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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丛走出屋子,那一抹纤细如从前的身影坐在鱼池边的藤椅上,天光在她银白的发丝勾勒了一层淡淡的颜色,看上去好似一幅孤寂的画。
软禁了这么多年,还不曾落下过一滴泪,甚至心安理得的照顾害她之人的孩子。
所以,她居然一点也不恨冷谦。
可见冷谦在她心里,竟连点影儿都未留下,当真如灰尘一般。简丛的心底深处有种奇怪的快意。
以冷谦的聪慧只怕早就明白了吧,不知内心有何感受?简丛忍着喉头腥甜,哼笑出声。
时光太漫长,有些事自己差点忘了,比如,这孩子是自己逼迫她生下的。简丛目光黯下。
如今,夜笙小心翼翼坐在方浅身边,母子俩大多数时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一池锦鲤,畅游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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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我爹是个怎样的人?”夜笙眉心微蹙,悄悄掩藏那份不为人知的忧郁。
方浅摇了摇头,“我看不透。”
“姑姑,我娘是谁?”忍了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问这个问题,问完了又有些害怕,惴惴不安。
方浅没有不悦,“你娘是画上的人,那人的妻子。”素净的脸未着脂粉,颜色淡淡的,显得她格外年轻。
没曾想答案来得这般容易,夜笙睁大眼睛,不过,这个答案么,他能接受,未曾注意答完问题的方浅,眼底稍稍的黯然,也只是一瞬,早已平息的往事,无论如何也再不能刺伤坚硬如铁的心。
倘若不是坚硬如铁,又如何走出那样的噩梦?
恩爱的夫君,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的女孩,当成亲弟弟一样教导的男孩,分别在她心上捅了一刀。
方浅发现,男女之情,恩情,竟都薄得像层纸,一戳就烂,随之暴露人前的是无尽的痴、怨,贪,可笑,可怜,偏还有人看不穿。
到头来,最珍贵的唯有这细水长流的亲情啊。
她定睛仔细打量夜笙片刻,笑着理了理他前襟,难以相信,这孩子被她亲手养大了。
倘若不是长得实在太像冷谦,简丛应该会好好对他的吧,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可惜老天爷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简丛,夜笙与冷谦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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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简丛破门而入,看见了毕生难忘的画面,倘若不是最后她轻落落的那句话,“简丛,还要死多少无辜的人,你才满意?”
玄学斋上下三十七条命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迁怒完了,也亲手制裁了孽畜,明知孽畜此生都将生不如死,他内心咆哮的狂怒却依然无法浇灭。
恩爱多年的夫妻,对坐灯下,沉默。
作为一个聪明的女子,就该抹平此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好好的跟他过日子。
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嫌弃他!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简丛越愤怒便越镇定,说话的声音异常柔和,眼神却不加掩饰的流露鄙夷。
方浅抬眸打量他,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
简丛做了件后悔终生的事。他关上门,熄了灯,无视她的绝望与痛苦,翌日离开之后,安排了一名懂医的侍女照顾奄奄一息的她。
却没想到两个月后,侍女前来禀告,夫人有了身孕。
简丛先是惊喜,接着又陷入无尽的恐慌。
身孕,一个多月的身孕!
一个多月前,她被那孽畜糟/蹋过,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他……他也用了同样的手法,所以,孩子是谁的?
不是没想过弄死她肚子里的孽种,可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一想到自己做的事,简丛寝食难安,终于忍不住去看望她。
她坐在蔷薇花下,也是那样的天光,在乌黑浓密的发丝上勾勒出迷人的颜色,未曾施半点脂粉的面容淡淡的,仿佛有些透明。
简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他再也无法靠近她。那么也只有再多一点的血脉联系,来维持他与她之间早已名存实亡的情分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主,想要一个孩子平安降临,一点也不难。刚出生的孩子倒也看不出像谁,可随着孩子长大,他就后悔了。
“孩子是我的,与你们无关,”方浅抱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婴儿,淡淡道,“反正此生我都要被你囚/禁在此,多一个人陪我也是好的。你若反悔,可以随时过来杀了我们。”
简丛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感到无尽的悔恨与悲伤。可到底还是留下那孩子一条命,尽管过程艰辛,时不时的勾起心底的痛恨。
他甚至折磨那个孩子,却又在她冷漠的目光下退却,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希望她多看自己一眼罢了。
可她看了,自己却又慌乱。
时至今日,简丛才发现二十多年的光阴已过,却还未正式的向她道歉。
为她受到最深伤害时,自己只顾嫉恨,忘了给她温暖与安慰。
为她受到最深伤害时,自己丧失理智,做了与孽畜同样的事,在她鲜血淋淋的伤口再划上一刀。
骄傲如她,怎堪忍受接连被人如此作践?
简丛终于想起来了,想起她是如何的祈求他,求他给这段不完美的感情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是她最后一次哭泣,“你没有人性。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下杀手,又连累了那些无辜的人,如今却连我也不放过了,简丛,你若还是人,就别这样糟践我,干脆也像杀了淳安那样杀了我罢……”
简丛无法回答,只能用力抱着她。
所以,方浅从那时起便连恨也不恨了,如此,干干净净的把这些腌臜的男人从心头抹去。
身子脏不脏无所谓,心,到底是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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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四季分明,天气转凉后,眨眼又是一个多月。
冷谦为了续命,越发阴沉,正如简珩预料的那般,他成功的度过最危险的一关。
剩下的便是等待慧晴的丹药。而明镜岛迎来了飓风季,船只被迫推迟一个月进海。这意味着,他又要等一个月才能见到那女人么?
玲珑连续被取了两次血,每次拇指大的一小盅,血量不多,却异常恐怖,竟是以蛊取血!
甚至还要被蛊老威胁恐吓,理由是不该吓唬他的蛊虫。
是它们吓唬我吧!玲珑惊恐地盯着趴在手上吸血的虫子,虫子也怕她,两边互相畏惧,不得安生,吸血过程十分艰难。
立在门外的辛世瞻眼底一片挣扎。
“站住!”寒月冰冷如霜的朝他走来,“你最好别管闲事,去做你该做的。”
“蛊老分明假公济私,有意刁难薛玲珑。”辛世瞻道。
“那也不关你的事,要管也该简珩来管。”寒月上前逼视,红唇抿成一条线。
“没错,这是我的事。”一道压抑而冷硬的声音传来。
简珩信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阴魂不散的暗影,寒月还想阻拦,只见其中一名暗影对她摇了摇头。
寒月不得不收手,冷哼一声,简珩早已迈入屋内。
玲珑泪眼婆娑,事到如今,用膝盖都发现蛊老压根就不只是为了取血,他在拿自己*研究啊!
世上怎会有不怕蛊的人呢?蛊毒皆害,但蛊与毒的性质完全不同,纵使出现过百毒不侵的人,也从未听说不怕蛊的,就好比能解世间百毒的药解不了一个最简单的蛊。
倘若不是薛玲珑身份特殊,蛊老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一块一块的仔细研究。
玲珑忍受不了痛楚,那蛊虫也被玲珑血脉中奇怪的威胁吓得口吐白沫,啪嗒,滚到了地上。
蛊老勃然大怒,抬掌欲拍向玲珑,冷不防一道杀气腾腾的阴影裹着劲风扑面而来。
他暗道一声不好,矮身闪避,旋地移开,是谁偷袭我?
简珩!
看清偷袭的人,蛊老略有心虚,表面上却怒目圆睁。
简珩弯腰抱起玲珑,“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他不是被冷谦派来的人带走了么,为何这么快就回来?玲珑一颗心,仿佛泡在了温泉里,又软又酸。又如同跌倒的小孩,大人不在身边,尚且不哭也不闹,一旦发现大人,委屈便也蜂拥而至。玲珑扑在简珩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怕,没事了,以后再也不用过来。”简珩柔声细语,怀抱异常温暖安逸,化解了她的委屈与惊吓。
从头到尾被无视的蛊老怒了,该死的,别以为我有多怕你,不过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黄毛小儿,竟敢跟老夫抢人!
简珩抬眸,蛊老一怔,险些被吓尿,甫一回过神,气得直呕血,有啥好怕的,不就是杀气比一般人凶了点!
在道上混了几十年的蛊老,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懦弱羞恼不已,当他鼓起勇气想要搬回一局,才发现简珩早已抱着薛玲珑离开。
呸!算你逃的快!蛊老啐一口,气哼哼坐下。辛世瞻走进来,冷笑一声,“人没走远,出去追还来得及。”
他娘的,老子哪里得罪你了,选这节骨眼进来说风凉话!蛊老一张青白交错的脸终于气出了几分血色。
辛世瞻箭步上前,攥住蛊老的斗篷,居高临下的眼眸犹如猎食的鹰隼,“对付简珩,我不管,或许还能帮你点什么。可是薛玲珑,不想死的话,给我离她远点。”
真是日了狗!一个个排着队找他麻烦啊!蛊老勃然大怒,蹦起来正中辛世瞻面门,然而对方的轻功出神入化,眨眼就立在他身后,都还没看清怎么出的招,一片柳叶薄刃便扎进了肩膀。
剧痛,震惊!蛊老浑身一抖,周身飞出密密麻麻的小虫子,门帘猛然鼓起,寒月犹如一道银色狂风冲进来,打得辛世瞻与蛊老各自退开几十米,风停,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躺了一地。
“卧槽,你们合伙对付我……”蛊老哇啦怪叫,脸上瞬间挨了一巴掌,只见寒月眼冒红光,“滚!”
他娘的,暗影红罗刹呀!蛊老冷哼,气势不减,但也只是气势不减的离开。
寒月回身瞪着辛世瞻,同样一巴掌扇去,辛世瞻纹丝不动,冷冷瞪着她。她再扬手,腕子就被辛世瞻攥住。
“滚!”辛世瞻说。
寒月啐他一口,“没出息的东西。”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看见女人便走不动路,原以为他会是个例外,结果都一样!寒月怒容满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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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受了不小的惊吓,玲珑躺在简珩怀里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儿,疼得简珩心脏狠狠一紧。
从小到大,除了自己欺负他,任谁也不允许碰她半分,即便是自己,也不曾戳过她一指头,如今却让她在眼皮底下受这样的罪。简珩难过的抱紧她,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窗外传来侍女压低的惊呼,下雪了!
今年魏国的雪来的比较迟,过了腊八。
屋里烧着地龙,并不冷,玲珑缩在简珩怀里,缓缓睁开眼,“简珩……”
“嗯,我在。”他眼睛里的星光如同宝石一般璀璨,像抱孩子那样抱着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玲珑摇了摇头,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就是有点困,使不上力气。简珩见她缩在自己怀里蹭了蹭,如同火炉旁懒洋洋的猫,气色也无大碍,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
晚膳的时候,玲珑被喊醒,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简珩只当她受惊过度,又见她右手还带着伤,便端着碗喂她。
从未做过这种细致的伺候人的活,简珩的动作不太流畅,过程也许没那么细心,但每一个动作都用了十二万分的心。见他笨手笨脚的给自己擦嘴,玲珑既甜蜜又心疼,便不让他喂,他不听,舀着红枣山药羹,一勺一勺的递来。
就算再没胃口也禁不起这般疼宠呵护,玲珑温顺的一口一口咽下。
接下来的两日,原本就不严重的伤口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可惜玲珑依然没精神,偶尔来了精神想要看看难得一见的雪,可刚出门没多久就冷的直发抖。
从前也没这么怕冷啊?如今还穿着厚厚的棉袄皮裙,外面披得是紫貂毛的大氅,缎面还是秀江暖绸的,简珩闹不明白,十分着急,只好扶她回屋,两人坐在暖炕上讲了会话,她竟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天,第六天,她竟连饭也不吃,恹恹地伏在他怀里,简珩才意识到事情很严重,慌忙派人去请大夫。
侍女遵从上面旨意,既不会苛待简珩与薛玲珑,但也不会刻意提供特殊照顾,比如请大夫,请的自然是好大夫,然而好大夫里面也分三六九等。
一炷香后,老眼昏花的大夫收回脉枕对简珩道,“尊夫人体虚,血气不旺,大概水土不服又受了刺激,我开些安神养气的方子慢慢调养吧,也可配合药膳。像乌鸡,红枣,山药,灵芝一类常见吃食,多吃些也无妨。”
侍女一一记下,简珩一脸凝重。
谁知喝了三天汤药,非但不见好转,情况倒更严重了,玲珑每日昏昏欲睡,对吃饭丝毫不感兴趣。
这几日,辛世瞻一直观察芸晓舍动静,见侍女匆匆走来,便上前询问。
“辛爷,简夫人似乎不大好。”
辛世瞻暗惊,“说清楚。”
侍女被他的样子吓懵,急忙一股脑儿的道出,“差不多有十天了,她每日嗜睡,不肯好好吃饭,大夫开的药也喝了不少,却总不见好。奴婢此番便是要再请刘大夫过来一趟。”
“那个庸医能看出什么东西!”辛世瞻有心责备,却又觉得责备也没用,这些听命行事的人懂个屁。
这番换成一个黑胡子中年人给玲珑诊脉,年约四十来岁,比上一个年轻许多,但双目炯炯,十分精神。简珩扫一眼便知这才是个像样的人物。
中年人闭着眼号脉,不到片刻就收手,嗤一声,“受不了,看你们一个个紧张的,喜脉而已,快两个月了。上一个大夫脑子里有水么,这都没诊出。”
简珩眸光晃动,怔怔的望着玲珑,最终化作无声无息的缱绻,握紧了她的手。
辛世瞻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