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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泛心中一凛,对方不过一个正七品总旗,口气却如此大,背后必有所恃,他也不开玩笑了,直接道:“多谢隋总旗的美意,只是潘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隋州:“随你。”
面对他的冷淡态度,唐泛也不以为意,拱拱手:“改日得空再请隋总旗吃酒,我这便先告辞了。”
隋州起身:“唐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就在此时,一名锦衣卫匆匆走进来。“大哥!”
唐泛认得他是那天到药铺时跟在隋州左右的其中一人,名字叫薛凌,肤色黝黑,面目精悍。
隋州:“何事?”
薛凌看了唐泛一眼。
唐泛正想避开,隋州却道:“若与武安侯府命案有关,就但说无妨。”
薛凌道:“东厂来人,将郑诚的尸身带走了!”
唐泛露出意外的表情。
隋州神色一沉:“怎么回事?”
薛凌苦笑:“方才东厂那边来了人,说是奉了提督之命,为了早日破案,要借一借郑诚的尸身去调查。”
东厂提督就是东厂老大,现任提督是尚铭,跟西厂的汪直向来不和。
宦官一旦掌权,无风尚且要兴起三尺浪呢,更何况现在有武安侯府命案可以当借口,汪直既已插手,尚铭当然也不甘示弱,为了在皇帝面前争宠,大家都很拼命。
隋州听罢冷笑一声:“拿着鸡毛当令箭!”
也不知道是在骂东厂来人,还是在骂东厂提督尚铭。
唐泛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郑诚尸身已经不在,他明日也就没有必要来找隋州,案子只怕还得从买柴胡的人那里突破。
“隋总旗,我便先走一步,那个买柴胡的人,我回头也会让顺天府派人去查,若是你这边先找到人,烦请告知一声。”
隋州略一颔首:“唐大人慢走。”
唐泛回到家,才发觉自己今日奔波了大半天,除了早上吃的那半碗白粥,几乎滴水未进,现在一闲下来,肚子立马咕咕叫,又懒得自己下厨,在灶房里搜罗了半天都没什么可吃的,无奈之下,只得将早上阿夏送来的那篮子梨洗了一个,拿起来啃。
清甜的梨汁入喉,原本干渴疼痛的喉咙立时舒服不少,吃完梨子,唐泛又拿出隋州给他的那瓶药膏,在脖子上的伤痕处细细涂抹了一遍。
刚刚涂好,外头就响起敲门声。
他走过去一开门,先是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紧接着才看到提着食盒的少女。
唐泛:“阿夏?”
阿夏:“又来叨扰唐大人了,我们家今日下了些面吃,我家主母听说您刚回来,猜想您公务繁忙,可能来不及用饭,就让我送了一碗馄饨过来,唐大人快趁热吃罢!”
两家不过一墙之隔,稍微大点的动静都能听清,李家虽然祖上当过官,但到了这一代也只是寻常商人,住在遍地是官的京城里更加不起眼,平日李家男主人出门在外,一家老弱妇孺碰到官府衙役面上的人,难免势弱,因唐泛帮过他们几回,李家人心存感激,知道唐泛还未成亲,肯定疏于厨事,就时不时差遣婢女阿夏过来送点吃的,一来二去,两家关系也还不错。
唐泛接过食盒:“老王的厨艺向来是没话说的,只是总劳烦你们毕竟不好,还请你跟李家大娘说一声,往后就不必如此麻烦了。”
阿夏抿嘴一笑:“唐大人说哪里的话,您帮了我们李家那么多,我们不过是送些吃食过来,又费什么劲呢,您就不必客气了,快趁热吃罢,晚些时候让小虎子过来拿食盒就好!”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阿夏告辞离去,唐泛提着食盒进屋,打开盖子,将里头一碗香喷喷的小葱猪肉馄饨端出来,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菩萨蛮》。
这《菩萨蛮》可不是宋朝词曲,而是本朝不知名人士所作的话本小说,写一个秀才在郡王府作客,被诬蔑与婢女有染,被郡王冤杀,秀才死后变成鬼,想办法洗刷了自己的冤屈,更到御前揭发郡王图谋造反,最后郡王恶有恶报,被朝廷砍了头,秀才也以鬼身到地府任职的故事。
谁也不会想到,以二甲第一入翰林院,得皇帝亲口赞誉的唐大人,竟然会喜欢看这种集言情,悬疑,鬼怪,修仙为一身的狗血小说。
修长白皙的手指翻至上次看到的地方,唐大人低头小啜一口热汤,幸福地叹了口气。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第二天一大早,潘宾就将唐泛叫过去,询问案子的进展。
唐泛将发现和进展略略一说,又提到东厂将郑诚尸体带走的事情。
潘宾居然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东厂一插手,案子就更复杂了!”
唐泛:“……”
潘宾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高兴有些不妥,连忙轻咳一声作为掩饰:“此事顺天府不必涉入太深,东厂这一插手,西厂必不罢休。”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正因为他将唐泛当成了自己人,否则以他在官场这么多年的历练,必不至于如此轻易失态。
唐泛点点头,叹道:“下官也是这么想的,东厂和西厂向来不对付,而且这次东厂从锦衣卫手上抢人,锦衣卫肯定也不痛快,朝廷人才济济,可大家都互不相让,反倒没法做事,连查个案子,都如此艰难!”
潘宾:“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多亏你出的那个主意,现在顺天府只需要隔岸观火,如果最后查不出个结果,法不责众,陛下也不好单单追究顺天府的责任,这样是最好的了。”
唐泛猜想他这位师兄可能私底下跟武安侯达成了什么协议,忍不住委婉地提醒:“大人,那个婢女阿林,虽然勾引郑诚,存心不良,却罪不至死。”
阿林现在还在顺天府大牢里关着,但武安侯对自己儿子的死耿耿于怀,不想去面对可能的凶手,却固执地认为就是那个婢女害的,唐泛担心事情最后不了了之,阿林就会被潘宾直接交给武安侯处置泄愤。
虽然现在多方插手查案,可说到底不过是在争权夺利,谁会去关心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的命运?
潘宾板起面孔,不悦道:“润青,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那个阿林是什么身份,为了一个婢女搭上自己的前程,值得吗?”
唐泛诚挚道:“师兄,我非是故意令你难做,实在是人命关天,若不能查出真相,我良心难安!”
潘宾叹了口气:“润青啊润青,你当我是铁石心肠不成?想当年我初入官场,也如你一般一腔热血,想着上报朝廷,下保黎民,但是这世道不公啊!东厂,西厂,锦衣卫,还有咱们头顶上那些人,哪个是我们惹得起的?那个婢女最后死不死,还得看陛下怎么判,又不是咱们提着刀去杀人,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这年头能够明哲保身就已经不错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也不妨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看现在朝廷里头牛鬼蛇神,乱作一团,内阁无所作为,西厂横行霸道,实际上,他们都摸准了陛下的心思,陛下就是乐意看到这种局面,要是朝臣上下一条心,跟陛下对着干,那对陛下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年纪尚轻,不晓得这些利害关系,当官当官,当的还是天子的官,凡事要揣摩天子的心意来行事。这桩案子,东厂也好,西厂也罢,甚至是锦衣卫,那都比我们说得上话,让他们去头疼就好了,你可以参与,但不要凡事都抢着去做,到时候功劳被别人拿了,过错却是你的,你找谁伸冤去?师兄我啊,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只怕也是帮不了你的!”
唐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平静道:“师兄肺腑之言,润青都记下了。”
潘宾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话,顿觉口干舌燥,抄起桌上茶盅喝了一大口,方才笑道:“其实这次也不是没有收获,既然锦衣卫那个叫隋州的总旗对你印象不错,你就该好好把握,跟他多套套近乎,以后说不得有大用,你可知这隋州是何来历?”
见唐泛摇头说不知,他就道:“他是周太后的侄孙,母亲是周太后的娘家外侄女,家族里还出过一位叔祖,曾任兵部尚书,又在正统年间入阁,可惜后来死在土木堡之变中。”
唐泛恍然:“隋安澜?”
潘宾颔首:“因为这层关系,此人在朝廷内外都能说得上话,与一般锦衣卫不同,听说连万通对着他的时候,都要和气三分。”
万通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是一干锦衣卫的老大。
他是万贵妃的弟弟,如今万贵妃称霸后宫,虽比皇帝大了整整十七岁,皇帝却对她宠爱有加,几乎言听计从,连太子朱佑樘的位置都摇摇欲坠,几乎不保。
有了这段传奇的爱情作为靠山,万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自然当得是如鱼得水,滋润倍加。
但老婆总没有老娘亲,隋州既然有了周太后这层关系,如果稍有能耐,想要出头是指日可待的。
唐泛见隋州虽然态度冷漠,做事却颇为干练,没成想竟还是个有如此强硬靠山的,可见这京城里处处都藏龙卧虎,做人做事还须更加谨慎,若是先前唐泛仗着自己比隋州高半级而对他颐指气使,现在指不定就要吃瘪了。
但是对这位师兄的话,唐泛实在有点无语,他很想说:大人,你知道人家很瞧不起咱们顺天府么,上赶着搭关系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然而唐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拢袖而立,微笑倾听,不时点点头表示附和,这种好学求知的态度让潘宾很满意。
潘宾又絮絮叨叨交代了一通,唐泛听了一耳朵嗡嗡嗡直响,站起来的时候连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正要告辞离去,就看见顺天府的衙役老王匆匆从外头进来。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潘宾最讨厌听到这种字眼,拧紧了眉毛:“什么不好了,出事了,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老王露出一点隐秘的兴奋,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结果看上去整张脸就像扭曲了一样,非常古怪:“不是,大人,不是咱们顺天府出事,是东厂,东厂起火了!”
潘宾:“什么!怎么回事,速速道来!”
老王:“就今天天快亮的时候,据说东厂起火了,火势还挺大,一把火将东厂西处烧了大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都还在救火呢!”
唐泛心头一动,问:“你可知道东厂安置尸体的地方位于何处?”
老王呆呆地摇头,不知道唐泛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潘宾又问了几句,见老王也知之不详,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润青,此事你怎么看?”
唐泛:“昨日郑诚的尸身才刚被东厂带走,今日就起火,未免也太巧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详情还得打探清楚了再做定论。”
潘宾敲了敲桌面,点点头:“这里头的水啊,深得很呢,看来东厂也不是铁板一块啊,夜路走多了,可不就遇上鬼了么?”
他那幸灾乐祸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让唐泛颇有点无语。
师兄,我知道你不希望案子告破,可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