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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璞寅带众人来到一处名叫芙蓉楼的所在,是安阳城声名最盛的妓馆。
皇璞寅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一进门便与负责引客的老鸨调笑了一番。老鸨并非常人所想的那般浓妆艳抹,只是略施薄粉,年纪约在三十上下,既伶俐且美貌,能在这样年纪就统管整座芙蓉楼,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皇璞公子带了这么多贵客照料我家生意,奴家时时念你的好。只是你们都穿着学宫学子服,这可不好,要是被你们师父寻上门来,奴家可吃罪不起。”老鸨与皇璞寅寒暄已毕,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瞧我,光顾心急,却忘了这桩!”皇璞寅闻老鸨此言,一拍脑门儿悔恨道,言罢又转向温原,戟指道:“好你个温原温广平,我说你怎么一路贼笑,原来你早已思及这一点,故意不说要看我丢丑!”
“我哪有贼笑,我更不知道你要来芙蓉楼。你这是欲加之罪!”温原笑道,但看他得意之色,明眼人一看便知事实便如皇璞寅所言那样。
“红姐姐,这可怎么办,我牛皮吹出去了,要是今天连你这里楼门都进不去,今后岂不要人笑掉大牙,再说学宫中也不乏来这里做客之人,通常也没人理会,真要被人告到我师父那里去,我自会向他求情,他老人家一向宠溺于我,肯定不会为难大家的。”皇璞寅此时居然和老鸨扯皮起来。
墨让弟子除了余迁均面红耳赤,也没工夫耻笑皇璞寅,温原轻笑不语,卫枫、乐进、余迁则面无表情。
“这样,你们坐到后院,我为你们安排宴饮,没事别到这前楼来,现在天气温宜,幕天席地也别有一番情致,皇璞公子,你看如何?”老鸨道。
“全凭红姐姐安排,只要不赶我们走,那就万般皆好。”皇璞寅面露喜色,连忙说道。说着,就要带领众人进楼。
老鸨连忙拦下他。
“皇璞公子,你们别从正门进,你们绕道后门我再放你们进来,不然与让你们坐在大庭广众之前又有何区别。”老鸨忙道。
“好好好,我们这就绕。”言罢,皇璞寅就要带众人离去。
这时墨让二弟子伍察却面红似血,迟迟不肯挪步。
“什么幕天席地,别有情致,忒也无耻,我要走了。”伍察羞怒道,言罢就要拂袖离去,显然老鸨的一番话让他想到别处去了。
老鸨连忙双手拉住他胳膊,拖着不让他离开。
“哎呀,这位公子想到哪里去了,也太羞人了,你们在后院只是宴饮听曲儿。”老鸨吃吃笑道,“当然,如果有了相好的姑娘,奴家自会为你们安排客房。”
“既然我们跟伏明出来,便不能使他面上难堪,听伏明安排便是,我相信伏明不会那么不周全的。”康钰也劝伍察道,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皇璞寅说的,皇璞寅给他说的有些讪讪无言,他今天又哪里顾到什么周全了。
“世之此言深得我心,敏之你就不要计较啦,芙蓉楼舞乐冠绝安阳,便是宫廷有重大礼仪活动都要请芙蓉楼舞伎乐师呢,我保证我们肯定会不虚此行的。”皇璞寅道。
老鸨听闻皇璞寅夸赞芙蓉楼舞乐,脸上顿时满是自豪神色。
安抚下伍察,皇璞寅一行人绕向后门走去,老鸨也回身转入楼门。这时离客人大批到场还有一段时间,但芙蓉楼已经处处灯火,灯火辉映的一楼大厅居中是一处圆形的硕大舞台,约占了整楼三分之一的面积,舞台周围是供客人落座的案几(长形的案几并不大,一人用有余,二人则稍嫌不足,这样一人一几的就座方式是九州七国各类集会的通制。),案几上已布上了各色茶点,但只零星坐着几人,舞台边的乐师不时拨弄一下琴弦,显是在做最后的调试。
“毅佐啊,这芙蓉楼可是安阳城第一等的销金窟,你既要请客,待会儿可不要心疼才是。”行走路上,皇璞寅有意来到乐进身侧小声对他道。
“学长哪里话,能与各位结识实乃乐进之荣幸,光是广平学长和伏明学长你,学宫就有多少学子不计代价也想结交而不得的,乐进今次有此机会能与诸位共饮,区区钱财又何足挂齿。”乐进也小声回道。
“毅佐此来,恐怕与恒安关系更大吧。”皇璞寅又轻声道。
乐进听闻皇璞寅此言,脸上神情颇为复杂,但没再说什么,好在皇璞寅也没再追问。
众人看皇璞寅与乐进悄声叙话,多以为他俩在探讨待会儿的宴饮,也未加留意,就这样不一会儿众人就来到了芙蓉楼后园小门。
先前接引他们的老鸨早已打开小门,毕竟她只需穿过芙蓉楼便可到达这里,是以比卫枫众人早到,此时小门半开,皇璞寅带领众人低头穿过小门进到后园,老鸨带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小丫头早已等着他们了。
“哎呀,众位公子,咱们这见面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偷会情郎呢。”老鸨故作羞涩,掩口轻笑道。
“红姐姐说得好笑话,哪家小姐会一下私会这么多情郎,岂不是要引出官司,哈哈。”皇璞寅爽朗笑道,“刚才匆忙,未来得及给大家引介,这位是红姑,大家可以唤她红姐姐,早些年红姐姐的美艳在这安阳城可是享有盛名的,当然现在也不差。”皇璞寅又笑着为众人介绍道。
“皇璞公子就是嘴甜,不过奴家现在年老色衰,你还是省着口水去哄其她小姑娘吧。各位公子真是一个胜一个的俊俏,待会儿估计要迷死我们这里姑娘了,要是奴家年纪轻些,说不得要拉你们一个做个几夜夫妻。哎呀,这位公子怎么脸红了,这天气也没那么热啊。”红姑笑道,说着伸手抚上了被他说脸红之人的脸颊。
被红姑说脸红的是伍察,他自小哪经见过这种阵仗,其实何止是伍察,除了皇璞寅和温原,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只是伍察格外显眼罢了,红姑单拿他调笑,与之前他与红姑在芙蓉楼前的一番交流当然也有莫大关系。
伍察被红姑抚上脸颊后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张口欲言,却又委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次抽动嘴唇,最后却只低下头去。
“哎呀,瞧我光顾闲扯,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来。”红姑说着,放下抚在伍察面颊的手,但旋又牵起伍察的手,引领众人往后园尚在摆放案几的宴饮之地走去。
走在前方掌灯的小姑娘也是满脸笑意,心想这次芙蓉楼来了极有意思的客人呢。
不一会儿,芙蓉楼后园的案几就已摆好,案几下均铺了厚厚的毡垫,众人坐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地面凉意。
饭菜齐备,皇璞寅足足要了十坛酒,他的做法颇直接,一人一坛,坛子虽不算巨大,可装下二斤酒也是没有问题的。酒的名字非常特别,叫作红衣佐剑。
红姑叫了姑娘过来,按照常理,客人此时会挑选看着合眼的姑娘入座陪酒,但今天显然不会合乎常理。只见场间除了皇璞寅和温原,其他人均迟迟未动,而且显见皇璞寅和温原选择的姑娘原本就是与他俩相识的,可见皇璞寅之师兄温原也不是第一次来这芙蓉楼。
“姐姐妹妹们,这些都是我学弟,你们就别指望他们主动挑选你们了,他们第一次来,面嫩得很,你们看哪一个看着顺眼就主动陪他吧。”皇璞寅笑道。
皇璞寅甫一说完,众姑娘便纷纷笑闹起来,便如炸了锅一般,更赶紧打量起来卫枫等人的长相。其实她们平时并不这样,只是卫枫众人均是年轻公子,而且一副羞涩不语的情状,无疑无形中使她们气势大涨。
不打量不要紧,仔细一看,这些姑娘就有些难以自持。众人中卫枫相貌无疑最为出众,但其他人也并不差,众人可说是各有特点:卫枫秀美如玉安如处子,乐进高大沉稳满面阳刚,康钰端正庄重气色温润,伍察丰神秀挺气势如山,余迁气质洒然一身写意。元水通透明澈眉目淡泊,卜光神色机敏灵气四溢,顾覆傲然拔类桀骜不羁,当然除他们外,皇璞寅温原二人本就是人中龙凤,于姑娘们心中早便是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一众姑娘终于拉扯着坐定,皇璞寅等人共计十人,可红姑带来的姑娘却有二十余人,往常客人会挑选一名姑娘陪同,其余就可离去了,可今次是姑娘们挑选客人,而且客人们均是如此年轻俊朗的公子,是以没有姑娘愿意离去,这样一来,卫枫等人身旁少则有两名女子,多则有三名。卫枫等人所用案几并排同坐三人已是极限,于是就有胆大女子娇笑着坐在了卫枫等人怀中。
一众女子尽情调笑,卫枫等人却是讷讷无言,一时之间场间气氛虽然热烈,但也明显十分尴尬怪异。
“小郎君,你看姐姐美不美,你喜不喜欢?”坐在卫枫怀中的妖艳女子一身轻纱红装,此时一双雪白光洁的手臂环住卫枫脖子,娇笑问道。
“嗯。”卫枫点头称是,神情微窘,他长这么大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但也不想让她难堪,因此对于她的问话只好肯定作答。
“小郎君是在害羞吗?不要怕,姐姐自会照应你的。”女子咯咯娇笑道,说着在卫枫脸颊印上一吻。
卫枫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热情女子,只好低头不语,与皇璞寅同来的其他人大多和卫枫是一致的境遇,心中不免对造成此刻局面的皇璞学长一阵腹诽。
“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一个个如此急色欢脱,这是在陪客么!皇璞公子宴请学弟,人家这些小公子之前可没来过咱们这等风月之地,吓坏了人家以后还敢来照顾咱们生意么!得亏我平日调教,竟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你们要气死我么!”先前红姑对场间的混乱只作冷眼相看,但碍于是皇璞寅作出的决议,一直不便发作,此时混乱呈愈演愈烈之势,眼见再这样下去只怕客人之中难免会有人恼羞成怒,因此出口教训众女道。
红姑的一番训斥,终于使场间安静下来。
“尤其是你!红药,这些姐妹中就数你年长,将来这芙蓉楼说不得要用到你协助打理,现在见人家小公子长得俊,你就赖在人家身上尽情调笑,也不顾及人家此时的心情,这是待客之道么!”卫枫怀中的女子被红姑点名训斥道,这位名叫红药的女子先前听闻红姑训斥就已从卫枫怀中站起身来,此时被红姑拎出来单独训斥不由掉起了眼泪。
“每位公子身边留下一人添酒布菜伺候即可,其余人都去前厅。”红姑数落完红药,接着沉声道。
众女子闻声却并不愿就此主动离去,毕竟红姑还说要留下一人。其实她们的心境可以理解,这样年轻俊俏又知书守礼的公子芙蓉楼并不多见,如果能有选择她们自然更加愿意陪侍这些人,而且她们知晓皇璞寅温原身份乃是瞻明学宫学子,如今这些人既是他们学弟,则必同是瞻明学宫学子无疑,能进瞻明学宫求学之人哪一个不是一方显贵,万一有幸能笼络住其中一人之心,为她赎身娶她做妾,对她们来说那可是极佳的归宿。
“怎么!还要我一一点名么!”红姑看她们神态不知该是好气还是好笑。
最终还真如红姑所说,是她一一点名才使那些多余的姑娘离开,而且离去时都是频频回头一副难舍难弃的神情,有的甚至跑回来告知卫枫等人她们的名字,叮嘱他们记得下次再来叫她陪侍。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本来红姑是点名要红药离开的,可卫枫却主动要求红药留下,因此前一刻脸上还挂着泪珠的红药,后一刻便满面欣喜地坐在了卫枫身侧,不过经由红姑一番训斥,此时的她却是规矩了许多。
“公子,谢谢你。”红药坐下后对卫枫悄声赧道。
卫枫闻言并没回说什么,展颜一笑后拿了一方手帕递给红药,红药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各位公子,红姑我给你们赔个不是,这些丫头方才对你们实在是放浪无礼了些,你们可别往心里去,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各位公子个个英姿出众,她们也断不致如此失态。”红姑安顿好场间情形,紧接着便向卫枫众人致歉道,她说这话时脸上神情亦喜亦嗔,言语也十分周到机巧,之前卫枫众人中即便有人心有不满也不好再多作计较。
“红姐姐,你既然诚心致歉,可否免了我们的酒钱?”一直微笑不语静观场间热闹的皇璞寅此时却对红姑觍颜道。
“放在以往嘛,那是断然不行的,我们开楼做生意,没有免钱的道理嘛,不过今次看在皇璞公子带来的都是这般出脱的郎君份上,倒是可以免了,呵呵。”红姑笑道。
“如此就多谢红姐姐啦,原来带人来就能免去酒钱,早知如此我哪能欠下你那么多酒债,哎……”皇璞寅说着长叹一声。
“奴家也真不知道你堂堂丘山大师的入室弟子是怎么当的,为何能穷成这样,不过你那些酒债小蕊帮你讫了,你以后再不必担心我会讨债讨到你师父头上。”红姑笑道。
“伏明公子若想要钱,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红姐你别奚落人家。”一直陪伴皇璞寅的女子此时却出声为他辩护道。红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当下被噎得不轻。
“好你个莫小婉,每次这个欠债的一来就腻着人家不放,现在竟然为了他顶对起我来了,真是岂有此理,等客人走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红姑佯怒道。
红姑久在欢场,能有今天地位,对于人心拿捏自然炉火纯青,皇璞寅这样人物看似轻佻,内心实辄孤傲不群,他又是丘山大师这一代的两名入室弟子之一,真实身份虽没公诸于众,但必定超凡绝俗,丘山大师历代入室弟子中有尹国国君、太宰,辰国国君、太师、太傅,甚至据说连当年名动各国的出云剑姜白也是其亲传弟子,可以说丘山大师的入室弟子,无一不是可影响整个天下之人,这些人每一位都是主宰各国的豪门选送自己家族的优异继承人送至丘山大师处,待其挑选教导的结果(不包括姜白,他是自己寻到丘山大师门下。)。丘山大师这一代首席入室弟子温原的身份并没有隐瞒,他既是辰国温阀的下一任家主,他的父亲温廷云现为辰国太师。出于这样的情势,主动想与皇璞寅结交的人自然不知凡几,一般的往来方式当然断难引起皇璞寅重视,在偶然间皇璞寅来至芙蓉楼,红姑经过一番试探,发现此人性喜谑闹,最爱与识趣者嬉笑怒骂,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为有趣,红姑自然投其所好,之后就有了欠债还钱一类的事,其实能和皇璞寅这类人物往来,钱在红姑眼里又算得什么,皇璞寅随意一个承诺也许就胜过整座芙蓉楼。
“伏明学长,莫要如此,你,你这样……令我等羞惭……我们该付人家酒钱!”却是伍察急切地说出这番话来,皇璞寅的表现,从始至终都令他感到难堪,此时终于无法忍受。其实和伍察抱有同样想法的也不唯独他自己。
红姑朝伍察看去,满脸赞赏之意。
“伏明你再如此,不止敏之,连我都要羞于与你为伍了。”温原也笑道。
温原说罢,墨让的弟子卜光、顾覆也张口欲言……
“哎呀,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们当得什么真嘛,来,闲话少叙,大家喝酒!”皇璞寅举起酒盏,就这样轻巧地将对他的讨伐蒙混过去。
席间只有皇璞寅与温原之前就倒好了酒,此时皇璞寅举盏邀酒,其他人身边的女子才开始匆忙添酒,于是皇璞寅只好定定举着酒盏等待,难免显得滑稽。
“天下美酒,我不敢说逐一品遍,但要说喝过其中十之八jiu那也是一定有的,细数起来,唯这芙蓉楼所独有的红衣佐剑是我心头最爱,其浓其烈,其孤怆其决然,当为酒中宗师,至于这酒的来历,饮罢此盏再与你们细说。来,先干为敬,满饮此盏!”皇璞寅说这话时整个人气质为之巨变,慷慨豪迈、气若吞虎,终于使人明白他得以拜入丘山大师门下自有其道理。
皇璞寅言罢,卫枫众人面前的酒盏也已斟满美酒,闻皇璞寅所言,均举盏满饮。但甫一饮罢,就有人咳喘起来,只因这酒实在太烈,尤其是墨让众弟子,平时就绝少饮酒,年龄小的元水、卜光、顾覆,一盏下肚就已有了醉倒的态势,康钰随努力克制,但紧皱的眉头显示他此时定然十分不好过,伍察则被最后一口酒呛住,想克制亦不可,正在剧烈咳嗽,倒是余迁,依旧一脸洒然,余下卫枫、乐进二人,也是神色如常。
“跟他胡闹什么,若论喝酒,举安阳城怕也没几个是他对手。”红姑急忙来到伍察身侧,屈身为他捋背顺气,先前这个工作是由伍察身旁的陪侍女子在做,说着她还转头瞪了一眼皇璞寅。
“敏之,红姐姐似乎对你情有独钟啊,我俩认识好几年了,没见她这样在意过别人,而且现在你甫一来,竟就把我比了下去。”皇璞寅笑道。
伍察此时忙着咳嗽顾不得反驳,红姑想说些什么但被皇璞寅伸手制止。
“这红衣佐剑,够味道吧?”皇璞寅笑问众人道,“刚才说到这酒的来历,说起来你们可能难以置信,这酒是产自百里地的,而且除了这芙蓉楼,咱们在别的地方也喝不到,因为产量所限,红衣佐剑只供芙蓉楼一家。”
听闻皇璞寅此言,墨让众弟子不免流露出讶异神色,他们知道皇璞寅口中的百里地既为流民之地,却不知道皇璞寅如此盛赞的这酒为何会产自那等地方,毕竟那是民生凋敝之地,日常吃食都成问题,又哪来多余的粮食酿酒,不过他们大多倒也分不清酒的好次之分,心想也许是皇璞寅夸大其辞而已。卫枫闻皇璞寅所言却不由皱起眉头,他开始思索皇璞寅带他来这芙蓉楼的用意。至于温原、乐进则神色如常。
“这酒也没皇璞公子说的那般好,流民之地的不入流东西,难得尊室贵介赏识,我们芙蓉楼卖的酒比这价高的多得是,一般除非客人特别要求,我们也不会拿这酒出来招待。”红姑笑道。
“确实是好酒,只是不知道为何叫红衣佐剑这个名字?”卫枫主动说道,言罢他又亲自提了酒坛斟满一盏。
自打卫枫进入芙蓉楼,绝少主动说话,听他此言,红姑微笑着朝他看去。
“还是让皇璞公子讲罢,我可不能抢他风头,不然他到时又要寻由头赖酒钱了。”红姑眼望皇璞寅促狭笑道。
“这酒乃是梁秫所酿,梁秫成熟时禾穗赤红,有红衣一说不难理解,至于佐剑么,我也想不透是为什么,这名字是虞蕊大家所取,待会儿她若是过来你可以问她,不过我得提醒你,我之前问她这个问题她可是一副拒之千里的冰冷神色,恒安你长得甜,若是你去问,说不定就能讨到答案。”皇璞寅对卫枫笑道。
卫枫闻言没再继续询问,只默默喝起方才自己斟满的那盏酒,想起自己先前在百里地经历知晓的一些事,他渐渐明白过来皇璞寅带他来此很可能是有人授意,至于是谁在操持这一切他心中也已有计较,如不出所料,皇璞寅口中的那位虞蕊大家待会儿必定会前来见他。
芙蓉楼正楼前厅传来一阵阵喧嚣,有丝竹鼓乐,也有客人喝彩……
相对而言,卫枫众人所在的后园则要安静得多,虽说这次是皇璞寅出面招待众人,但他除了开局的一盏就不再劝酒,只是一味自顾自喝,他这样当然算不上招待周全,不过有人却巴不得他这样醉晕过去,省得再出什么难堪的事情。即使这样没人劝酒,不胜酒力者如元水、卜光也早已醉睡过去,伍察、顾覆也只是强作支撑。只见陪着他们的姑娘细心地照料着他们,卜光身旁的姑娘更是扶着他侧躺下来,就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低头望向卜光的目光也满是怜爱。
“小怜,你是喜欢了卜光么,这才多久啊,不过我看你俩倒是挺登对,呵呵。”看卜光身旁女子的这副姿态,皇璞寅放下酒盏出口调笑道。
“不是的,不是的。”名为小怜的姑娘连忙摆手,“我只是看他想起了我的弟弟,我弟弟要是还在的话也该是他这般大,在百里地……”名唤小怜的姑娘急切地解释道,说到百里地却已声不可闻。
墨让的几名弟子,年龄差距甚大,最年长者康钰已有三十出头,接下来伍察和余迁则是二十出头,再往下元水和卫枫差不多大,也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最小的要数卜光和顾覆,他俩同年,均只有十四五岁,只是卜光要稍大几个月,卜光和顾覆尚未张长开,看着还是一副孩童模样。
“小怜,你没事说这干什么,可别扫了诸位公子的兴!”红姑闻言沉声教训道。
“各位有所不知,别看小怜呆头呆脑的,但为人却极是善良体贴,我平时一向把她当女儿养的,平时断不会让她出来接客,这次是遇到你们,难免就多了几分私心,心想万一能给她觅个归宿呢。”红姑转而向众人含笑解释道,说着看了看正在饮酒的卫枫,这一会儿功夫,卫枫只是不停饮酒,已连饮数盏。
小怜低头不语,众人也陷入沉默。
众人沉默倒不全是因小怜而起,目前为止,场间清醒的人都已感到气氛不同寻常。百里地的酒、百里地的人,加上常出没在百里地的卫枫,还有卫枫此时的情态,以及原先皇璞寅本就是主动邀请卫枫来此地,所有的这一切都显示:卫枫定然与此间的怪异有极大的关系。
“公子,你这样喝下去要醉的。”红药轻声道,说着轻轻按住端酒的手臂。
“没事,我喝不醉。据我师兄说,我当初就是被他一口酒渡活的,后来再喝酒,既便刻意求醉也不可得。”卫枫笑道,说罢仰头喝尽盏中酒。
“恒安,如此说来,你是可怜之人!”皇璞寅此时截然道。
众人对于皇璞寅的口无遮拦实在无奈,均担心卫枫会受激发怒,但卫枫只是一副神思悠远的样子,显然是在思虑什么,就这样沉默了半晌。
“我刚才在想关于你说的可怜,伏明学长,你并不是第一个说我可怜之人,我究竟可不可怜其实我也并不清楚,不过能有人觉得别人可怜,这总归是好事,墨先生讲天下兼爱,何尝不是天下相怜,怜则生爱,如若自小没人可怜我,我早已化为荒野枯骨,又哪有机会与你们坐在这里。”说到这里,卫枫停顿片刻,接着道:“我师父讲天地不仁,由此而言,天地间又有何人不可怜!”
“好一个天地不仁,好一个天地间何人不可怜,哈哈,恒安,你师尊和你俱是天地间有趣到极致之人,当浮以大白!”皇璞寅言罢,直接提起酒坛与卫枫遥一示意,随即倾坛痛饮起来。
卫枫无话,也学皇璞寅,陪了他一程。
“痛饮不识醉滋味,这是世间我能想到的最悲哀事之一,我说你可怜是指这个。”皇璞寅饮罢放下空坛说道。接着又示意元水身边的女子和小怜拿元水和卜光的酒过来,他俩的酒几乎没动。
“恒安,我便对你直言罢,将你带至此处,我确实是受人之托,料想她不会对你有恶意,至于她为什么想见你,其实我也不知,想见你的人叫虞蕊,是享誉安阳的舞乐大家。当然我自己也有私心,我一直对你非常好奇,之前本以为你会拜入老师门下,成为我的小师弟,那样我的好奇自然得解,但后来发现你似乎根本没有此意,老师也不肯多透露你的信息,恰遇到虞大家也想见你,而且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她似乎对你更为了解,如此便有了现在这番情形。”皇璞寅递了一坛酒给卫枫,而后说道。
“我是谁很重要么?”卫枫闻言反问道。
“当然重要,能得到老师重视的人谁又敢说不重要。”皇璞寅道。
“我是谁对你来说难道也很重要么?”卫枫继续问道。
“你显然不了解自身的处境,自你得到老师那般提携后你与我们就是休戚与共的关系,老师是世间文脉代表,当今天下武道势盛文脉衰微,若想天下大治乃至开万世之太平,武力则仅可只做维持文治的保障,如今世人却本末倒置,这是九州祸乱的重要原因。你应该知晓,不论以往如何,你此时已绝非孑然一身,你的言行举止,不仅学宫上下在看,普天下的有心人都在看。我辈书生,自当以天下为己任,方不负先圣之学。”皇璞寅道。
卫枫无言。
以康钰为首的墨让众弟子也陷入思索,当然不包括已经睡去的元水、卜光,皇璞寅的这番话何尝又不是说与他们听,就连本已昏昏沉沉的伍察和顾覆此时脑中也闪过清光,眼神再度明亮起来。
“你是谁对我来说确实非常重要,学宫中人隐姓埋名者并不少,包括我也一样,但若有心总能知道他的根底,只是出于尊重大家并不说破罢了,唯有你的身份是真正的机密,你说你是卫代玥公主容养之人,可那代玥公主本就充满蹊跷,再说仅凭代玥公主又如何能得到老师重视,现在甚至有传言说你乃是蛮族余孽,说我们老师是包藏祸心的通蛮之人。别的不说,你可知晓这芙蓉楼是什么地方么?”皇璞寅说到此处指了指脚下的地面,“这本是卫国流民在安阳城的一处据点,为的是结交尹国高官权贵,以图改善百里地流民的生存境遇,不过自从你那位代玥公主归国,此楼的目的已变,现已成为卫国复国力量谋求支援的一处谍报机关。按理说你既为代玥公主身边之人,她们要见你又何须借助我这样一个外人,这就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皇璞公子!别逼卫公子!是我们考虑不周,这与卫公子无关。”红姑听到此处不等卫枫搭话,急忙跪倒在皇璞寅面前说道。
“你们先下去!”红姑又对陪侍众人的众女子道。众女显然难以明白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先前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宴饮,红姑也没特别交代别的。这时显然明白这宴饮极不寻常,只好赶紧起身离去,就连小怜也放下卜光,只留恋地看了眉头紧皱的卜光一眼便即离去。
“我如果不想告诉你我的身份呢?你要打架吗?”卫枫一手轻抚酒坛,眉目淡然,头也不抬地回皇璞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