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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呼吸均匀,似是熟睡。眉黛春山,一汪秋水般的眼眸此时安然被蝶翼似的睫毛覆盖,爱恨嗔痴都已静默,只余平稳悠长的气息。
苏澈立在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烛火摇曳下面色微不可辨。许久,终弯下腰在床沿坐了下来:“末末……”
低哑温柔的声音似春日暖阳下微风拂过湖面般拂过夏末心上,夏末蹙了蹙眉,心却越发酸楚起来。
苏澈握住她的手。手背细腻若凝脂,虎口与拇指处却起了茧。苏澈俯下身,将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神色却越发黯然:“对不起……”
他不希冀她的原谅,那本就是奢望,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已足够,即便,她已经不记得他。前尘往事都让它们随风而去,只要你在,便时时是晴天。
夏末的眼睫抖了抖,滑下一滴泪来。那极轻缓的三个字如同利刃般滑向心头,顷刻间便没入肌理,疼痛不可抑止。
苏澈心下一颤,指尖轻抚上她的眼角,替她拂去泪水后搭上腕间,轻执手腕细酌片刻,也不言语,便出了内室。招来医侍,细细询问才得知她自落水到现在竟是滴水未进,牙关紧咬汤药自然也无法入肚。
苏澈遂又命人重煎了一碗。
这回端药上来的却是他的贴身侍从安平。安平进得屋内却未将汤药直接端入内室,而是递给苏澈,敛眉轻声探询:“爷,明言处……”
墨黑的眸如一汪深潭,潭面平静凌冽:“让他们起来吧,每人罚俸三个月。不得再有下次。”
安平如获大赦:“谢爷开恩。我这就去叫他们起来。”
苏澈挥去身边的仆从,端了药碗坐在床边悠悠叹了一口气:“让这许多人成天跟在你身边,厌倦了吧?我不在,实在放心不下。现下,他们都走了。”
舀了一勺汤药,苏澈放在嘴边吹了吹后落入自家口中,又俯过身轻轻低下头将唇印在夏末唇上,舌尖轻撬竟是将汤药渡了过去。
许是察觉唇上触感,又或是口中苦涩,夏末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清醒。迷蒙中那一双清润似水的眼眸就在眼前,柔柔地看着她,带了一丝春日里的暖意,还夹杂着欢喜、眷恋、欣愉、怜爱、宠溺,或许还有一丝愧疚,担忧,疼痛。心突然间便抽痛了起来,丝丝缕缕不断不绝。
苏澈指尖抚上她的眉头:“末末……不要蹙眉……”眸色中疼痛更甚。
“你回来了。”夏末笑了笑,嘴角扯得过于牵强敷衍。记忆中虽然对他毫无印象,但是见他眼中神色以及与她亲密举动便可推测定是他没错,何况,这一阵又一阵的心痛早已昭显眼前的这位定是罪魁祸首无疑。
苏澈闷闷地“嗯”了一声后便只顾着将白瓷金边小匙送到她嘴边。待她喝完后又从屋外端了饭菜进来,菜蔬虽是清淡,却是她平时所喜好的,一样是小口小口喂完才罢了休。
替她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捋了捋她额前落下的发:“你好好休息,明日下了朝我便来看你。”起身时,似是无意地瞄了眼悬在床顶的雕银镶花镂空熏香球。
第二日,夏末是在一阵嘈杂中醒来的。进来服侍梳洗的却是白芍白芷两姐妹。
“怎么今日换了你们俩?”其实,她还想问,今日怎么仅仅只有你们俩。
“回小姐,明言在前方督工。”白芍一边自双鱼戏水铜面盆中拧了面巾一边说。
“督工?”难怪一大早叮咚响个不停。
白芍将面巾递过来:“是啊,昨夜公子在池边转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立在池边许久。下半夜里,安平还去厨房端了宵夜。说是为了整理今早呈给陛下……”
“白芍……”白芍话还未说完,便被白芷截了去:“小姐恕罪,这些都是厨间与我姐妹俩猜测的,小姐听听无妨,但是当真不可。”
夏末擦了擦脸,轻“呵”了一声,那声音在面巾后若隐若现并不十分真切,待将面巾递给白芍时,却见二人已跪在跟前。
“原来你们就是这样编排主子们的,估摸着是闲暇时间太足的缘故吧?”语调虽冷清,但面上表情依然是之前的和颜悦色。
“小姐恕罪,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公子。”二女服下身去。
“可以,不过,得公平交换,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姐请说。”
也不问问什么条件,苏澈在他们心中的威慑力可见一斑。夏末暗暗想道。至于什么条件,她还真没想清楚,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下人们私下猜度主子们实是常有的事,她本没想为难她们。可现在也不得不装腔作势一番了。
苏澈踏进门的时候,夏末正斜歪在紫檀浅浮雕莲纹矮榻上,食指缓慢却间隔匀称地敲击榻面,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再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二人,心里便是明白了七八分:“你们又做了什么,惹夫人不高兴了?”
“公子……”白芷思虑片刻就要往下答话,却被夏末抢了先:“刚刚梳头的时候弄疼妾身,请夫君莫要怪罪。”
一句话入耳,却让苏澈颇不自在,面上表情阴晴不定极不自然:“末末……”
欲言又止。
“夫君有何吩咐?”夏末愈发恭敬。
“你们先下去吧。”苏澈挥了挥手,见二女离开才以几不可闻的幅度微叹了口气:“末末,我来将你以前的习惯说与你听。”
轻执她素手,来到院子里。眼前是一片嘈杂,池水放走大半,露出池边淤泥,夏日荷香夹杂淤泥独有腥味让夏末难以接受,遂捂鼻道:“夫君,难闻。”虽是诉说一件令她不悦之事,语气却异出平常的轻快娇憨。
“这几日,我们便换个院落,等这里一切正常,再由你来抉择,如何?”原本松松环着的手紧了紧,投过来的目光潋滟如潭,所有情绪似落花般漂浮水面,点点滴滴,寸寸片片,尽在眼前。
夏末眸含秋水清波流盼,眼神如月色般明澈,却拢不走眉间清晨薄雾般的惆怅,此时,却缓缓攒出一个笑来:“好。”那笑如轻烟薄雾般惑人。
一路行去一路听,快到时,夏末停了下来:“可是,夫君,这样会不会不妥?”
“有何不妥?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不须管旁人如何看待,只要你高兴,我便高兴。”苏澈微微一笑。
这样笑起来可比清风朗月,站立更甚芝兰玉树的男儿站在自己面前说这些情深意切的话,教人如何不心醉。可当夏末轻呼那个“澈”字时,除了甜蜜外,更多的却是酸涩,双眼控制不住地想掉下泪来。
“末末……”苏澈语调哽咽,将她圈在了怀里。对他来说,她算娇小,头顶仅可及他唇间,鼻腔传来若有若无她发间馨香,这味道一直没有变过。她还是她,她已不再是她,可是,不管她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她,只要她在身边,只要她安在,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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