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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你确定了吗？真的要进青云书院去做那里的学生？”
说话的人应该是一个少年，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只是不知为何，那原本平平淡淡的话音在落处平添了几分艳羡和无奈。
“是呀，虽然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只是让我一定要考进无锋院，但是听你们把那书院说得那么好，如果能成为那里的学生，成为无锋院的弟子应该会更容易一些吧。”
应声的是一个少女，虽然此时看不见她的脸，但只听这声音便不难想象出说话的人天性洒脱，根本不似那些大富大贵之家的小姐们，与生俱来便带着一股娇气。
“离入门试就剩一个多月啦，书院恐怕教不了你多少东西，只不过有了青云书院学生这一层身份，哪怕进不了无锋院，想来你这一个小姑娘在宣阳城里过下去也会容易得多，至少别人不敢轻易地欺负你了，不过话说回来，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嘛，如果成为青云书院的学生，将来去哪不能多挣些银子？”
“萧玄哥哥，你真的很喜欢钱哎。”
“因为我真的很穷啊！而且钱这东西真的是个好东西，虽然它不是万能，但没钱你可是万万不能的，远的不提，看看我们胡老板，你当初住进客栈的时候，若是那房费少给一文，恐怕他都不会让你住进来。”
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少男和少女在春夜雨后进行了如此一场对话，接下来他们说的内容已经不能听得太清楚，似乎是离得有些远了。
叶轻雪静静坐在黑暗里，回想着先前那少年言语里透露出的几分市侩功利和不羁，心中便有些不喜。
虽然明知道那位被唤为萧玄的少年，应该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但她也无法掩藏自己心里的这分不喜。
书院，那是读书的地方，怎么在你的嘴里就变成了挣钱的工具？
叶轻雪并不是大夏王朝任何一家书院的学生，甚至从来没有正式地走进过一家书院，但是教她修行的那人最是喜欢读书。那人除了修行之外，做的最多的便是把自己埋在书山书海里，时常一读便是很久很久。
那人是她的师尊，是她唯一从内心真正尊敬的人。
所有和师尊有关的事情都已经是一段很久远之前的回忆了，那道原本在她身边触手可及的影子逐渐成为了回忆中一道高不可攀的山峰，俨然神圣。
既然是师尊最喜欢做的事，那么读书这件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几件事情之一，自然也会带上了几分神圣的味道。
一念及此，平静了许久未曾起过波澜的心湖起了一些涟漪。
她竟然有些生气，全然忘了救命之恩乃是人世中最为难得的恩惠。
一但生气气来，她便没有办法静静待在床上，只是刚掀开被子准备起身下床去，识海忽地一荡，眼前便是一黑。
原来，自己受的伤竟然有这般严重么？
她有些艰难地靠在床头，感觉到自己的气机变得有些凌乱，甚至连吸进来微凉空气都会增加肺腑内的疼痛感。
叶轻雪忽然觉得很孤独。
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孤独的问题，因为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她从来没有受过如此重的伤，从来没有如今夜这样的可能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离开师尊之后，她一只是一个人，然而在过去的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她总有办法驱散这种感觉。
修行，冥想，练剑，以及杀人。
然而她现在受了很重的伤，似乎连呼吸都已经成为负担。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终于不得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人。
她又一次伸出手，在虚空中轻握了一下，然后发觉那里什么也没有。
谁也不在那里。
有那么一刻，她很希望有一个什么人站在那里，无论是谁都好，认识的，不认识的。
然后少年推门而入，踏着一抹皎洁的月光而来。
叶轻雪愣住了。
少年的手里端着一碗正在冒着热气的汤水，闻着那些隐约传来的药香，她知道那应该是某种极珍贵的药物；少年的身上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短衫，脚上的鞋子也很旧了；少年的头发有些凌乱，甚至那张脸上还粘着一些灰糊糊的东西。
她的视线和少年的视线就这样在黑暗的房间里相遇。
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人的一些东西，叶轻雪在某个瞬间觉得有些惘然，为什么她居然会觉得那双眸子有一些熟悉的气息？
沐小鱼从萧玄的身后冒出头来，冲着叶轻雪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径直走进屋里点起了油灯，而萧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名少女看着自己时脸上那些有些莫名的情绪，而是笑嘻嘻地走上前去，递过药碗，微笑说道：“这是雪莲的干粉煎成的药汤，喝下去，你的伤会好得更快一些。”
然而她并没有接，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萧玄一动不动。
最初的惘然消逝之后，她又变成了平时的那个叶轻雪。
那个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叶轻雪。
她甚至没有想到一个已经救了自己一次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在药碗里做些手脚，她只是凭着本能地这样做了。
萧玄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倒也没有生气，像是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么一个反应，而是抬手唤过沐小鱼，把药碗递到那双小手上，装模作样地说道：“给这个漂亮姐姐喂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沐小鱼嗯了一声，问道：“那你呢？”
“我啊，砍柴去，一天不砍柴，手就痒得很，这几天客栈里住进了不少客人，木柴比往常用得多了几倍，喔对了，明儿一早，我送你去书院。”
说完这些话，萧玄干净利落地走了，似乎毫不担心接下来的问题。
事实上，接下来也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负责喂药的少女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叶轻雪看着沐小鱼那对乌黑的大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药碗，只一口便喝掉了所有的药汤。
药汤并不苦，反而有些淡淡的清甜。
沐小鱼看着她做完这些事情，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收起药碗同样非常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这一次，叶轻雪真的怔住了。
无论是那个穷酸少年，亦或是扎着麻花辫的可爱少女，谁都没有问自己的身份，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场面话也没有。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为什么会受伤？
这样的问题一个也没有。
她并非是希望从这些陌生人的口中说出一些嘘寒问暖的关心话语，只是对这些没有按照常理发展的事情感到有些不习惯。
他们好像并不是普通人？
穿着皮袄的少女，她的修行者身份当然瞒不过叶轻雪的眼睛，只是那少年又是什么人呢？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是一对很奇怪的组合。
她看着床尾明灭不定的灯火，侧过脸去，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边，摆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两个白面馒头，大碗旁边还有一个少小一些的小碗，里面盛着一些清水。
清冷了那么些年，叶轻雪感到一丝丝别样的温暖。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到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