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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楚尧回到家，他倒是不像前面的紧张了，整个人恢复了冷静的模样，回家后首先是在书桌前写工作日志，一直记到午饭上桌，泊菡催了几次才过来入座。
泊菡捡了一块阿嬷红烧的鸡块，夹给楚尧：“楚尧，那……岛，又被打下来了吗？”泊菡真是担心，一但楚尧再上战场，就不会像这次负伤这么幸运了。
楚尧点点头，答道：“没有，已经打了三天了。”然后一口吃了鸡块，面露惊奇，用闽南话夸奖阿嬷：“好吃！怎么煮的？”
阿嬷受了夸奖，心花怒放，告诉楚尧，如何加蒜头，加酱油，絮絮地说了一堆楚尧一直笑咪咪地耐心听着。
泊菡看着他不似愁烦之态，心里宽慰几分。不过俩人经过那一晚，变得生疏倒是不争的事实，当晚楚尧在家里住下，睡觉时却倒向床脚，不与泊菡并头。
泊菡想想还是定不下心，夜里乘着给憶儿换尿布，悄悄地走到楚尧的书桌前，翻翻他的工作日志。还没有找到最近的记载，就听到楚尧在身后一声冷笑：“你倒是对我的事操心了。”
泊菡脸上一红，赶紧合上本子，回到床上，也不敢看他。可楚尧却坐了起来，也拉起泊菡：“来，我们去院子里坐一坐。”
泊菡依言，楚尧牵起素手，俩人来到院中。这时，明月半轮，清辉流洒，时有流萤一闪而过。楚尧递给泊菡一只小凳坐下，自己回到屋内，倒了两小杯酒，过来也是坐下，一杯留给自己，另一杯浅浅的递给泊菡：“知道你在哺乳，只少少倒了一点，还掺了凉水。”
泊菡接过杯子，闻到酒的甜香。
楚尧自己喝了一大口酒，也不看着泊菡，只望向高天上的明月，说道：“岛上的战斗结束了。我建议的炮击其登陆船只，断其逃生之路的方案，效果很好，生俘了敌众七千多人。”
泊菡看见他面色还是像白天那样平静，只不过略有笑意。
“其实你心里十分得意，是吧？”泊菡眼睛明亮如水。
楚尧嘴角一翘，笑道：“是的，所以想和你分享一下。”又用酒杯碰碰泊菡的杯子，喝了一口。
泊菡将杯中的水酒一饮而尽。这酒虽然掺了水，终归还是含着酒精，她的面庞微微发热。
楚尧突然眼里星光闪烁，他取下泊菡的酒杯，用力抱住泊菡，将他的头埋进她披在肩上的秀发中，然后抬起脸向泊菡索求：“菡，如果你还给不了你的心，能不能将你的唇借给我？”
泊菡的心里一下子充满眼泪，她踮起脚，轻轻地吻了他的嘴唇。
“菡，我爱你！”楚尧痛苦地轻呼。
他的唇又压了过来，泊菡可以读出渴望、向往与爱情，可以品尝到他的滚热与探索，可以了解到他的受伤与无奈……甚至，他的内心深处也有悔恨，悔恨他自己给每个人带来的伤害……
泊菡的眼泪又要涌出，她也要强忍住自己的悔恨与矛盾，才能少一些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伤害。
楚尧克制地放开了泊菡，故作轻松地说：“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泊菡进屋看了看手表，离憶儿加餐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拉住楚尧，说：“我也陪你。”
楚尧倒是一愣，慢慢地晃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两人轻轻地关好门，走到外面。远远地有路灯在亮，几只飞蛾围着路灯扑来扑去。楚尧牵着泊菡，慢慢向更远处的黑夜里走去，最后走到一处高岗，看见整个黑漆漆的城市笼罩在漫漫的星月的光辉之下。
楚尧望着如此良辰美景，叹息：“菡，若不是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此时此刻，我真想为你唱一首歌。”
泊菡向前站了一步，与楚尧并肩而立：“楚尧，这么久以来，我悔恨过几千遍几万遍，也把你在心里恨过几千遍几万遍……唯一没有后悔的，却是当初我喜欢你这一件事情。”
楚尧侧脸笑笑：“若我不动心抢你过来，你一定生活平淡慢慢乏味，一年两年地不断生子养女，最后变成另外一个姆妈。你别以为我的心里，没有悔过，没有恨过，可我还是不曾后悔把你抢到我身边！”
“难道我到了你身边，就不会一年两年地生子养女，不会变老，不会变成另一个姆妈？”泊菡昂起脸来反唇相讥。
楚尧揪揪爱人的脸颊，嘲笑道：“看来我把你惯坏了，以前的你多驯顺，像可爱的小兔子，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只披着兔子皮的小刺猬！”
泊菡拉起楚尧的夜光手表看了看，说：“到点了！我们的憶儿要吃饭了！”楚尧轻拥泊菡，快速地一吻，也说：“走吧，去看我们的憶儿！”
金门古宁头之战大获全胜，政府犒赏将士，楚尧因为提供了平潭岛对方的进攻方式，又正确参谋有功，不但官复原职，还升为上校参谋。可楚尧厌倦陆军里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自己提出申请，要求调职到新成立不久的海军司令部工作。上面一想，古宁大捷，孙将军风头一时无两，正在动脑筋如何釜底抽薪，看见楚尧一纸请调的报告，十分欢迎，大笔一挥，克日成行。楚尧收拾了东西，带着泊菡，搬离了国防部眷属院，来到海军报到。
海军这里想了想，发现楚尧和美国远东舰队司令丹尼尔上将有过合作，就给他派了个联络的闲职，楚尧对此，不争不抢。
那时的海军，没有几条像样的舰船，远不如陆军的庞大辉煌，是个真正的清水衙门。不过这次搬家，住房倒是得以改善。日式的平房小院，一共四间，除了起居之处，一间做了书房，一间卧室，阿嬷睡一间，另有厨房卫生间。
这时已经快到民国三十九年，离姆妈念念的周年也十分接近。泊菡有时收拾着东西，也会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泪，翻着日历，会想到一年前这一天是她最后一次与楚舜同枕而眠，再翻过一页，又是她与父母告别，与泊蕊哭别……再翻一页，楚尧……
“爸爸，姆妈，哥哥姐姐，楚舜……，我们还有相见的一天吗？”泊菡轻轻地问着日历。
这天，楚尧和泊菡在书房里商量家事。
“菡，我觉得家里是不是要添些家具？”
“你不怕浪费钱嘛？现在我们吃喝花的都是你的薪水，还有你的恤伤津贴。我想就这么简单住住吧，说不定哪天就回去了……”泊菡被楚太太教育得还算成功。
楚尧压低声音，分析给泊菡听：“你想得简单，现在的局面并不是和日本交战的局面。华夏乱了快一百年，百姓都思安宁度日，只要是中国人的政府，不管你姓国姓共。我看那边的国土丢了，一时半会夺不回来了。”
泊菡惊讶一声，心想楚尧最懂军事大局，对事情的预判能力很强。他说的一定有其道理。
“哪他们会打过来吗？”泊菡又起了一层担心。
“暂时也不行。他们几乎没有海空两军，靠军事上的力量做不到。上次古宁头之战吃了大亏，胆也吓破半个。”
“哪我们怎么办，一直呆在这里？”泊菡簇着眉头。“这里又是台风又是蚊虫，夏天又湿又闷，冬天又潮又冷，真的过不惯。”
“只能慢慢来吧，三五年之后再看看做打算。”楚尧也无可奈何地说。
泊菡想起一件事情，问起楚尧：“有次你说起要接楚舜出来的，有没有去办？”
楚尧打开一份报纸，低着头说：“有的。我接触了一个有背景的人，叫曹双清，他说有路子可以把楚舜接到香港。”
泊菡睁大眼睛：“那你不快点让他去接楚舜？！”
楚尧抬起头来，一笑：“一提到楚舜你人就是不一样！”他又低下头翻起报纸。
泊菡猜测：“我看你一点都不诚心，只是嘴说说，让我安心罢了。”
楚尧有些生气，放下报纸，往桌上一推。说：“有些细节不想说给你听，总之接楚舜的事需要慢慢来。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他才经历过太平轮的惨剧，对任何有风险，乘船的旅行都心有余悸。”
泊菡推敲了他的言中之意，问道：“你已经有楚舜的消息了？”
“也是别人打听到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说他参加了那边政府的工作，挺认真积极。问他愿不愿意走，他说不敢坐船，似乎不大情愿。”
哦。泊菡失望地回答。突然想起曾经看过他日志里的人名和金钱数字，又悄声问道：“这些都要花钱的，是吗？”
楚尧听了一愣，然后笑起来：“楚太太也开始懂生意经了。”
泊菡再开口问他，楚尧均是笑而不答。
很快一年年尾，却是楚家最惨痛的日子，俩人抱了憶儿，去庙里为姆妈和念念荐了法事，念了经，点香烧纸，忙了三天，泊菡自然又哭哭啼啼，悲痛了一场。
第二天就是年关，泊菡为憶儿缝制过年穿的新罩衫，准备过年带着憶儿去给乔太太、刘太太等一家拜年。阿嬷准备年菜，屋子里一股冰糖蹄胖的浓香。楚尧则坐在书桌前给王家褀写拜年信。上回家褀曾捎来一张张燿夫妇的近照，两老均安，泊菡算是放下一颗心来。前院里有一株嫣红的梅花，居然应着节开了几朵，楚尧看过说，这样的梅花，在南京东郊很多，弄不好就是从南京移过来的。泊菡也说，这梅花，上海公园里也见过，只是开得不那么早罢了。
突然，思乡的愁绪，就这么淡淡地弥漫上人的心头。
夜里泊菡忽然梦见自己抱着憶儿回到张家大房子里，可是里头住满了不认识的人，她着急地问他们认不认识张燿，认不认识施绣银，却没有人理她，她急得直哭……
突然灯光一亮，泊菡也从梦里惊醒，发现是楚尧打开了头顶的电灯，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再一摸自己的脸颊，早已湿透。楚尧递上手帕，问她：“做梦了？”泊菡点点头，默默地拭掉眼泪。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心里一阵难过，抽抽噎噎地哭着。
楚尧关了灯刚刚躺下，又听到泊菡的隐约哭声，半天不止，就问她：“还是在想梦里的事？”泊菡囔囔地说不是。“在想什么人？”“不是。”楚尧挠挠头，猜不到泊菡到底怎么了。只好直接问她：“那你伤心什么？”半天泊菡的声音从幽暗里传来：“你对我没有从前好了。”
楚尧呆了一呆，才恍然大悟，嘿嘿一笑。从自己的被中移到泊菡被子里，把她抱进自己怀里，果然泊菡没有拒绝。
“我这不能算碰你吧？以后别把账算我头上就行。”楚尧嘲笑起泊菡。
“楚尧，对不起，我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不能接受你，却又害怕你离开。”泊菡嗫嚅着。
“菡，我可以向你保证，今生只爱你一人，不会离开你。”楚尧轻轻地吻着泊菡的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