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忆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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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形成巨龙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村里要遭灭顶之灾,全村老少一个都活不了,深信这种说法的人甚至举家出走避难,当然是暂时去亲戚家住几天,一看啥事没有,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有人说这个灾祸要到2012年才出现,到时候山洪暴发,东龙泉村会成为一片汪洋大海。

    也有人说龙象征着吉祥,乌云形成的巨龙是个好兆头,东龙泉村要出个大能人,当时龙头指向谁家这个大能人就出在谁家,村子西头有好几户人家似乎都在龙头所指的范围之内,这几户人家全都买了鞭炮放,村里人看这几户放炮,也都跟着放炮凑热闹,弄得临近几个村也放起炮来,就跟过年似的。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忙活着买玉米种子、整地、播种,韩拓和李兰芳都过来帮忙,忙碌了几天,终于把玉米补种上了,赵云飞刚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来了一件发愁的事情——钱花没了。

    要是没有这场雹灾,手里有的那几百元钱,日子完全是可以过下去的,这场出其不意的雹子完全打乱了赵云飞的节奏,本来家里有麦子还可以卖钱,但现在行情太低,卖了太不划算,况且也不敢多卖,卖多了怕不够一年的口粮。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妹妹生病,饭可以少吃一顿饿不死,要是生了病,就必须花钱看病啊,不看病真会死人的!

    说到借钱,赵云飞有过一次借钱的经历。

    当年妈妈刚去外省打工,每个月都会按时给他们兄妹俩寄二百元生活费,突然有一个月,赵云飞没有收到汇款单,幸好上个月还剩下一些钱,兄妹俩省吃简用地熬了一个月,第二个月仍然没有收到汇款单,这时候,赵云飞和妹妹小吉已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妹妹还太小,才两岁,饿了就知道哭,赵云飞当时年纪也不大,面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幸亏韩拓时不时的带一张烙饼过来,后来李兰芳把赵云飞兄妹的情况告诉了爸爸,李兰芳的爸爸和妈妈商量,毕竟前后院儿住了这么多年,不能眼瞅着两个孩子挨饿,每天中午饭和晚饭多做一些,让李兰芳给他们兄妹送过去,这样又坚持了一个月。

    入冬后的一天,小吉忽然发起烧来,赵云飞赶紧背着小吉赶到村里的赤脚大夫家里,大夫拿着一个生了锈的听诊器放到小吉的肚子上听了听,又看了看小吉的舌头,说是感冒,开了几包药也没跟赵云飞要钱,可是,小吉吃了两天药之后,烧得更厉害了,一整天都在昏睡,用手摸小吉的脑门儿都烫手,赵云飞不敢再耽搁,背着小吉走了两个多小时赶到镇上的卫生院,到卫生院时,赵云飞身上的棉袄已经被汗水浸透好几遍了。

    镇卫生院的医生比村里的赤脚大夫要靠谱多了,毕竟是在正规学校学过医,不像村里的大夫主要靠自学成才,专职是给猪看病,兼职才是给人看。

    给小吉检查的医生三十来岁的样子,戴着一副近视镜,检查完了,说是肺炎,必须马上住院治疗,问赵云飞:“你家大人怎么没来?”

    赵云飞:“他们出远门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医生:“肺炎这个病不等人,你赶紧到住院处交费办理住院手续。”

    赵云飞:“能不能先治病,等治好病我再把钱送来?”

    医生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起来这个也就十岁左右的少年。

    赵云飞上身穿了一件蓝布棉袄,没穿外套,前襟下角处打着几块黑布补丁,不过还算干净,下半身穿的很单薄,已经有些短的裤子里面是一条红色的秋裤,红秋裤的裤腿比较长,长出的部分都堆在脚腕处,一看就知道这条秋裤不是他本人的。

    作为乡镇卫生院的医生,面对的病人绝大部分都来自农村,经常会遇到没钱治病的村民,那些没钱治病的村民,穿着和神情极其相似,就连说话内容都差不多,无非是:“先看病,过两天送钱来!”或者:“能不能开一些便宜的药?家里的钱现在不凑手!”

    根据以往经验,这个医生马上判断出眼前这两个孩子的基本情况不外乎这三种:

    第一,父亲有病生活不能自理,母亲外出打工,或已离婚;

    第二,母亲有病生活不能自理,父亲外出打工,或已离婚;

    第三,父母都有病生活不能自理,或一方已去世,或都已不在人世。

    ......

    医生咳嗽了两声,定了定神,尽量把语速放慢:“咱们都是一个镇的,有什么说什么,我的检查费不收你的没问题,住院押金先不交,先安排病房住院也行,不过,要是没有现钱,就不能买药,没有药就没办法输液,药房那边没有现钱谁也拿不出药来。”

    虽然赵云飞年龄小,但也清楚这个医生说的是实情,收费和取药是两个窗口,取药的窗口只认盖过收费章的单子,否则不会把药放出来。

    赵云飞低头想了一下,问道:“治好我妹妹的病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说:“看你妹妹的情况,至少要输十天液,大概需要两千元左右吧。”

    赵云飞说:“行,先让我妹妹住进病房,我回家取钱。”

    医生没说什么,低头开好住院单。

    赵云飞拿着住院单把小吉背进病房,找到床号,把小吉放在床上,床头有被子和枕头,赵云飞搂起小吉的头,把枕头枕在她头下,又拉开被子给她盖好,然后对还在昏睡着的小吉耳边轻声说:“小吉,在这等着哥,哥回家拿钱给你治病!”

    赵云飞不敢耽搁,跑出卫生院,直奔舅舅家的村子。

    到了舅舅家,舅舅问明来意,也很着急,走进里屋准备拿钱,舅妈也跟了进去,赵云飞听见他们在小声争吵,后来舅妈的声音大了起来,说:“他们家什么时候能还钱?这辈子都别指望,你儿子在外面上学还要钱呢,我看你拿屁给!”

    听了舅妈说的话,赵云飞没吭声,转身就走。

    舅舅从后边追上来,把二十块钱塞到赵云飞手上,哭丧着脸说:“你表兄在省里上大专,我这还发愁学费呢,这二十块钱你先拿去给小吉看病......”

    赵云飞没接那个钱,夺手跑了。

    一边跑,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去跟人借钱!”

    赵云飞又跑回卫生院,找到那个医生,伸出胳膊说:“我这血能卖给卫生院吗?卖两千块钱的血。”

    医生一脸愕然的表情,过了好半天才说:“你妹妹的肺炎很严重,不能等,这样吧,今天输液的钱我先给你垫上,你回家再想想其它办法,说实话,我每个月的工资也不高,要是天天这么垫钱,我也垫不起!”

    话已至此,无需多说,赵云飞明白,人家医生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不能再让人家为难。

    从卫生院出来,他心里难过得要死,一时间觉得天地虽大,却不知到哪里才能找到两千块钱给妹妹看病。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是要下雪,他这一天空着肚子跑了三四十里路,却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累——深深的无助和沮丧只让他感到生不如死。

    卫生院的斜对面是镇上唯一的一所邮局,五龙镇辖下所有村子的邮政业务都是通过这所邮局来中转。

    “邮局!”赵云飞忽然眼前一亮,心中暗想:“自从两个月前妈妈没寄钱来,自己已经有很多天没去村委会看有没有汇款单了,也许现在汇款单已经到了,几个月的汇款单一起到也说不定!”想到这儿,他身上又来了力气,撒开腿就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

    到了村委会,翻遍了那个装信的破筐也没找到汇款单,问了值班的王会计,也说没有。

    这回他彻底绝望了,两千元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不算是个大数目,但对于偏远农村还没有成年的赵云飞来说,这个数字足以要了他的命。

    回到家中,赵云飞望着家里仅有的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个破圆桌,这些都是三合板做的,不值钱,小偷都懒得偷,屋子里找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能卖点钱的就剩这个院子了。

    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