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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雅将虞清嘉支使的团团转, 然而一到喂药等光鲜又表功的环节,她就又将表现的机会抢走,这样一天下来,明明所有的活都是虞清嘉做,可是功劳却全算在虞清雅头上。
这种门道在高宅大院里并不罕见,年长的丫鬟欺负刚进门的新人时就经常这样。一时间众人看向虞清嘉的眼神都充满怜悯, 可是虞清嘉自己却依然安安静静, 不争不抢, 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在此期间, 虞老君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其余时间一直歪在床上闭目养神, 显然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架势。李氏看到虞老君不管, 她揣测了片刻,猜到方才虞清嘉当众顶撞老君,还是惹老君不悦了。也是, 明明是虞文竣写来的信, 即便是写给虞清嘉的, 可是老君乃是长辈, 长辈要过来看看怎么了?李氏对那封信也抓心挠肺般记挂着,不知道虞文竣在信里说了什么?他也真是,竟然对她这个正妻一句话也不捎。
李氏明白了虞老君内心的想法,猜到虞老君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虞清嘉,好让虞清嘉知道别以为虞文竣回来,以为有人撑腰, 她就可以张狂了。虞家终究还是虞老君说了算。
这样一想李氏底气越发足,她看到俞氏留下来的这个女儿就心气不顺。俞氏生前处处压她一头,现在俞氏的女儿还要给雅儿惹麻烦。李氏当然知道虞清雅上次回来病倒,就是因为虞清嘉。虞清嘉靠弹琴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让虞清雅狠狠丢了次脸。李氏挑剔地打量着虞清嘉,真是怎么看怎么气不顺。虞清嘉去外面换新水,端进来后,虞清雅接过来摸了摸,挑鼻子瞪眼地说:“你怎么办事的,又凉了。”
这话一出,整间屋子都静了静,就连侍女都能看出来虞清雅在故意找茬。李氏见此,悠悠说风凉话:“不过是伺候长辈喝药,这么简单的事,六娘都做不好吗?”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仿佛虞清嘉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虞老君的侍女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四小姐好歹是同辈,暂且不说,大夫人可足足比六小姐大了一辈呢。欺负没有长辈庇佑的小姑娘,也亏李氏做得出来。李氏也就仗着六小姐没有母亲、祖母替她出头,若是郎主虞文竣在,李氏哪敢说这些?
虞清嘉听到这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眸子赔了个不是,态度要多温顺有多温顺:“是我笨手笨脚。我今日给大伯母和四姐添了这么多麻烦,内心十分过意不去,大伯母和四姐连着好几天侍疾,想必负担不小,不如今夜我来替祖母守夜吧。”
虞清雅回头和李氏对视一眼,虞清雅假惺惺说道:“这怎么好,你还是小辈,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来守夜呢……”
“能为老君守夜是我的福分,反倒是四姐和伯母连轴转了好几天,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虞清雅嘴边划过一丝笑意,随即赶快掩饰下去。她还在装模作样地推辞,虞老君听到后,淡淡开口:“李氏和四娘在我这里已经伺候了很多天了,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知晓你们的孝心,但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熬坏了。我又不是那种霸道专横、不体恤晚辈的人,既然六娘说要替你们的班,那你们今夜就回去歇着吧。现在天也晚了,路上又冷,你们没必要折腾一回,干脆就在我这里睡下吧。”
听到虞老君的话无疑所有人都吃惊了,李氏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说道:“这怎么好,怎么能这样叨扰老君……”
“有什么可叨扰的。”虞老君说,“都是一家人,反正寝具都是现成的,让丫鬟们给你们铺一床新被褥,你们就在我这里睡一晚吧。”
长辈赐饭都是极其荣耀的事情,能被长辈留下就寝就更是了不得的殊荣了。李氏和虞清雅站起来道谢,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气。
虞老君住在最大的一间屋里,碧纱橱里边还套着一间,虽然采光不好,可是床榻、罗帐等细软都是齐全的,李氏和虞清雅两人就要睡在这里。虽然同时留在虞老君这里,可是得老君特意发话睡在里间,和搬一张小塌守夜完全不同。丫鬟们进进出出,到里面替换全新的寝被,虞清雅经过虞清嘉时特意停下,笑着说:“六妹,我先去休息了,今夜就辛苦你了。”
虞清嘉也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呀,差点忘了提醒六妹,为老君守夜尤其要警醒。现在夜里凉,每隔半个时辰一定要起来看看,为老君盖被子。还有,老君稍微一动,你就要起来候着,以防老君想起夜、喝水却见不着人。除此之外,老君翻身、蹬腿等你也要注意,老君夜里有时候会抽筋,一发现苗头就赶紧给老君按摩,别等老君疼起来了你才木呆呆地发觉。为长辈值夜,最要紧的便是心细谨慎,宁愿自己多起来几趟,也不能让长辈不舒服。”
虞清雅这些条条框框罗列下来,即便是给皇帝侍疾也不过如此了吧。前几日就算是虞老君病得起不来的时候,也没见虞清雅自己这样做过。何况,前几天起夜虞清雅只是动动嘴皮子,自己并不上手,可是现在她却赶走了丫鬟,存了心为难虞清嘉。
真照虞清雅说的那样值夜,一晚上都合不了眼,恐怕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俞氏年纪轻轻病逝,其中就有晚上一熬一宿,被拖挎身体的缘故。
虞清嘉想到俞氏曾经的事情,嘴边的笑越发深了。她深深地看着虞清雅,神情温顺,眼底却似乎有不一样的光:“好。四姐的提醒,我都记住了。”
虞清雅得意地笑了笑,她抿了抿鬓边的发,道:“六妹一夜不回,用不用派人回去说一声?”
二房现在并没有长辈,仅有一老一弱两个奴仆,能和谁报备行踪?虞清嘉不期然想到慕容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说:“不必了,银珠上午跟着我一起出来,她知道我的行踪,没必要特意说了。”
以慕容檐的性格,他连其他人死活都不管,又怎么会在意她去了哪里呢。反正在虞家祖宅里,总不会出事的。
虞清嘉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似有响动,隐隐还有丫鬟说话的声音。虞清雅转过头问道:“这么晚了,是谁?”
虞清嘉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她都顾不得说话,立刻匆匆跑到外面。一掀开门帘,夜风扑面而来,寒气逼人。虞清嘉即使之前就隐隐有预感,现在看到夜色下的那个身影还是震惊了。她顾不得穿披风,提着裙角快步跑下去:“你怎么来了?”
虞清嘉跑近时踉跄了一下,慕容檐伸手接住她。一接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慕容檐的眉梢不由一动:“手怎么这么凉?”
虞清嘉自己都没注意,现在被慕容檐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是冰冷的。她摇摇头不在意这个问题,趁夜深了其他人看不清楚,虞清嘉凑近了,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过来了?这里人多眼杂,若是他们记住了你的容貌……”
虞清嘉知道慕容檐身份特殊,越少被人注意到越好,即便他现在有女子身份掩饰,可是他长成这个样子,只要露面就一定会被人记住。不说别的,不久之前颍川王才刚来过虞家呢,若是被眼线看到,这可如何是好?
“来找你。” 隔着夜色,慕容檐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黑白分明的色彩。他的眼睛尤其惊心动魄,隔着一层朦胧的夜幕,只能看到其流畅的线条,幽深的眼珠,像深渊又像宝石,像危险又像蛊惑。当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时,任何人都会不自觉屏住呼吸。慕容檐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缓缓道:“你明明说了很快就回来的,可是你失信了。”
虞清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出门前她似乎随口说过,她会快去快回。虞清嘉汗颜,连忙说:“并不是我故意食言,而是实在没办法脱身。我上午出门时没想到自己会被留下来侍疾,这才和你说很快回去……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必说对不起。”慕容檐抬起手,拦住了虞清嘉剩下的话,“你永远不必道歉,无论迟到或者失约,都不会是你的错。若你没有如约赶来,那必然别人生事,这才耽误了你。”
慕容檐生性薄情,无论对人对己都没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德压迫感,可是虞清嘉是不同的。但凡虞清嘉和他说过的话,慕容檐都会当真,并且一定要让其实现。虞清嘉履约最好,失约的话他就过来找她,并且把阻碍她兑现诺言的人通通除去。
虞清嘉是不会出错的,会错的只会是她身边的人。
虞清嘉听到慕容檐并不怪罪自己,心里无疑松了口气,可是她还是感到一丝复杂。慕容檐的逻辑,真是扭曲的自成一体。
虞清嘉低声说:“答应你的事没做到是我不对,可是我今夜恐怕回不去了……”
“没事。”慕容檐压住她的手,说,“我陪你。”
虞清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说:“这怎么行,你没必要忍受这份麻烦……”
“不麻烦。”慕容檐说,“你的事,永远不会是麻烦。可是你离开我的视线却是。”
虞清嘉说不过慕容檐,她叹了口气,说:“好吧,外面冷,你随我进来。”
好在现在丫鬟都忙着收拾东西睡觉,并没多少人注意到外面,虞清嘉带着慕容檐非常顺畅地走入屋子,进门时遇到一个丫鬟,丫鬟明显被慕容檐的容貌惊了惊,虞清嘉含糊介绍道:“这位是景姬。”
虞清嘉说的含糊,丫鬟也不敢问,慕容檐几乎没引起什么波折就进来了。虞老君这个年纪的人都睡得早,虞老君的床帐已经放下,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发出声音,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
丫鬟给虞清嘉留下灯,目光忍不住朝她身边人扫了一眼,一脸惊异地退下。等丫鬟走后,屋里一下子寂静下来,透过窗扉隐约能听到外面的风声。这种时候被遗留下的感觉格外明显,初冬萧瑟,寒夜逼人,众人都安稳入睡,唯有她被留在黑洞洞的屋内。
这时虞清嘉格外感谢自己身边有人。即便方才十分不赞同,可是内心深处,她依然是很感动的。
慕容檐先是看了看搬给虞清嘉的那张格外单薄的小塌,然后慢慢环视四周,视线留在虞老君身上。虞老君的床帐都是暗沉的灰褐色,隔着几重纱帐,那个衰老的隐隐约约的隆起显得尤其弱,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慕容檐手指,轻轻动了动。
这时候身边传来虞清嘉的响动,她呵了口气,握住慕容檐的手,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你冷吗?外面风那么大,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加件衣服呢?”
慕容檐手指被握住,他眸光动了动,最后指尖归于平静。她毕竟还要在虞家多住两年,若是虞老君突然死了,他有机会脱身,可是虞清嘉却不太好交代。
虞老君似乎是听到了虞清嘉说话,立刻咳嗽了一声,说要喝水。虞清嘉只能上前奉水,然而茶杯端到跟前,虞老君连嘴唇都没抿就让她拿走。虞老君隔着灰褐色的床幔,声音苍老浑浊:“那是谁?”
“景桓,之前便是他随着我一起从青州回来,父亲还特意在信中交代了。”
虞清嘉故意提起虞文竣,暗示虞老君不要胆大包天找慕容檐的麻烦。听到只是个姬妾,虞老君随便应了一声,就不再关心。她浑浊的眼睛盯着虞清嘉,说:“既然要侍疾就收起心思,什么时候了,还说话?”
“是。”虞清嘉低头听训。等扶着虞老君重新躺下后,虞清嘉回到塌边,便看到慕容檐面无表情,可是眼睛却阴沉沉的。
虞清嘉握住他的胳膊,小幅地摇了摇。慕容檐无动于衷,虞清嘉有点着急,生怕他心情不好之下做出什么,那她今日的忍耐就全白费了。虞清嘉凑近,不敢发出声音,就只能用眼神恳求他,还用手指笔在唇前,悄悄做了个“嘘”的手势。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那双眼睛,到底还是没法拒绝她。虞清嘉侧耳听着声音,等听到虞老君呼吸渐渐沉重,似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立刻走到虞老君床边,一点都没有放轻动作的意思,热心地替虞老君盖被子。
老年人本来就觉浅,虞老君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自己耳边还有人做动作,她立即惊醒,一睁眼发现只是虞清嘉。虞清嘉手里拎着被角,十分惊讶地看着她:“老君,您怎么醒来了?”
虞老君看看虞清嘉的动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做什么?”
“给你盖被子啊。四姐说了,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起来照看,来给您盖被子。”
话是这样说,可是哪家的晚辈丫鬟给尊长盖被子时不是轻手轻脚的。为了盖被子却把长辈吵醒,这叫什么事?
虞老君很气,但是这种事她又没法说,只能口气不善地道:“你这么大的动静,便是天王老子也要被你吵醒了。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虞清嘉听到这样的话立刻跪下请罪,她后退是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铜质灯架,金属摔倒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里里外外的丫鬟立刻被惊醒,就连虞清雅那个屋也亮起灯,问:“老君,怎么了?”
“无事,是老君在教我事孝之礼,几位姐姐不必惊动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主子训话她们这些丫鬟哪敢睡着,睡在外间的丫鬟立刻都披衣起身,外面的人见主屋亮起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赶紧相互摇醒,匆匆忙忙提着灯过来。
这样一通操作,所有人都被折腾起来了。不脱衣服还好,一旦睡到温暖的被窝里再被惊起,这其中的痛苦只有当事人能明白。现下所有人都衣衫不整,头发披散,被冬夜的冷空气一激,身上全暴起鸡皮疙瘩。她们身子打战,惶惶然凑在屋里,个个都面如菜色。
而虞清嘉的骚气操作,这才刚刚开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