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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华老夫人从山门走出,由旁边的丫头搀扶着一层一层的向下瞻拜观玩,晚辈们相随此后。清虚教观观虽是个子孙庙,但也相当大。其建筑是正宗的道观大式建筑,重檐歇山,巍峨壮丽,颇有看头。观内楼宇殿堂重重,什么十方堂、玄玄堂、灵宫殿、老律堂、玉皇殿、救苦殿、药王殿,等等,一群人走走停停多半个时辰过去了。华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身体渐渐吃不消,便在云水斋停下歇脚吃茶。
一群人围着华老夫人说闲话,只见燕哥儿面带思索的走了过来。华老夫人把他叫到跟前,拍着旁边的坐具让他坐下,问他看到了什么。这是华燕然才醒过神,笑着跟祖母请安,说道:“李神官的接骨疗伤及针灸之技相当了得啊。那小道童腿脚及胸骨有几处折损,他以针封穴止痛,全凭手感按摸、接骨,一气呵成。厉害,厉害!”
华老夫人笑着说:“那是自然,李当家的昔日跟你祖父出军行医活无数人性命。记得有一次你爷爷他们被一伙悍匪围困在虎儿山,伤兵众多,缺医少药,那些伤员就是凭着李当家这份行针术得以延命,最后等来了城主的援军。咳,这一说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真老了不成?”
往事如春潮,老太太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里,过了一会缓过神来,继续问道:“那个小道童怎么样?”华燕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说道:“那小道士也真是厉害,那么重的伤,捏骨复位,想想就感觉无法忍受,他竟然整个过程只流汗,没有喊一句疼,要是别的……”
华燕然滔滔不绝的还待说下去,老太太看着孙儿若得窥天书一般一脸兴奋,却依然打断道:“道童伤的很重?”“那个——,腿脚再加上呛着了肺腑,估计没有个半年下不了床,据老神官说或许要落个腿脚不便,因为腿上非但伤了骨,似乎也伤了气血筋骨。”华燕然道。华老夫人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侧头看着右侧壁上的半幅楹联,轻轻诵读:“心怀慈悲念,方消万千业。要心怀慈悲念啊!”
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先前打人的奴仆跪在了地上,一个老婆子领头祈求道:“老奴们知错了,请老太太责罚。”
围在一旁的众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
华老夫人目光微瞥下跪的人,然后所以扫了一下众人,便对着燕哥儿道:“在我还是姑娘的时候,虞城从厚公经常在庭训中言道‘在人之下,视己为人,在人之上,视人为人;置身霄汉,更宜心境放平’,这是做人的道理。”随而转向下跪的人,继续说道:“打了一个人,在宜阳城的校尉府算不得不是什么大事,哪怕是在这清虚教观里也一样,因为这是在宜阳城。但是,打人事虽小,却要看事情的缘由,些微小事大动干戈,对的还是个小孩子,究竟有失校尉府的门第风度,轻贱了人。官中拿出些银两,你们也革每人半年月钱,作为香火钱布施给教观,以示警戒。”
华老夫人在处理这件事时,轻描淡写,没有瞧一眼当家的易三奶奶,但易三奶奶知道内里的意思。面子从来都不是别人留的,而是自己挣的,在这个家里无论用何等的身段手段去哄好老太太都不但不丢面子,并且还能赢得面子;所以,自己要知趣。于是她便笑着道:“老太太如意算盘打得三下五除二乒乓一顿,真好,既供养了真人神仙,又不花自己的钱,还真是姜还是老的辣。那我也当凑一份同老太太一块祈福。”华老夫人已经丢掉刚才的严正,和一众人哈哈一笑,道:“你们瞧瞧她这张泼嘴哟!”
这个时候有位华府的自家爷们进来回,云碧虚子在外面候着,来请示老夫人。华老夫人忙叫人把他让进来。碧虚子进来,呵呵笑着说道:“无量寿!老夫人刚才忙着那闲事,没来得及向您请安,真是失礼得很。我看老太太这气色越发好了,哪像八十多的人,跟年轻人差不多嘛。”华老夫人也笑道:“老神官您客气了。前些年还好,近几年越发得身子沉了。”略微停顿,又接着说:“老神官,你这也好吧?”“托老太太的福,小老道我这一项还过得去,总是碌碌无为的伺候诸位仙家。这你次你们过来,一定好好玩耍一番,听听戏,静静心,避避这暑气。观里面没有别的好,唯这一江清风怡人些。”碧虚子笑着说。
华燕然笑着恭谨的说:“老仙长,刚才我请老太太示下了,她让我这些天跟您多请教些岐黄之术。”
“燕哥儿看得上小老道这点微末之技,是小老道的荣幸,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碧虚子又接着道,“老太太知道,我就这点功夫能为宜阳城出点小力。”
华老夫人笑道:“老神官客气,那可不是小力,功德无量啊。不说你当下日日为宜阳城祈福上供,就你当年有多少人因你而活命。老太爷战罢回城一个劲的赞叹,说你在城军本部当居首功。”“大人谬赞之言,当不得真。老实说,当日就算没有等来城主救援,大人也能带着我们大胜,因为援军他们到时大人已半步龙象了。老太太,小道每每看到燕哥儿,就想起昔日大人意气风发和悲悯情怀。”碧虚子哈哈一笑后说道。
“老祖宗,爷爷还很年起吧,那么早就半步龙象了?”华燕然一脸仰慕情怀的问。
“你爷爷当时不到三十岁啊!”老太太感慨地说,似乎神色里又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随即又压入心底,转入平静。
“你老别感叹说昔日老太爷了,说到慈悲,应当感谢眼下我们的老祖宗。这不,她老人家的虔诚,使我们众小人们都受了感化,大家都准备了些薄资种福田给贵观呢。”易三奶奶笑着说。
“无量寿。”碧虚子道。
“没什么,就算让太一神让那道童赶紧痊愈,替她们赎罪吧。”华老夫人缓缓说道。
碧虚子颜面一整,面向老太太稽首道:“老太太慈悲,乃随喜功德,小道感铭五内,唯有早晚一炷香。”微一停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小道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老太太能同意。”
“老神官但讲无妨。”华老夫人道。
“我想请贵府把此供养的善款留出一半,把这些转赐给那孩子,结个缘。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碧虚子说道。
“有区别吗?”华燕然接口。
“小老道不敢隐瞒,那童儿虽然神教道家打扮,在敝教观做事,但却还不能算是我教观内的出家人。”碧虚子说道。
“此话怎讲?”华老夫人疑惑的问。
碧虚子略微沉思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怎么组织语言,而后简明的道清原由:
道童姓林,名扶苏,小字星野。家住在清虚观旁唤作街口的巷弄里。家中只有祖孙二人,爷爷林山和他。林山原来在那个外地人开的福顺镖局里做镖师,风里来雨里去的,逐渐年纪大了走不了远路,便做起了腌制卤品和豆腐小买卖。他的豆腐做的嫩老合适,在清虚观附近的几条巷弄颇有些名气,清虚观用的部分豆腐也有他来送。一来二去道观里膳房里的道士跟他熟识起来,他便托人说情,看看能不能让他那个先天体弱的小孙儿林扶苏到教观里跟斋醮奏道乐的师傅学些乐器,将来做个乐生或舞生之类。
这事也赶巧,教观内有个叫玄敬的年老乐师,无儿无女,愿意收一个徒弟传承技艺。林扶苏到了教观颇是懂事,观内这么多人没人讨厌他,人也聪明,乐器鼓点一学就会,尤其对琴箫两种乐器有领悟。不学道乐时,也常去经堂跟都讲或经主读经认字;或者在观里帮着做些事,也不固定做什么,侍香侍灯、浇灌花草、清扫殿堂,或为诸神添长明灯油、剪灯花,也或者整理道藏的残卷等。观里也以此给他些钱,好让他贴补家用。因为一天到晚呆在教观里,也就着道装挽起道髻,活脱脱是个出家的小道士。
华燕然疑惑的问:“老仙长,这林扶苏不出家而学习乐器,不是谋生的根本之道啊?”碧虚子一捋白须笑道:“哥儿有所不知,斋醮的乐师虽然住在各道观,但属朝廷的‘神乐观’管制。大郑朝规定乐舞生平时著道装,蓄发住庙,可有家室,父子、师徒世袭。或者说乐舞生都是火居道士。不过,恐怕乐舞生与这孩子无缘了!”华燕然还待问,而华老夫人已经知其缘由,故不待他问便说道:“孩子的父母呢?”
“孩子无父无母,且也并不是林山的亲孙子。林山在最后一次跟镖局出门时,在东极海边救了一个重伤的孕妇。说那孕妇乘船回娘家省亲,不想遇到风浪,又遭遇海兽袭击,一船人皆亡,她是唯一一个幸存者。由于受了重伤,动了胎气,孩子早产了。那女人生育时又遭遇血崩,在生产后没有多久便亡故了。这孩子自小就是林山一个人拉扯大。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真是一家老小……”碧虚子感慨的絮叨,由而也看出他对孩子的怜惜。微微停顿后,继续道,“望老太太慈悲。”
“天见可怜”华老夫人也感叹一句,随之便对着易三奶奶说:“这林扶苏虽说是坏了规矩,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今这伤终究因咱们而起,你这管家料理一下就罢了。”说罢有些意兴阑珊。
“老太太真是太乙慈尊转世,‘化形三界十方,寻声救苦’。听说自古以来在朝歌城那边,超过七岁的男孩如窥视高门内眷,便可以直接打死,官可不追究。”站在侧边的品二奶奶说。“‘自古以来’,呵呵,莫要说这令人笑话的话,老神官和我上年纪的都知道,这规矩到咱们东黎也不过几十年。”华老夫人闭目冷声道。
易三奶奶听华夫人一番话,自然知道老太太是要大发慈悲了,虽有千百个不如意,但又怎么把一个小小道童放在心上,索性慷慨大方顺其新意说道:“老太太心肠柔软的像个熟透的柿子,合该这小子掉到福窝里,跟您有了这段缘法。我看这样吧:抽神之供养为不敬,官中取等量银子让这个林什么做医治之用,此外从府里抽个性情和顺、有伺候伤者经验的丫头帮着去照看这孩子,然后给他爷爷一份领饷的名头……”
华老夫人突然站起,说道:“得嘞,就这么办吧,我们继续转转这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