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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从后半夜开始下,一直到清晨,密林的树叶还在雨点中沙沙作响。
马瑞猛地睁开眼,一跃离开了他的床。
这时候梅洛普已经打包了她为数不多的一点儿行李,她站在大厅里,对这一段时间平静幸福的时光说再见。
天还阴着,炼金术师大人还在睡,她已经留下了信件,并决定悄悄地离开,不打扰任何人。
所以马瑞才一下楼,就看到了梅洛普穿着她最初的那件、打满了补丁的粗麻长裙,她显然被马瑞的出现吓了一大跳。
“我。。。。。。”梅洛普试图说什么,可是声音却在这一瞬被偷走了。她只是盯着自己的脚趾,一动不动。
马瑞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努力让自己的态度随和一点儿,对梅洛普伸伸手,指指客厅里的沙发,说道,“先,坐下吧,岗特夫人。”
梅洛普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马瑞的要求。
马瑞坐在她对面,长呼一口气,终于说起了前往长湖镇的事情。等他自以为把所有的一切都讲清楚了,他努力放松地笑笑。
“所以,请不要担心。您尽可以放心住在这里,我不会让人伤害您的。”
屋子里一时沉默,梅洛普并没有如马瑞预想的那样露出惊喜又或者是忧伤的神情,她安静、沉默,直到马瑞开始不安,她才平静地出声,
“也许,她们所说的,不是假的呢?也许,我确实是一个身带厄运的人呢?”
所有的幸福、平静、爱情都不会属于我,我所到之处,只可能经历粗鲁和恶意的对待,试图给我幸福的人,都将被我抓住,陪我一起沉沦于不幸。
马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直直对上了梅洛普歪斜的眼睛,深深看进了她乌黑的眼珠里。
愣了一瞬,马瑞笑了,“岗特夫人,那么请问您,什么是厄运?”
梅洛普为这个问题愣怔,她失神地说道,“失去…至亲,远离…家乡,恩人反遭伤害,孤独,灾难,无法平息的颠簸动荡,直到死亡给我和这个世界平静。”
马瑞听了这话,心中突兀地一触,他喃喃自语,“失去至亲,远离家乡,孤独,灾难,无法平息的颠簸动荡,我该庆幸我没有伤害自己的恩人?”
不,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我霸占了房东阿姨的房子。。。。。。
梅洛普惊讶地看着他,半响。马瑞这时候长长叹一口气,又说,
“至于恩人,我认为,酿酒师母亲的死并不能怪罪于您,您明白吗?”
梅洛普被这话惊醒,她终究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样的,先生,您的苦难只在于自身,而我却主动,加害了他人。我,害了他。。。”
她的表情藏在阴影里,声音格外地轻,也格外地沉重。
马瑞惊讶地问,“他?”
梅洛普的手僵在了她越来越大的肚子上,粗麻的裙子被撑得紧紧的,一如梅洛普紧紧的心,
“先生,我感激你的怜悯,但你之前并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我很自私,他善良、美好、宽容、慈悲,而我,当我看到那束光,我无法自制地网缚他,欺骗他,违背他的意愿,我伤害了他。。。。。。”
梅洛普的手上青筋暴露,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可她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得平静。
“我在黑暗中伸出手求救,没有人肯拉我一把,然后他出现了,他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我以为,他是救赎,我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我甚至没有给他挣扎的机会,就把他拉进了黑暗里,可,我依然不想放手,直到,我爱上了他。”
马瑞深吸一口气,可是梅洛普却没有停下来,她的语气变得激烈,如同湍急的河流,如同绝望的悼歌。
“我爱上了他,我知道,我不该给他痛苦,不该罔顾他的意愿。爱本来该是付出,而不是束缚和欺骗,我的爱折磨着我自己,直到我最终对它让步。然后。。。”
“然后怎么样?”
“我放了他,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窗外的雨不停滴下,像是止不住的叹息。
许久,马瑞问,“他现在,还好吗?”
梅洛普脸上带着莫名的笑,若说是笑,又像是哭,
“他多好啊,他回归了自己的生活。他依然有家人、有朋友、富裕、幸福,他还有他的爱情。你瞧,这才是正确的,我的爱和救赎于他只是一场噩梦。好在梦终于醒了。他还能回到过去。。。”
马瑞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许久,他听到自己说,
“你是对的,爱是付出,不是束缚和欺骗,你没有权利伤害他,即使是以爱的名义。”
梅洛普呆坐着如同一座石像。
雨声淋漓,一时缓,一时急,马瑞忽然又问,
“那么你呢?你还好吗?”
梅洛普猛地抬起一张满布着泪痕的脸,那些蜿蜒曲折的泪的痕迹,就像是曾经的希冀、爱、痛苦、悔恨和苍白。
她怔怔看着马瑞。
终于,终于有人在问,你好吗?
失去了的资格,从没有拥有过的荣幸,一切一切,都在这话里,化作了泪痕。
可是,可是如果厄运真得缠绕着她,那么这些温暖终将被她亲手打碎!
梅洛普一咬牙,她豁然起身,死死盯着马瑞说,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有多自私!明知道自己身带着厄运的诅咒,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起过,甚至不愿意离开这里!我贪恋,这一段平静的时光。
更甚至于,你知道吗?那个酿酒师的妻子,你知道她和她的婆婆争论什么吗?她曾经对我说我,她非常不愿意她的婆婆收留我!”
马瑞瞳孔一缩,“所以呢?你以为,这才是她动手推老人下楼的原因?”
泪水流下来,可梅洛普却高昂着头。
“难道不是吗?”
马瑞无言以对,半响,他在梅洛普越来越无法抗拒的不安中失笑。
“不,梅洛普,不知道真相的是你。长湖镇的人都知道,她和她婆婆感情很不好,她们甚至多次大打出手。你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借口。没有你,也会有别的。”
马瑞深深吸一口气,说道,
“梅洛普,人不能太看重自己。这世界上的厄运多了去了!你真认为你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引起所有的厄运?”
梅洛普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马瑞又叹了一口气,他起身站在梅洛普对面,仗着身高俯视她。
“如你所说,你做错了事,理应忏悔、道歉和补偿,但如果世上还有谁有资格惩罚你,那么也只有被你伤害过的人。如果你心中不安痛苦,那就请你想方设法去弥补。满足他的愿望,使他幸福。
但是,你最不该做的就是沉溺于悔恨和失去的伤痛。因为你还有一个孩子,你使他存在,就该对他负责。你怨恨自己的自私,就不该自私地只顾自己的伤痛。要知道,你的伤心、出走、冒险,痛苦的都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这个孩子。”
梅洛普浑身一颤,她失魂落魄,过了许久,才颤抖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为了,孩子?”
马瑞点头,“这是作为母亲的责任。坚强起来,岗特夫人,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不能被解除的诅咒,而你,你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梅洛普看着马瑞真诚的眼睛,过了很久,终于缓慢又真实地笑了。
马瑞看到这个笑容,他心里五味陈杂,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说,
“现在,想想好的事吧。我的夫人。我们有了一只母羊,我认为羊奶正合适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如果你还有精力,我也很想念你烤的小面包。”
梅洛普一呆,她愣愣地点头,说,“好,我这就。。。”
可她转身的时候,脸色却忽然一白,身体猛地向下沉。马瑞大惊失色的扶住她,却见她脸色苍白,布满了大滴大滴的汗珠。
“我,我的,孩子。。。。。。”
剧痛袭击了梅洛普,她无力地哀嚎。马瑞连忙把绿光覆盖在她的小腹上,可是痛苦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了。
“难道,难道是要生了?”马瑞无措地喃喃自语。
他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早知道,早知道昨天在长湖镇,就该请一位有经验的夫人前来照顾岗特夫人!
他手忙脚乱,可还记得把岗特夫人抱起来,带到客房的床上去。
鲜血弄湿了他的手,梅洛普痛苦地呻/吟。
马瑞勉强还记得需要热水,以及,食物。他一拍脑门,想到梅洛普从昨晚到今天就没有吃一点儿东西,便急切地冲进了厨房。
“小米粥、羊奶,面包,加,加热。。。”
情急之下,一团红色的光点居然在他手上涌现,马瑞一呆,食物尽然已经冒出了热气。他匆忙把碟碗装进食盒,三两步跑到了客房。
“岗特夫人,岗特,你要坚持!”
汗水浸湿了马瑞的手,他把颤抖的梅洛普扶起来,喂她喝了一点儿羊奶。
“喝一点儿,夫人,你需要力气,这个小家伙等不及了。喝一点儿吧。”
梅洛普大吸一口气,原本喝进去的东西又不小心吐了出来,可她的目光却忽然变得坚定,她用力地又喝了一口。
她勉强吃下一点儿东西,总算是浑身有了一点儿力气。
只有马瑞,他嘴唇颤抖地对梅洛普说,“夫人,你要坚持,如果,它要出来了,就规律的用气把它往下推。我,我去找精灵,女精灵,她们也许能帮上忙。你别怕,你别怕。”
马瑞转身要离开,可是梅洛普却忽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啊!!!”
她痛苦地大叫,马瑞眼见着鲜血浸满了床单,甚至流到了地板上!他慌忙间只好把让更多的绿光包裹住梅洛普的小腹。
绿光蜂拥而至,欢快地在鲜红的血泊中来回打滚儿。
梅洛普的指甲已经陷入了马瑞的手臂里。
她又一用力,忽然全身虚脱的陷进了枕头里。
马瑞呆了一呆,他咽了口口水,慢慢走都床尾。那里,正有一团血腥包裹着的红色的小东西。
他颤抖地手剪短了脐带,小心把它抱起来。绿光在这小东西身上穿梭,它脏兮兮的,可马瑞的眼睛却忽然一热。
孩子,这是一个婴儿,一个全身红彤彤的婴儿!
他这才想起来这孩子还没有哭过,这才笨拙地按照曾经听妈妈说过的方法,弄开他的嘴,去处秽物。
再然后,这个婴儿自发地哇哇大哭起来。
马瑞越发的手足无措,他看了一眼那一盆还没有派上用场的热水,这才把孩子洗了洗,擦干,顺手拿了一块枕巾包裹了一下。
梅洛普这时候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艰难地睁开眼睛。
“让我。。。看看。。。”
“哦,好!”马瑞连忙把孩子抱到她的头边,这孩子被他不标准的抱姿弄得极不舒服,他努力扑腾着小腿,要求一个舒服的姿势。
梅洛普看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
“别哭,这样不好。”马瑞忽然严肃地说,
梅洛普被他一吓,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没有想起给孩子取名的事。马瑞把他放在客房的大枕头上,看着又陷入昏睡的梅洛普,这才傻了眼。
血腥还没有被收拾,马瑞这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个巫师,然后他就会所谓的清理一新。
他死死瞪着那一盆热水,这时候脑海里有谁发出了一声嗤笑,马瑞无奈,他终究还是飞奔离开了山谷。
“莱戈拉斯,我需要一个女精灵!”
“什么???”什么叫你需要一个女精灵?
“岗特夫人,她生产了,我,我需要女性,雌性,女精灵,总之,能帮忙收拾的女性,精灵!”
莱戈拉斯一呆,大叫,
“陶瑞尔,快来帮帮忙!”
于是乎,等梅洛普从黑暗中苏醒以后,她首先就得到了善良的精灵的宽慰。
而那个尤其显得精神奕奕的小家伙,等马瑞再顾上他的时候,他已经挣脱了枕巾的束缚,大睁着一双黑眼和莱戈拉斯对视了许久。
小家伙一见马瑞看过来,就委屈地哇哇大哭,
“哇哇哇~~~”
“他怎么了?”莱戈拉斯无辜地问,
马瑞茫然,“也许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