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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早晨,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马瑞睁开眼,深呼吸,然后,
“砰!”
一声巨响。
别担心,声音的来源不是我们的主角。所以他还好好躺在床上,顺便慢吞吞地伸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砰!”
又一声巨响。
房间里的木地板吱呀呻/吟,马瑞终于完成了起身,下床的动作。
“砰!”
第三声巨响传来。
马瑞掀开窗帘,居高临下地看着几声巨响的源头,后院里正在进行激烈的肢体交流,俗称打架,的两个人。
一个黑发黑眼,是房东太太的亲身儿子,一个金发蓝眼,是房东太太的继子。
他们踢倒了后院里盛水的木桶,晾衣架瘫痪在一片空心菜上,除草器歪倒,砸向一株番茄藤。可是他们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
金发粗壮的拳头带着风扫过带刺的花椒树,冲向黑发的眼眶,黑发灵巧地一闪,借倾身的空当一脚揣向金发的下/体。
几株小葱折腰于黑发脚下,发出无力的哀嚎。
“渍渍,真狠!”马瑞假惺惺地评论道。他颇为感慨地想,房东阿姨她老人家一定不会想到,她还没过头七,继子和亲子就忍不住每天把打架当做晨间运动了吧。
至于打架的原因,马瑞肯定地猜测,这一定是为了争夺遗产。
房东阿姨这里向来清静,直到她意外去世,她名义上和实际上的儿子才“不情不愿”地住进了小别墅。
他们早晨打架,中午吵架,晚上消失不见。双方的律师在房子里来来回回,但没有人对房子中的物品摆设做手脚,房客马瑞也按照合同继续生活在这里。
一切维持原状,只因为争夺遗产的双方还没有对房子的归属达成共识,而房东阿姨甚至连头七都没有过。
想到这里,马瑞夸张地叹一口气。资本主义社会的遗产争夺就是这样赤/裸裸。
遥想当年马瑞的老爸老妈去世的时候,马瑞本来以为他也会经历一番传说中的狗血遗产争夺。可结果,上至他亲爱的祖父祖母,下到马瑞的姨妈、舅舅、伯父,大家好像都对马瑞爹妈半生的积蓄没啥兴趣。害马瑞平白一番小人之心,最后只是自己暗搓搓的愧疚一下。
再然后,马瑞上了大学,假期回乡下的祖父母一起住,顺便帮忙干点儿农活儿。
再然后,祖父母也去世了,又给马瑞留了一笔遗产,其中大头是老马家的祖宅。伯母似乎对此颇有微词,但伯父却制止了她。
那时候马瑞柔弱善良的伯母哭的惊天动地,很替伯父前妻生的女儿不值。可是没办法,封建残余就是这么可恶,老马家的唯一继承人马瑞,在他伯父心里的地位不可动摇,就连自诩新人类的堂姐也只是鄙视地看了一眼自家继母,
“小瑞别听她乱说,某些人都三十五六了,还想着再生一胎呢,那么惺惺作态还拿我做幌子,除了傻子谁会信呀!”
傻子马小瑞沉默了一瞬。堂姐体贴地一摆手,干脆利落,
“我和我爸也看不上爷爷奶奶那点儿东西,你自己收着吧。”
真是不对比不知道祖国人民的淳朴!
回想一下自己的经历,再看看楼下两位,阿玛尼的西装,布莱奥尼的休闲款,传说中资产blingbling,却为了一座房子大打出手,马瑞表示他对英国的绅士绝望了。
好在,目前为止,没有人提出要马瑞离开这里。
马瑞和房东阿姨签订的合同还有三年。
作为一个淳朴的华国小伙子,他在头两年内表现甚佳,时不时帮助身为空巢老人的房东阿姨打理一下屋前占地半亩的花园,以及屋后占地半亩的小菜园。偶尔还亲自动手做点儿家乡饭,如此这般,马瑞看到自己亲手种下的蔬菜被糟蹋,忍不住瘪了瘪嘴。
他又看了一眼把两身名贵衣服糟蹋的灰扑扑、汗津津的激情二人组,想一想那位平时很宅,却每天都认真化妆,即使在家里,也永远脊背挺直,动作优雅,说话轻声细语的房东阿姨美老太,心里一声叹息。
接着,马瑞无所谓地猛地拉开窗帘,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被拽出“吱”的一声响,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传说中的防弹玻璃窗猛地向上拉开,清晨微凉的空气迎面扑来,马瑞深深吐出一口经夜的浊气。
他的一番动作也许惊动了楼下打架打得忘我的两个人,也许没有。马瑞毫不在乎地转身,洗漱,走进厨房享用了早餐。
然后开车上班。
马瑞所在的生物科技公司本部在英国,他毕业后在中国分部工作了两年,因为得到了空降经理的赏识,被推荐到英国总部工作。
正好那时候马瑞祖父母都去世了,他孑然一身,收拾一下东西就来了英国,然后遇到了房东阿姨。
没想到不过两年,一向安静优雅的房东阿姨就因车祸去世了。
这一天,马瑞听取了实验室关于一种名叫hdp的海洋藻类中提取的骨骼保健营养品的回报,又整理了第一季度改良维生素d的生产及销售报告。
他中午简单吃了午餐,给净水器公司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去修理在房东阿姨两个儿子打架中阵亡的净水器。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瓶风油精,慢慢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接着,马瑞开了一下午的会,和领导一起吃了个晚餐,向总被蚊子咬的领导推荐了中国神物风油精,这才驱车回家。
马瑞一到家,就见客厅里,房东阿姨的两个儿子彼此对峙,坐在沙发的两头。
马瑞弯腰换鞋,起身时才发现两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吗?”马瑞无辜地问,要知道,他已经被这两人无视了近五天了。
黑发清清嗓子,说,“今天下午,净水器公司的人来修好了净水器。”
“哦,那挺好的。”马瑞说,
黑发撇了一眼金发,对马瑞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事实上,我想要感谢你对这栋房子的照顾。”
马瑞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不及细想,就听金发冷哼了一声,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金发转头研究起摆放在客厅里的巨大青花瓷瓶,那是房东阿姨的心爱之物。
黑发却笑更和蔼了。
“我和我哥哥今天就要离开了,这里拜托你多照顾了。”
马瑞一愣,忍不住说,“那阿姨的头七呢?”
黑发一阵愣怔,倒是金发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马瑞。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黑发打断了。
“葬礼在别的地方举行,我们会邀请你的。”
马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坦白说,他对这两个平时总不出现的房东阿姨的儿子没什么好感。阿姨去的突然,就连马瑞都红了两天眼睛,可这两人却只顾着打架、请律师,争夺房子的所有权。
但也许这就是他们表达哀伤的方式吧,马瑞表示他没有一双能看破人心的眼睛。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哪怕他和房东阿姨一起生活了两年,对于这对兄弟来说也是外人。也许人家只是不习惯华国的葬礼方式呢?
屋里一阵尴尬的沉默,不过尴尬的好像只有马瑞,金发豁然起身,离开了房间。门外的车库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黑发犹豫了一下,说,
“你不必担心,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马瑞不无不可地点头道谢。黑发礼貌地离开了。
又是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马瑞抬头,仗着他的良好视力,与二楼橱窗里风姿优雅的房东阿姨的油画像遥遥对视一眼。
橱窗里除了画像,还摆了几个漂亮的玻璃瓶子,马瑞目光一扫,尽然发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绿色小玻璃瓶。
他再揉揉眼,发现那确实是,一瓶风油精。
马瑞心中一汗,太破坏整体造型了!
这难道是他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放了进去?又或者,是房东阿姨的两个儿子?
马瑞赶紧摇摇头,把这些不靠谱的猜想抛之脑后。
他按部就班地上楼,读了一会儿专业书籍,就洗漱休息了。
这一夜,马瑞梦见无数风油精特有的绿色的光芒扭曲盘旋,天摇地动,地板吱吱作响,走廊上的挂像微颤,玻璃瓶子危险地呻/吟。
整个房子连同前后花园都被一只巨手连根拔起,颤抖,震动。
马瑞的脸上全是汗水,可是他没有醒。
梦境痛苦而混乱。与此同时,门口花盆里两株新栽的望江南,又称野决明、蛇灭门,飞快地扭摆着枝条,打破了花盆,把根须插/进了像沸水一样涌动的土壤里。
花园里的野杜鹃、风信子纷纷枯萎,融入了泥土。薄荷草却越发水灵,百合招摇着枝叶,低矮的龙爪槐慢吞吞拔高身形,不一会儿覆盖了大半个花园。
后院里,小葱和韭菜越发枝繁叶茂,黄瓜藤、西葫芦藤以及西红柿藤你争我夺地攀爬满了整个衣架,花椒树也扩充了领地,尖锐的刺上散发出诡异的蓝光。
整个房屋已经巨变。可是房间里唯一的人却依然沉睡不醒。
橱窗里的风油精在这场巨动中挥发了一小半,一墙之隔,马瑞混乱的梦境逐渐平静下来,他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等他明天醒来,世界就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