔似水。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想着: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转身走掉比较好。谁知没留神脚下,一个破花盆被我踢个正着,“当啷”一声,吓到了我,也惊到了屋里的两个人。
“大……大少奶奶?”宝正动作敏捷,快如闪电般冲出屋门,看见我也反吃了一惊。
跟在后面的雪烟更是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绯红,眼中都要滴出泪来一般。
我头一次经历这场面,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慌慌地对雪烟道:
“那个……我刚才吩咐厨房多准备些菜,留二弟吃饭,你去看看有没有准备好。”
说完也没敢看二人,低着头一溜烟地跑开了。心里跳得突突的,好似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快步走进堂屋坐下,好一会儿还没镇定下来。
云翠正给屋里的两位爷添茶倒水,看到我这幅样子,不由地狐疑道:
“奶奶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我挥挥手道:“没什么,你倒杯茶来,我口渴的很。”云翠纳闷地看看我,见我也不愿意说,只得去倒茶了。
正喝着茶,雪烟讪讪地走进来,远远站在一边,也不敢过来。
我喝完了茶,才算定了神。此时外面送来饭菜,便装作没事似的招呼雪烟和云翠摆饭。
邱连桅用了饭,又跟我商量了下后天去福卢寺的事情,便叫上宝正一起回去了。
我带着雪烟送到门口,眼看着宝正垂头丧气的,不敢正眼瞧我,反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送完邱连桅,又回来安顿邱连桐睡了午觉。折腾了半日终于闲下来,便叫上雪烟,说去花园转转。
走到花园的一个僻静处,我看看四下无人,便正色对雪烟道:
“你有话对我说吗?”
雪烟抬头看了看我,居然嘴一撇,眼泪骨碌碌地滚落下来。呜咽了半日,方才道:
“今日既让奶奶撞上了这没脸的事,我也无话可说,凭奶奶发落就是。”
我恼道:
“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么?若要真心惩罚你,还用等到现在!”语气缓和些又道:“不过你们也是,就在院子里大喇喇的,今天是我,换做别人,还不知怎样呢。坏了你们的名节事小,连累了连桐岂不是大事。”
雪烟点头道:“奶奶说的是。”
我又疑惑道:
“我看布政使府里男女仆从也不是没有结合的,成婚后一家子留在府里继续服侍主子的也多得是,你和宝正既有情谊,去求求连桐也不是难事,却为何要偷偷摸摸呢?”
雪烟叹了口气道:
“奶奶也不是不知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的纠葛,虽说大公子心胸宽厚,但是太太那里却是过不去的坎儿。早前儿又因为死去的浣朱,太太就更加嫉恨二公子了。我和宝正的事要是让太太知道了,我们哪里还有命在,更别说在一起了。”
我想了想道:
“那你可以让家里人赎你出去,不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雪烟听了又垂泪道:
“雪烟命苦,6岁上随家人逃难来此,被布政使府老太太好心买下,从此再没见过家人,他们恐怕早已经饿死在哪里都未可知,这布政使府就是奴婢的家了……”说罢,泣不成声。
我听她这么说,不由地也落下泪来。我伸手将雪烟搂在怀里,安慰道:
“没关系,雪烟,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既然有缘聚于此处,就相依为命吧,从此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就是你的家人。”
雪烟叫了声“奶奶”,便依偎在我的怀里,轻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