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庭有枇杷树

阿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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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王朝太和十八年,农历九月二十六。

    天气已经入了深秋。

    鲁国公府的门口落满枯叶,倒也符合一落叶便知秋的说法。

    远处驶来一架华丽马车,四檐琉璃构成的华盖遮住顶部,车窗处有朱青色雕镂。驾车的车夫挥斥着马鞭在城东的大道上横行无阻,也幸好城东的寻常百姓不多,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驾车的车夫似乎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一路很是畅通。

    “吁!”

    华丽马车的车夫猛的拽住缰绳,稳稳地停在了鲁国公府两座汉白玉石狮子之间。

    马车上的车夫小厮停稳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赶忙掀开帘子。随后便见一个身穿锦衣的贵气公子掀开帘子,从容不迫地下了马车。

    “李牧知道我回来了吗?”

    贵气公子李玄白问站在他身旁的边境校尉周昊。

    周昊回道:“知道。”

    周昊话落下。马车上的两位女子相继下车。小非鱼望着十几步外的蔚为壮观的朱梁红门,门口两座威武的、刻画的活灵活现的汉白玉石狮子。目瞪口呆,口中不断发生惊呼声。今日可真大开眼界了。她长这般大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如此豪华的府邸。

    “玄白哥哥,这便是你家吗?”

    “也是你家。”李玄白微笑回道,然后望了周昊一眼。

    周昊点头,径直上前扣响了门上的鎏金铺首。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开门的是鲁国公府的大管家李福。见到叩门的是周昊,便知道是自家少爷回来了,急忙呼唤下人大开中门。

    李玄白三人便这样被千拥万护地迎进了府内。

    领在前头的几个府内小厮半佝着身子,引着自家少爷往里进去。小非鱼与丹凤眼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一路往里,丹凤眼发现鲁国公府邸内长廊迂迂回回,曲径千折。亭台楼榭,坐落其中。景致颇为精雅。

    小非鱼好奇,四处张望。

    李玄白望着三年未踏入,熟悉又陌生的家。心中百感交集。

    也不知走了多久。众人到了大厅处。

    李玄白呼唤下人婢子先将非鱼与丹凤眼秋香安排到上等厢房休息,又将周昊与大管家李福喊了进来。

    管家李福五十多岁,身子很硬朗。自老国公爷李虎在世时便一直呆在府内。也是看着李玄白自小长大的。

    李玄白坐在珍贵的黄梨木太师椅上,拿起紫檀几案上的清茶先品了品,发现并不很烫,于是举起青瓷杯一口灌入。一旁的管家李福望见此景,眼中不禁带了些泪。他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在府中生活那么久也没见过少爷如此饮茶。想是在外面一定受尽了苦累。李福不禁心疼不已。

    李玄白放下青瓷茶杯后,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在高脚紫檀几案上敲了敲。漂亮的眉头微微一蹙。

    “那个女人知道我回来了吗?”

    管家李福回道:“老爷应该知会她了。”

    李玄白哦了一声。

    管家李福见少爷眉头舒展开,便大胆道:“少爷。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在记恨二夫人吗?”

    李玄白没有回答。

    厅堂里很安静,真的很安静。静得连绣花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管家李福与周昊望着一言不发的少爷,都不敢再开口了。他们都明白这个少爷心里有些事情是不能触碰的。

    似乎李玄白也不能忍受这份安静,开口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去枇杷院看看。”

    管家李福与周昊二人应声退下。

    鲁国公府的后院还是挺大的,光是下人的房间便有数十间之多。后院的南边是主子们休息戏耍的地方。在后院的西南角落有个别院,那里是鲁国公府的禁地。李牧下了禁令,谁要是不得嘱呼进了去,便要打断了腿。所以一般下人是不会去那里的。

    而那里便是枇杷院。

    李玄白独自穿过后院的长廊,路过的建筑无不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可是走到枇杷院门前时,却是简单朴素的很。

    那是一座西蜀院落式的别院。

    李玄白伫立院口,怔怔出神,徘徊不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推门而进。

    映入眼中的便是三株高达二丈的枇杷树。树枝桠上没有春天的白色花朵,枯索萧瑟的很。

    李玄白突然泪流满脸。

    “玄白。”

    耳畔似乎响起内心深处日思夜想的温柔声音。那嗓音熟悉入骨。李玄白恍然入梦。

    别院庭院中。

    有一白衣素缟的女子正拉着一个三岁孩童的手一起种下了三株枇杷树的种子。

    她说:“玄白啊。等这树长大了,娘亲也就老了。”

    孩童奶声奶气说:“那玄白就把种子挖出来。娘亲就不会老了。”

    白衣女子开心一笑说:“傻孩子。若是娘亲哪天不在了,玄白可不许哭鼻子啊。”

    孩童说:“玄白不傻。娘亲在哪,玄白便在哪。”

    白衣女子亲昵得摸了摸孩童的小脑袋,眼眸里却噙满泪水。

    孩童帮她擦去眼角泪水,柔声道:“娘亲。不哭。哭就不美了。娘亲说玄白傻,玄白真不傻。玄白知道有人欺负娘亲。现在玄白还小,还打不过他们。等玄白大了。玄白保护娘亲。”

    一阵秋风袭来,眼前的人与景便灰飞烟灭了。

    李玄白满面泪水,声音沙哑,撕心裂肺喊道:“娘……”

    可是眼前无一人,只有空荡荡的别院与院中已经茁壮长大的枇杷树。

    李玄白噙着泪水,一步步,一步步往前走着。缓慢,缓慢。

    那扇门里便是娘亲生前的房间。一直没有动过,还是娘亲生前的样子。

    李玄白慢慢打开木门。望着熟悉,深刻在脑海里的房间。

    对于他来说,这才是家。

    有娘亲的地方才是家。

    李玄白跨进门,望着一尘不染的房间。他知道李牧肯定时常一个人过来打扫。在这个豪华的国公府,却有这么一个可以说是寒酸的别院。或许很多人都不理解。

    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玄白与李牧懂。

    李玄白还记得娘亲‘走’的时候的情景。

    脸色苍白、口角溢血的娘亲吃劲转身,似乎很想将孩童李玄白拥入怀中。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望着坐在旁边的相公李牧,她微笑道:“我要走了。玄白以后就由你照顾了。”

    她的笑在李牧眼中那么美。

    李牧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满含泪水摇了摇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娘亲艰难望着李玄白,满容慈祥道:“玄白,娘亲真舍不得你啊……”

    孩童李玄白一直哽咽喊着:“娘……”

    李牧望着已是回光返照的娘子,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娘亲说了最后一句,留给李牧。

    “李牧,宋清儿这辈子不后悔嫁你。”

    此一句,便是离别箴言。

    娘亲宋晴儿,走了。

    李玄白望着娘亲留下的一切,只是摇头。在那一瞬间,彷佛时光依然在十五年前。却突然发现,他已经长大了。

    可娘亲的仇还未报。

    李牧虽然没说,可是李玄白知道。他的仇人远在西蜀,那座世人尊崇的蜀山。

    李玄白暗自道:“那剑神一剑开蜀又如何。娘亲的仇李牧你不报,我李玄白来报!”

    推开窗,庭有枇杷树,娘亲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