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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宇文拓亲自审问华州县令。问及灵山,县令答曰不知,杀!
杀遍华州县衙后,宇文拓昂首而出,满身腥血与他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反差。踏着百姓的尸骨,他抽动的嘴角挤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在哪里?灵山究竟在华州的哪里!?
“太子殿下。”一人策马而来,单膝跪地双手上举,将密报呈给宇文拓。
眯眼细细看过,宇文拓负手冷笑:“看来父皇造乱,得益的不止本宫,还有璎珞莫皇帝啊……”
莫谦然啊莫谦然,极门门主果真名不虚传,嗅到我们的踪迹,立马带领极门众赶往华州!想来我们真是同一类人,你持三令,本宫持沉眠的血玉蛊,谁也打不开灵山的机关,却都不愿放弃这千古难得一次的机会……这就是人性的贪婪,是上位者永填不满的欲望。
本宫承认,比起陆纪辰和轩辕睿,你确实是个好对手!
“太子殿下!”跪地之人抱拳仰首,“是否要派兵将他们处理干净?我们还未寻到灵山踪迹,若被他们抢先一步,岂不是浪费了陛下为您创造的大好时机?”
“这你就错了。”宇文拓挑眉,转身远眺天黛一线。
“极门是什么?天下第二大门派!刺探情报收集线索谁比得上他们?与其自己累死累活,不如由着他们出马,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唾手便得,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
随从话语吞吐,犹豫过后还是俯身一拜:“太子殿下,我们不先出手,也许他们会反咬一口……”
“看到这个了吗?”
宇文拓不耐烦地打断他,纤长五指捧起那小巧精致的玉壶。
润泽玉色小壶剔透,在阳光照射下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蛊虫。随从只看了一眼,立即仓惶又埋下头:“血玉神蛊大人在上!小人不敢冒犯!”
“血玉蛊是我们宇文家族流传千年的神蛊,莫谦然不会不知。本宫既然能与他做一次交易,自然能做第二次!除了轩辕睿,他是第二个能伤风挽云的人,本宫需要他,他也需要本宫!只要他对这绵延江山心存眷恋,便只能任由本宫摆布……哈哈哈哈哈哈哈!”
宇文拓神情激昂,高举的手掌上玉辉粼粼,就似一朵发光的玉莲。他的笑声在狭长而空寂的小巷里不断回响,乌鸦啼叫一般刺耳难听。
“太子殿下英明!”
随从伏地高喊,身边呼啦啦立马跟着跪了一片,喊声震天动地!
“都起来!”
宇文拓看也不看这群跪地的奴隶,他面朝东方昂首,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莫谦然,本宫在此,等着你。
挽云一行人赶至华州,还未入城门,已能闻得城内浓郁的血腥和尸体腐败所散发的臭味。半敞的城门上印着几个已经变黑了血手印,狰狞得就像要从城门里挣脱而出!
只是看着它们,已能想象出华州百姓面对异族入侵打砸杀掠,临死前是怎样的助与绝望……
“混蛋!”
挽云一拳打在铁皮城门上,牙齿咬得颤颤发酸。
“还是晚了一步,可怜了华州百姓……”荌荌不忍向城门内看,她叹息一声,上前半扶着挽云的肩,“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挽云姐姐可不能就此泄气。”
“他在百里外城东郊。”
收回黄符,黎若熙淡淡仰首望向东方碧蓝苍穹,“身边有不下三百随从,但一直未移动,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正好,让他们尝尝我千蜂毒虫的厉害!”
荌荌不以为然,从袖中捧出千蜂母虫嘻嘻逗了两下,收进袖子后一脸按捺不住的笑,“走嘞!抓太子去啰!”说着便一蹦一跳往东边冲。昂首挺胸蹦了几步,发觉后面没人跟上来,转身不解地歪头:“你们两人怎么了?怎么都不动了?”
“我跟你们分开行动。”
黎若熙忽然道,她双手抄在袖子里一脸淡然,“离得太近,宇文拓也能相互感应到我的存在,一起行动只会拖累你们。”
“你要一个人?”
荌荌愣了愣,连连摇头反对:“你也说一个人太过危险,怎么能分开?再说就是他发现又如何?以我们三人之力难不成还怕了他?不管怎样,决不能单独行动!”
“荌荌。”挽云抬袖制止,她抬眼,抚着城门静静看三尺之外盈盈而立的黎若熙,须臾,又转向荌荌,“我先去刺探情况,你和若熙在后方照应我。”
“你们两个是怎样回事!”
荌荌不料挽云竟会如此说,当即恼了!一插袖子眼睛瞪得溜圆。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个要分开?不是说好了以三人之力抗击宇文拓吗?挽云姐姐,你看看这城里死去的老百姓,他们都是翎云哥哥的子民!还有你,若熙姐姐,你不顾你的族人了吗?……明知道只有三人合力才有把握赢得机会,现在脱又算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只是嘴巴说得好听而已吗?我林荌荌真是错看你们了!”
赌气一甩袖子,荌荌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荌荌……”
挽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不再辩解,她垂下眼睫,“不要怪若熙,我想,她是打算单独跟宇文拓交手罢了。”
“你又何尝不是呢?”
黎若熙闭了闭眼,仰头,望天。
“挽云,跟你认识这么久,对你的心性也算颇为了解。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没试过的东西偏要一试,不跌得头破血流誓不罢休,而我……”眼睛一睁倏然扫向挽云,黎若熙眉目间尽写坚决,“这次是绝不会让你去试的!”
被她一句话正中心底,扶着城门,挽云沉默了。
荌荌抱着脑袋头都快炸了:“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试不试的?”
“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用。”黎若熙施施然抬手挽鬓,紫袖顺着腕臂滑下,露出一截白皙凝脂,“如此,便谁也别了,一起去。荌荌,若不想你的挽云姐姐出什么差池,就看好她,寸步不离。”
“也好,一起。”
出乎黎若熙意料,挽云竟一口应下。她挑眉,冲黎若熙挑衅般的笑,“如果你可以阻止我的话。”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荌荌这回不说话了,她拍怕屁股起身,目光贼亮,二话不说走在最前面,瘪着的嘴角微微上扬。
都想跟宇文拓交手是?抢来抢去没有结果是?
那好,我林荌荌也当仁不让了!
长林绵延数里不断,翠绿的枝叶层层挤在一起,遮没天空。
行不了车马,一行人只得徒步穿过。一贯黑衣面具,声息,极门众里三圈外三圈地将两位主子护在最里层,步步警惕林中捕兽陷阱,连日下来行得异常缓慢。
“夫君,你走得悄声息,一句话都没给瀚儿留下,害得瀚儿还担心是不是夫君嫌瀚儿失了胳膊,所以丢在轩辕皇宫不管了呢……”
陈文瀚任莫谦然抱着,一身素衣伏在他胸口撒娇,完全视四周为了保护他们而被树木纸条划得满身伤痕的极门众。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一边袖子已是空荡,脸色却微微粉红,倚着脑后强壮的胸膛,少女含羞般的笑。
“不过,现在来了就好。”
我就知,夫君你绝不会弃我于不顾……
梨木面具,亦是一身黑衣,莫谦然淡淡“嗯”了一声,脚下开始加速。
“北宫南下,极门乘乱而入,先窃灵山之宝,后与璎珞大军遥相呼应……”陈文瀚习惯了他的淡然,自顾自的娓娓感慨:“夫君,你比瀚儿想象得还要深谋远虑,莫说轩辕,这天瀚大陆,终有一日会是我们的!……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先杀了那个贱人!”
知道她所言的是谁,莫谦然似顿非顿,脚尖一拧继续前行。
陈文瀚却浑然不觉这短暂的停顿,她沉浸在对风挽云的仇意中难以自拔。扯着唇角,眼底疯狂异色闪过:“不是她,轩辕睿不会魔醒,轩辕早已陷入水深火热!不是她,瀚儿也不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夫君,这个仇瀚儿不能不报!”
仰头,她近乎祈求的看着莫谦然:“夫君,帮瀚儿杀了她,好吗?”
“她是为了救你。”
莫谦然淡淡道。他行得匆忙,又要时时顾及周边荆棘,根本分不出多余心思搭理怀中的女人,可那眸底神色却比他的话语还要冷淡几分,“没有她,你早命归黄泉。”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足以毁灭陈文瀚此刻所有的镇定!她不甘地撑着独臂想要立起,不顾一切将自己的脸挡在他的眼前,眸子烧得血红一片,“夫君,到了现在,难道你还放不下那个贱人?”
见他目视前方不语,她嗤笑一声,惨淡摇头。
“瀚儿能给你三军号令之权,能带你跋山涉水寻找灵山,能替你一步步实现你称霸天瀚的雄心……但她能给你什么?区区一个逍遥殿的贱人,夫君你告诉瀚儿她能给你什么?”
不堪她的歇斯底里,莫谦然皱眉,淡淡道:“不要乱动,小心动了胎气。”
胎气……胎气……难道在他眼底自己的价值就只剩下腹中的孩儿吗!
泪眼云泽,陈文瀚怔怔地看着木具下冷若冰霜的莫谦然。
两人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日日相伴夜夜相对,再也没有那个贱人插在中间。她是一国皇后,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拥有了他!……可为何,她还是觉得法抵达他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哼,真是可笑。
陈文瀚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她心累了,也吼累了,抽了抽肩膀,冷笑着倒回莫谦然的怀里。
揪着他的衣襟,她力闭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而笑。
“夫君,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你爱的人。”
为了你,我不惜丢弃曾经的高傲,舍去所有的尊严,低身匍匐在你的脚下……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我更值得到你的爱。
没有……
丛林茂密,前方黑衣人卖力的挥剑劈砍荆棘树枝。又行了半日,天色渐暗。
“长羡公子!”
负责开路的几位黑衣人停下步子,领头那人返身抱拳一躬,“前方有两条岔路,走哪条?”
莫谦然停下步子,低首看怀中陈文瀚。
陈文瀚挣扎着坐起,伸出头来瞧了瞧四周,又埋头思忖片刻,道:“此景与太子爷爷留下的诗句‘密林丛遇山霞落,两情陌路剪裁工’恰好相符。”她笃定地点头,“‘两情陌路’应是指岔口,‘剪裁工’意为左……夫君,走左边!”
莫谦然凛然昂首,“走左道。”
“是!”
黑衣人长剑一挥,挂在树梢吐幸子的长蛇断成两截掉下。莫谦然踩着断蛇而过,眉头皱也不皱。
脚踩枯枝烂叶的簌簌声此起彼伏,天色越来越暗,前方的道路却渐行渐宽,婆娑斑驳的枝叶已遮挡不住漫天繁星,略带腥湿的泥土芳香扑鼻而来……穿过婆娑树影,陈文瀚依稀看见黑夜里平坦际的草地,伏在莫谦然的肩头长舒一口气,“终于走出来了。”
“哼。”头顶上传来莫谦然一声冷哼,“恐怕,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砍断前方挡路的最后一根荆棘,黑衣人们一一踏出密林。高提的心脏还来不及松懈,不远处又依稀闻得嘈杂声一片,银光一晃似刀光剑影凛冽而来……
有人!
心底一凛,黑衣人们手中刚放下的长剑立马挑起!目光警惕地刺向对面同样立于黑暗中的不明人马。
那端,宇文拓高踞白马之背,手一抬制止骚动的手下。他倾身,半伏在马背上咧嘴大笑:“莫皇帝,你让本宫及本宫的得力部下们一阵好等啊!”
不待他答,宇文拓又扫一眼他怀中的陈文瀚,摇头叹道:“密林险难,莫皇帝文瀚皇后还紧紧相依不离不弃,这份真情真是感天动地啊……”挪揄的挑眉,他又笑:“想当初,莫皇帝与本宫在璎珞国‘夜夜欢’相见,那时的文瀚皇后还是站在台上任人挑选的丑装女子,而当时伴在莫皇帝身边的,好像也是另一个女人?”
“你!”
被刺到了心底最不堪的回忆,陈文瀚五指握紧成拳,仇视如虎地看着宇文拓。
“胆敢侮辱夫人!”黑衣人们眼神冷冽,手中长剑一划齐齐指向宇文拓,半回首又看莫谦然,“长羡公子,是否要属下们攻上去?”
“不。”
白马之上,宇文拓信心百倍地摆手,凝着莫谦然冷笑:“以你们主子的谋略,绝不会选择以硬碰硬,两败俱伤。饕餮令未现,灵山未现,宝藏未得,何况大肚爱妻此刻在怀,莫皇帝又怎么会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损兵折将呢?……莫皇帝,你说本宫说得是不是?”
黑衣人举剑不定,纷纷看向自家主子。
莫谦然不答。他陈文瀚放下,又负手远远望着马上桀骜姿态的宇文拓,半响,笑了。
“宇文太子又何尝不想保存实力?”他挑眉,“宇文皇帝带百万精兵南下,此次入侵轩辕只怕是抵死一搏。可惜,一道峡口损兵六十万,剩余四十万与九方三十万大军对峙于落霞山脉,迟迟不敢前行。比起璎珞,北宫似乎更需要灵山之宝,不然宇文太子也不会走投路,没头苍蝇似的堵在这……宇文太子,朕说得可对?”
“你少跟本宫逞口舌之能!”
宇文拓不想自己极力掩饰的镇静竟被莫谦然一语戳破!大吼一声,他狞笑着扬起马鞭狠狠往地上一抽——沙土尘埃霎时扬起,鞍下白马不安地扬蹄,连带着身后的马群也开始跟着躁动刨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虎视眈眈的狼群伺机而攻!
“没有饕餮令,你绝打不开灵山四道机关,但本宫却能!”
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玉色小蛊,宇文拓眼底攒动着诡异的迷离。
“父皇从小就告诉本宫,血玉蛊乃宇文家族千年之宝,相传,只要得玉莲仙转世之女心头血,神蛊便可复苏,赋予持蛊人上天入地所不能之神力……哼,什么玉莲仙转世,什么神蛊赋予神力,对于父皇所信仰的一切,本宫根本从未当真过!若真有这样的神物,为何我北宫子民会窝在那冰天寒地的西北一角,食不饱饭不足靠放牧为生?若真有这样的神物,那它为何千百年都不曾动过一动?”
宇文拓高举着血玉蛊的手颤颤,眉目狰狞大口地喘息:“这哪里是神蛊,这根本就是个死物!”说着,他眸光发狠似要泼然砸下!
身后的北宫族人们慌忙下马跪倒一片,哭喊着道“太子殿下不要!”
看着对面一脸漠然似在看戏的莫谦然,宇文拓的手忽然又不颤了。他冷笑一声,剧烈起伏的呼吸也渐渐平复。
收回手,宇文拓轻抚着掌心之上的血玉蛊,又仰头看漫天繁星。
“可是那日,夜夜欢的意外相遇,一个女子的靠近,却让本宫对血玉蛊彻底改观……因为她,沉睡千年的血玉蛊,竟然有了复苏的迹象。”
陈文瀚一僵,手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冰凉。
夜夜欢,那日坐在宇文拓身侧的是……
“莫谦然,你那日也察觉到了,不是吗?不然,你为何执意要阻止她触摸这血玉蛊?”宇文拓捧着血玉蛊,眼神凌厉似万箭齐发。
“没错,玉莲仙转世之女子,就是风挽云!”
玉莲仙转世之女子……
玉莲仙转世……
玉莲仙……
脑中锵然一声雷响,陈文瀚脚一软竟当即跌坐在地。她的脸色苍白而狰狞,撑地的五指深深抓入泥土之中!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那个低贱的女子,那个出身逍遥殿的低贱女子怎么可能是玉莲仙转世!
“那又如何?”
莫谦然并不否认,只是负手冷笑:“血玉蛊是宇文一族之物,它复不复苏,管朕何事?”
“怎会不管你事?”宇文拓狞笑着挑眉,“若它复苏,便能赋予本宫神力,区区灵山机关根本奈本宫不何!……莫皇帝,你我心知,这天底下能伤风挽云的恐怕没有几人。但只要得她心头之血,便可开启灵山,你我一人一半,足以富足两国!牺牲一个女人,富饶的天瀚大陆便可收入你我囊中,这等美事去哪寻?”
见莫谦然不语,宇文拓以为火候还不足,长臂一挥继续勾勒美好远景。
“到时,我们不妨将天瀚从中分割一线,轩辕归你,九方归本宫,两国鼎立天瀚大陆,岂不快哉?……莫皇帝,你觉得呢?”抛出这最诱人的杀手锏,宇文拓再顾忌,他惬意地立于马上俯视身型都隐在黑暗中的莫谦然,信心百倍只等他的上钩。
野心大到能狠心将父亲赶下帝位的狼子,会为了个得不到手的女人而放弃这诱人的条件吗?
宇文拓笃定而笑——绝不可能。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抬眼灼灼看向自家主子。
听上去,很诱人……公子会答应吗?
陈文瀚颤抖着被一位黑衣人扶起,她完全不顾指甲缝隙里的泥土会染脏自己的衣襟,她死揪着胸前衣布,急迫而又担忧地凝着莫谦然的背影。
时间,似被冷风凝固。乌云沉沉压下,身后密林窸窸窣窣地摇动,让这渗人的沉默更显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刻?或许一刻更多,沉默的莫谦然终于缓缓勾起唇角。
“朕,拒绝。”
宇文拓一僵。
“夫君!”陈文瀚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不!”
不顾身后那人癫狂的呼喊,风鼓衣袖间,莫谦然铮铮昂首。
“朕的江山终属于朕,不需要靠一个女人的血来换得。何况,朕与她已彻底任何干系,那唯一能伤她的人,不是朕。”
他答得果断,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放弃的不是那即将到手的半壁江山,而只是一件他不削一顾的玩物罢了。
霹雳电光在宇文拓和莫谦然眼底回闪,轰隆一声巨响,天际雷声滚滚。
“好,很好。”
宇文拓狞笑着点头,“莫谦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北宫族人听命!”
“在!”
应声震天动地,北宫族人们瞪着凶悍的眼睛,握紧手中沉甸甸的武器。
宇文拓扬眉。
“杀。”
“杀啊——!”再也没有任何顾忌,阴风嗖嗖里北宫汉子们高举手中武器如脱缰野马奔腾而去,吼声似那巨雷,震得密林枝叶都在颤抖!
“长羡公子!”
黑衣人们齐齐跪下,“对方人数众多,长羡公子带夫人先撤,属下来拖住他们!”
面对黑色潮浪般涌来的北匈,莫谦然却负手不语。他挑颚静静地看着,似是在看波涛涌动云卷云舒般淡然。
陈文瀚跌撞着上前抱住莫谦然,“夫君!我们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莫谦然却忽然道,“她来了。”
“谁?”陈文瀚心底一颤,“谁来了?”
黑沉如墨的夜,一道白影霎时划过天际,衣衫鼓鼓飘荡,漆黑的发如瀑布般泻下,偏偏一对眼睛却亮若星辰。
挽云。
天知道她从何而来,只是一霎间身影已抵达两边人马的中央,几步飞踏间内力尽展,白袖飘荡间,举刀奔跑的北匈族人们竟一个接一个倒下!
一个旋身回转,飞踏半空的挽云倏然转过背来——她的心思显然在更远处的宇文拓身上,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落下,越过青草泥地,漫过数百米冷寂长空,与莫谦然目光相遇。
一瞬,心颤。
她依旧风姿出尘,他依旧俊朗谦谦,一切似是一年前晋王府邸那不经意间的目光相对,伴着泥土的腥湿,草地的芬芳。
下一瞬,两人同时调开目光。
“宇文拓,想要我的心头血,不如自己来取!”挽云仰头飒然一笑,长袖一摆不再恋战,越过北宫族人的头顶,她一脸畏径直俯冲向白马上惊慌失措的宇文拓!
哐蹚又是一个巨雷落下,不远处盘膝而坐的黎若熙正在施雨术,挑起唇角,她的笑容三分奈七分气恼,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难得覆盖阴云。
风挽云,既然敢点我的穴让我双腿力站立……哼,难怪那时你笑得那么阴险!
“没办法,这样一来我也只能留在这里保护你了。”荌荌颇为遗憾的耸肩,顺势不忘摸摸若熙的头,“别生气了,你不也说知道挽云姐姐的性子是死倔死倔的吗?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点没夸张……”
“救驾!救驾!”
宇文拓不曾想本应在皇宫里的挽云怎么会故出现在这里!一对上挽云利刃般的眸子,他顿时惊得浑身冷汗全起!举起马鞭狠狠一抽,驾马慌不择路地想要逃命。
一部分离得近的北宫族人立马折回保护太子,另一部分已与极门黑衣人们展开激烈厮杀!刀光剑影血液飞溅,躲在后面的陈文瀚吓得尖叫连连。
数量上本就处于劣势,再加上连日劳累奔波,黑衣人们既要杀敌,又要护主,个个都杀红了眼!可不管他们如何拼命,蜂拥围上的北匈人还是不见减少。
“走!”
见形势不好,其中一个黑衣人倏然跃起,抬手一划竟封了莫谦然的穴,扯着他二话不说狂奔就逃!
“夫君!夫君!不要丢下瀚儿!”
躲在后面的陈文瀚傻眼了,什么也不管撒腿便也跟着那黑衣人狂奔,还没跑几步又因重心不稳而倒下,重重摔在泥地里。
“夫君!不要丢下瀚儿!”
看着莫谦然的身影渐渐远去,陈文瀚就像是被人抽去了呼吸丢入冰天雪地般恐惧!她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撕破的嗓音就像孤独的狼嚎,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抬起的手想要努力的抓,黑衣的一角却远若天涯。
他走了。
他竟然走了……
陈文瀚抖着手,眼泪一颗一颗砸下。
斜刀一劈砍倒一个黑衣人,胡子拉喳的北宫族人举着刀到处搜寻下一个目标,一低头就见到几米外倒地大哭的陈文瀚,他眸子一闪,狞笑着举刀向陈文瀚奔去,嘴里不忘高声大喊:“杀了你个南蛮皇后!”
刀光一晃,陈文瀚怔然抬头——她痴了一般看着北匈人举刀劈下,她却呆在原地不动,像是灵魂被剥离只剩下空壳的身躯,她仰头,等着身体被劈开的那一瞬。
刀起,刀落,又在即将触上她背脊的一瞬,停住。
一个手刀劈上那人的脖颈,挽云脸颊涨红,胸口在急促的喘息中一起一伏。
一脚将倒地的北匈人踹得更远,挽云一手叉腰一手用袖子给自己扇风散热,待喘了几口气后,她低头瞪向陈文瀚:“嚎什么嚎!隔那么远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夫人!请恕属下救驾来迟!”
一位黑衣人一身腥血飞身扑来,他一个翻身半跪在陈文瀚身侧,伸手刚想要扶,却被陈文瀚一把开。
挽云似乎识得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偏头试探地喊了声,“是风厉吗?”
黑衣人顿了顿,他缓缓转过背来,低头抱拳道:“青莲夫人……”
“没有青莲夫人,我是挽云。”
挽云摇头,冲风厉一笑。
冷风吹起她的衣袂,那双美丽的眼睛早已褪去当初的懵懂与天真,只是那清甜的笑容却依旧,亦如半年前,薛家府邸里舍身挡在王爷身前的倔强女子……
风厉一怔。
他忽然间好像有些懂了,为何主子不愿接受宇文拓的提议。
挽云气也喘够了,风也扇完了,该干点正事了。她一闪身蹲在陈文瀚的右边,目光炬炬地盯着她恐惧而又扭曲的脸。
“我早就说过,等你诞下小皇子后再找你的麻烦。所以,拜托你在生孩子前不要翘了,就算为了肚里的孩子,也要拼命的活下去,ok?”
拍怕手,挽云又转向风厉,“这边已经没有几个北宫人了,你们聚集在一起保护她,我先去找宇文拓……”说着转身要走。
“青莲夫人!”风厉急忙喊道,挽云一顿,他立即改口:“不、不是,风姑娘,那个……你自己要小心,特别是留心那个血玉蛊。”
“知道。”
挽云转头,眸光清亮一笑:“风厉,保重。”
风声瞬间刮得猛烈,待那白衣人掠起后又稍稍变小了些。
“青莲夫人……”呆呆地看着那抹倩影远去,风厉动了动唇,苦涩一笑,“保重。”
“夫人!”
“夫人!小心!”
又有几个黑衣人赶来,他们见到陈文瀚一身污泥地躺在地上,急忙拥上前想要将她扶起,却一例外都被开。
陈文瀚咬着牙,凭借自己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挑眉看着远处那厮杀在黑夜里的白衣女子放声大笑。
“青莲夫人?妖白莲?玉莲仙转世?笑话,笑话……笑话!哈哈哈哈哈!”
“夫人!”风厉皱眉,“您不要这样,地上凉,属下扶您起来。”
“滚!”
凶恶地抬首,陈文瀚眼底尽写疯狂。她狰狞地张嘴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我的命是她救的?没有她我早已命丧黄泉?”她像是在反问,嗤嗤地笑着,前俯后仰地,模样甚是吓人。
“不,我不需要她救,我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女人!为什么要那么低贱的女人来救?不……不!”
陈文瀚疯狂地摇着头,她低头在地上找着什么,当看见一柄带血的刀后双眼一亮,飞扑过去五指抓起,竟毫不犹豫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
哼也没哼,刀尖整段没入,血液刹那染红了她的衣襟。
“夫人!”
黑衣人们都惊呆了,扑上前想救,谁料陈文瀚反手拔出刀后又往自己肚子上一插!
血,飞溅。
噗通一声,在黑衣人们惊愕的目光里,她大笑着倒下,重新摔回泥泞里。
拔出刺入肚子的刀刃,她丢开,朝天嘶吼:“欠你的两条命,我还了!”
我不欠你,不欠!
“夫人!”风厉咬住下唇,双拳握得颤颤发抖。
几位黑衣人早已见惯腥风血雨,他们跪在地上,可谁也不敢直视地上那个一身腥血的女子。
她高傲一世,自命不凡,最后却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看着自己血色一片隆起的腹部,陈文瀚抖着唇颤颤而笑:“孩子……你是娘亲用卑鄙方式偷来的孩子,所以,注定你一世坎坷,却不料……这么快……”
她摇摇头,唇色苍白:“娘亲对不起你……下一世,投胎到好人家……”
闭上眼,陈文瀚五指嵌入泥土地里,似是要深深地抓着什么不松手。
“夫君,为何……丢下瀚儿?”
一颗泪水滑落,顺着她的脸颊落入泥泞。
在你心中,我始终不及她,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愿……”陈文瀚气若游丝地笑。
愿下一世,我也能做像她一般的女子……
白莲一般,清澈,透净,暇。
风声骤停,同一瞬,刺入泥地的五指亦停止了颤抖。
骄傲一世,她自命轩辕嫡亲公主,势要寻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为夫。
如今,她做到了。但,还是含恨而死。
嫁了最优秀的男子那又如何?他不爱她,不爱。
原来,权力,地位,都只是过眼浮云。
伸手一抓,什么也没有。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